於微五歲時,家裏所有人包括下人是全不把她們母女倆當回事了。五年時間,已經足夠那些勢力的人認清形勢,誰在這個家中說得上話,誰人微言輕,她們一概了解了。


    夏琴老家有一個病重的老母,每月的月錢她全用去給老母治病了,因此這個於府大院的一切爭端和矛盾,她能夠避免就盡量避免,因為不想斷了那唯一的金珠來源。而發放月錢的財政大權,掌握在婆母王儀的手中,並且全憑她心情發放。


    於微過五歲生辰的那天,夏琴本還滿懷希望,家裏還會給女兒過一個像樣的生辰,卻沒想到飯桌上就跟平常一樣,就連於微過去過生辰時象征性多出的幾樣菜:鵝炙、蝦羹和糖蟹也沒有了。


    於微也很失望,看了母親一眼,今天不是自己的生辰嗎,飯桌上卻沒有自己期待的食物。


    夏琴對於微笑笑:“小微,吃餛飩吧,餛飩也很好吃呢。”夏琴說著又夾了一個肉餅到於微的餛飩碗裏。


    於微默不作聲地舀著碗裏的餛飩吃,餛飩清湯寡水,因為祖母不喜油膩,而肉餅軟如泥,一泡進餛飩湯裏就爛了。


    王儀看著於微那副食難下咽的表情,歎著氣搖頭道:“現在的孩子是沒嚐過苦日子的滋味,我們從前哪吃得上這些東西。”


    夏琴看著於微眼前的餛飩碗和肉餅,忍不住回道:“我從前家裏的條件也不太好,不過這些東西還是吃得上的。”


    王儀吃了一嗆,眉毛擰成一條麻花,道:“夏琴,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每月的月錢都用在什麽地方了。


    “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哪有嫁人了還補貼娘家的道理,我看是每個月給你放的月錢太多了點。”


    夏琴心一驚,立刻後悔起自己不該接這個話茬,臉上忙堆笑道:“母親,我也隻是想盡盡自己的孝心,若嫁出去連自己的生身母親都不管了,傳出去豈不是落人話柄。”


    王儀沒搭話,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但是自此之後,夏琴每月領的月錢就減半了。


    夏琴為此很是頭疼,自己和女兒的一日三餐沒什麽問題,可母親病重,每月都需要進補大量的藥材來維係生命。


    夏琴也不是沒有試探性地向丈夫抱怨過,但換來的隻是於誌的不耐煩:“你順著一點我母親怎麽了,你也知道,我母親一手把我帶大不容易。


    “如今她終於可以享些清福了,你就別忤逆她老人家的心意了。”


    夏琴很委屈,不知道為什麽在一起的日子才幾年,丈夫的臉就變得這樣快:“我不是沒有順著母親的心意,嫁給你這幾年,她向東我絕不向西。


    “這個家上上下下都是母親說了算,我又何時忤逆過她的心意。


    “我隻是......”夏琴說著哽咽起來,“我隻是也念在我母親的養育之恩,想在有生之年盡盡孝道。


    “我父親過世得早,我母親一個人把我拉扯大也不容易,如今病重,我又怎能置她於不顧。”


    “沒人讓你置她於不顧,”於誌臉撇到一邊,很是不耐煩,“家裏的東西,你多帶些去看看她就是了,誰會說你不孝。”


    “夫君你也知道,我母親身體不好,我想著給她買一些藥材,可是......我現在領的月錢是越來越少了。”


    “行了,別哭哭啼啼了,我母親減你月錢自然有她的道理,”於誌把夏琴攬著往床上走,“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早些歇息吧。”


    夏琴還想說什麽,卻不想聽丈夫那不耐煩的語氣了。那種語氣像是厭惡一隻黏在身上的蟲子,又懶得拈開一樣。


    她想起成親前他對自己說過的甜言蜜語,抱著自己溫言軟語,如今判若兩人。


    夏琴一夜未眠。


    於微每天下午時分都會去放零嘴的那個房間裏瞧瞧,但那個房間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放零嘴了,負責此事的懷玉是偶爾想起了才會去廚房把零嘴端來。


    最近天熱,於微很想念從前夏天吃過的桂花冰酥酪的味道,於是又蹦蹦跳跳地跑去那個房間,期待有碗碟擺放在案幾上。


    於微剛一跑進那個房間,便看見兩個婢女站在房間裏吃東西,手裏端著的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桂花冰酥酪,她聞見那股香甜的味道了。


    “這天好熱啊。”


    “是啊,這個還真好吃。”


    兩人正聊著天,看見於微突然走進來,愣了愣。


    吹雪忙把手裏的小碗放回案幾上,畢竟兩人吃的零嘴是於微那份,但懷玉打斷了她的動作:“哎,不就是個沒人疼沒人愛的孩子嗎,怕什麽,吃你的。”


    吹雪轉念一想:是啊,雖然身為婢女,不該越上占主子的東西,但這個小主子還真不一樣。


    於微雖小,卻隱隱知道她們吃的東西本該是自己的,再一看案幾上空空如也,心裏已經有了憤懣,於是抿著小嘴道:“我也想吃。”


    “沒有了。”懷玉幾口刨完碗裏的吃食。


    “你為什麽有?”於微緊緊抿著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懷玉問。


    懷玉被於微那樣的表情看得很不自在,沒答她的話,推了身旁的吹雪一把:“趕緊吃,還要收碗呢。”


    吹雪忙不迭把碗裏的桂花冰酥酪吃幹抹淨,把空碗遞給了懷玉。


    懷玉端著兩個空碗,越過小小的於微徑直往灶房的方向走去,吹雪跟在她身後。


    於微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心裏莫名產生一股衝動,跑過去從後麵踢了懷玉一腳。


    “啊!”懷玉腿上吃痛,身子一顫,手裏的碗“砰”的一聲摔下來。她捂著自己的小腿回頭看於微,“你竟然踢我!”


    於微踢完就轉身跑開了,懷玉氣不過,撿起地上一塊碎瓷片就朝於微扔了過去。於微隻覺手臂上突然劃拉出一陣刺痛,瞪大眼去瞧,手上已有了紅色的液體。


    於微心裏本來還憋著委屈,看見自己身上刺目的血之後立刻就“哇”地哭出了聲,並且哭聲是越來越大,最後鬧到了老夫人王儀那裏。


    懷玉跪在老夫人麵前,怎麽也想不通,這於微平時不愛哭的,怎的今天一下就哭了。


    “老夫人,小姐手上的傷真不是我弄的,是小姐莫名奇妙踢了我一腳,然後我手裏的碗摔下來,那碎片不小心濺到她手上去了。”懷玉對坐在堂上的王儀解釋道。


    “母親,你可要給小微做主啊,小微她不會無緣無故踢人的。”夏琴抱著於微道,“小微還這麽小......”夏琴說著輕輕抬起於微包紮好的手臂,臉色憂戚。


    “她們吃東西不給我吃。”於微指著懷玉和吹雪道,臉上的淚痕半幹半濕。


    王儀看了跪在地上的懷玉一眼:“今日廚房做的桂花冰酥酪,被你和吹雪吃了?”


    懷玉眼珠轉著,趕緊搖頭,急中生智道:“老夫人,不是這樣的,是小姐她不愛吃這桂花冰酥酪,嫌太甜了。我和吹雪覺得太浪費了,就......索性吃了。”


    “你胡說,小微最愛吃的就是桂花冰酥酪。”夏琴反駁道。


    “夫人,小姐真不吃桂花冰酥酪,我還勸她吃來著,她還說……還說每天吃的飯也很難吃。”懷玉拉了拉站在邊上的吹雪的衣裳,“當時吹雪也在旁邊呢,吹雪,你說是不是這樣?”


    吹雪看了懷玉一眼,那眼神意味很明顯,於是趕緊點頭道:“是啊,老夫人,夫人,小姐說她不愛吃這個東西。”


    “你們……”小微還小,很多事不明白,也說不清楚,夏琴竟一時啞口無言。


    “老夫人,這小姐挑食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梅香又在王儀耳邊添油加醋了一句,和懷玉對視了一眼。


    “是啊,這小孩子挑食的毛病得改改了,不能慣著。”王儀手裏也端著一碗桂花冰酥酪,吃了一口道,“既然於微這也不吃那也不吃,以後下午的點心就不必給她送了。”


    “母親,小微不是這樣的……”


    夏琴還想說什麽,被王儀打斷道:“行了,這大熱天的,還讓不讓人清淨了,都下去吧。”


    於微眼睛看著祖母手中那碗桂花冰酥酪,咽了咽口水,被母親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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