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透出骨感的光澤,光線從凜冽而晴朗的天空傾瀉在俄布橙黃色的發上。


    俄布睜著眼,他想了很多。


    從見到流浪者的第一麵,到高燒時斷斷續續聽到的,流浪者的聲音。


    他無聲地吐出了兩個字。


    父親。


    他認定的,父親。


    他想他了。


    但是他還沒成為魔法師。


    為什麽,他不能覺醒魔法呢。


    什麽魔法都好。


    ……他想當魔法師啊。


    ——


    俄布走到艾博斯格的門口,金發的魅魔不知道從哪裏走了出來,和他打了個招呼。


    像是巧遇一樣。


    俄布和他並肩走著,後知後覺地發現,已經很久沒人來攻擊他了。


    為什麽。


    他看著懶洋洋的魅魔,模糊地得到了答案。


    他低著頭看自己腳下。


    “艾爾利特,我不需要,你們為我做什麽。”


    艾爾利特綠眸平靜無波。


    “不是為你做的。是我們想做。”


    俄布信了。


    他猶豫了一下,追問道。


    “那你們,都想做什麽?”


    艾爾利特看了俄布一眼。


    “把你養父從墳墓裏刨出來,把他的靈魂從屍體裏抽出來,把你養兄埋在墳地裏。”


    俄布呆呆地看著艾爾利特。


    他努力理解了艾爾利特說出的話,有些遲疑。


    “抽魂好像不行——我的養父,死了太久,他的魂,不好抽。”


    艾爾利特笑出了聲。


    “你還真當真了?我要是還要把帝國掀翻,把艾博斯格移成平地呢?”


    俄布認真地想了一下,覺得有可行的方案,所以他說,“好”。


    艾爾利特笑不出來了。


    他抿唇,看這個他恨其不爭的老師。


    “我們想做什麽都可以嗎?”


    俄布搖頭。


    “我會為你們評估可行性,一點可能都沒有的話,還是不要做了。”


    “俄布老師,你太縱容我們了。”


    俄布不理解艾爾利特的話。


    他不覺得縱容。


    艾爾利特忽然側頭看他。


    “如果我想要你以後遇到任何人的攻擊,都要有力地打回去呢?”


    俄布猶豫了好一會兒,睫毛一抖一抖,最終還是低聲應了下來。


    他說,“好”。


    艾爾利特笑了起來。


    他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他用指尖揩去了淚珠,眼神染上了幾分溫度。


    “早知道這麽簡單能解決……我去什麽奧爾維撒。算了,也不是不值得。”


    俄布聽不懂。


    但是他捕捉到了奧爾維撒這四個字。


    他直覺與他有關。


    艾爾利特卻是不說話了。


    俄布來到1206之後才發現,全員都到齊了。


    菲阿娜拿著一本發黃發舊的牛皮紙卷,諾爾維雅邊翻聯絡器邊記,速度飛快。


    艾爾利特到了之後直奔菲阿娜,也拿出了一遝紙。


    剩下的小隊成員都在背知識問答的題庫。


    諾爾維雅記下最後一筆數字的時候,上課鈴剛好打響。


    諾爾維雅站了起來。


    她和菲阿娜、艾爾利特走上了講台。


    艾琳和休特把俄布拉到桌子旁邊坐下。


    俄布捧著手裏的教材,不明所以地坐在艾爾利特的位置。


    諾爾維雅清了清嗓子,開口提出問題。


    “俄布老師,您對養父的愧疚來源於什麽?”


    俄布愣住了。


    他沒有回避這個問題,他想了很久,得出來一個答案。


    “他撫養我長大,為我花了錢。如果不是他,我不能成為艾博斯格的教授。我答應他,在他死前,能讓他看到,約翰成為榮譽教授。”


    俄布黯然傷神。


    “我沒能,履行諾言。”


    諾爾維雅用聯絡器把數據放大。


    “首先,俄布老師,這是菲阿娜找到的老伯爵手裏的賬本,是關於你的支出的賬簿。”


    菲阿娜抱臂冷笑。


    “在這本賬簿裏,很大一部分支出是封口費。每當有一個傭人離開,那個老不死的、你的養父,就會支出很大一筆費用來換取他們的緘口不言。老不死的想抹去你的存在。”


    俄布愣愣地聽著。


    他看著那個,他現在就支付得起的數字,有些東西在淡去。


    “其次,根據洛斐邇瓦大公,也就是約翰現在身後的奧爾維撒國的保護傘提供的數據,包括古玩字畫、珠寶和店鋪……這是約翰一半的身家。”


    諾爾維雅圈出那個她連想都不敢想的數字。


    如果隻是打工,她這輩子都掙不到那些錢。


    這是吸著俄布的血積攢的身家。


    約翰用來指使人傷害俄布的錢,是俄布掙來的。


    諾爾維雅又列出了一份較為詳細的清單,這是她和蛛姀根據老伯爵曾經的一任管家嘴裏撬出來的盈利情況,還有一些是艾琳通過中間人找到的老伯爵家的記錄。


    這些隻不過是冰山一角,但老伯爵這個狗東西在俄布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拿他來賺錢了。


    俄布怔愣的看著,他隻想到一件事。


    他遇到流浪者的時候,已經有能力養活自己,和他了。


    隻不過,他當時不知道。


    他不可能不生出恨意。


    流浪者穿的又破又少。


    凜冬時寒風刺骨,他穿著新衣服都得了風寒。流浪者身上的棉衣一動就飄絮紛飛。


    他想給父親買一件厚實的,暖和的棉衣。


    他的養父不缺這一件衣服。


    他的養父坐在馬車裏,不會被寒風凍。


    俄布不自覺地緊抿著唇。


    他以為他欠養父的。


    但他原來早就還清了。


    在他離開高塔之上,和他想要的父親在一起時。


    他就已經還清了。


    俄布緊攥著手裏的教材,恨意翻騰似水入烹油。


    諾爾維雅沒停。


    她拿出了很多信件。這是休特托人找到的。


    “當時,有你所研究領域的創始者想要收你為學生,被你的養父拒絕了。他的理由是你沒有自理能力。實際上他不敢放你走。他並不是對你的教育有多上心,而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


    俄布老師,那個創始者是你每個論文著作裏都會引用敬佩的那個人,你也知道,他在老伯爵死之前半年去世了。他在臨死前還在問老伯爵能不能放你出來,當他的學生。”


    俄布傻住了。


    他看著諾爾維雅展示的,一封封言辭誠懇的信件。


    那個筆記他很熟悉。


    那是他學習的明燈,他看著那個人的理論走進這個領域。


    他經常做夢,在夢裏和那個人探討各種複雜的、他弄不懂的問題。


    那是他的精神導師。


    都……錯過了。


    因為他的養父。


    俄布強行停住了湧上來的絕望和委屈。


    諾爾維雅接著放大了艾爾利特拿過來的報告。


    “俄布老師……奧爾維撒國,對於教育問題很重視。即使不是老伯爵的養子,即使在孤兒院,即使在大街上當乞丐,你也有受教育的權利。


    隻要想上學,就可以去學校申請。這是奧爾維撒國所有的、對於上學政策得解釋,這是艾爾利特探訪的情況較為困窘的孤兒院的教育普及率……”


    諾爾維雅不由得歎了口氣。


    “而且……奧爾維撒國皇室對天才尤為看重,會為天才提供絕對舒適的環境,還有津貼和基金。”


    她放大了這些數據。


    她看向俄布。


    “俄布老師,你不應該愧疚。你不欠任何人,尤其不欠你的養父,你的養兄。他們隻是吸在你身上的螞蟥。


    人怎麽會欠螞蟥什麽呢?”


    俄布好像遊離在這個世界外了。


    這些信息在他腦海裏飛速連接成網,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那模糊的過去裏,被掩蓋的是什麽。


    他那被愚弄欺騙的過去。


    諾爾維雅直直地麵向俄布。


    “俄布老師,在謊言基礎上的偽善和要求,是不需要你許下諾言,也不應該由你來遵守的。”


    俄布直愣愣地站了起來。


    他有些磕巴。


    “我我我……我我我,我不……不不不知道。讓讓……讓我,想想。”


    他把教材放在桌子上,把諾爾維雅放大的那些文件賬簿全都掃到他大大的帆布袋裏。


    他幾乎像躲避拿著刀的強盜一樣,逃離了1206。


    諾爾維雅半舉著聯絡器,無奈地揉了揉眉。


    “這種事情,需要他自己想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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