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休特走進體育館的時候,台上的菲阿娜正在搶答。


    很多隊伍在第一關和第二關被刷了下去,現在正在往門口走。


    休特逆著人流,看到粉發公爵眼不眨一下地拍著紅色按鈕。


    很快。


    她答的也很自信。


    計分器上“送你回家隊”的排名穩居第一。


    休特淡淡笑了一下,但唇邊刺疼。


    他已經敷了藥了。


    還換了高領的上衣。


    表麵上看不出來任何異常。


    他走到杜庫身邊,和他的隊員們說皇宮的事情都解決了。


    休特安然坐下的時候,看到了半人魚投過來的目光。


    擔心又疑惑。


    休特想起,人魚的嗅覺很靈敏。


    失策了。


    休特溫柔地笑著,無聲地說著“意外”。


    看到半人魚表示明白了的表情,休特才轉頭給場上的菲阿娜加油。


    他沒看到的是,白發半人魚低頭時眼裏幽暗的情緒。


    ——


    菲阿娜在搶答的第一題拍碎了紅色按鈕。


    比賽不得不中斷。


    監考老師給她換了新的座位。


    菲阿娜幾乎搶到了所有的判斷題。


    隻是有一道題。


    最簡單的一道題。


    她沒有搶。


    “神是無所不能的嗎?”


    答案是肯定的。


    但菲阿娜速度慢了一拍。


    她在心底說,“不是。”


    然而這不是正確答案。


    這一瞬間的猶疑讓她錯過了這個問題。


    不過錯過也好。


    這個答案,多少有些違心。


    這題庫裏居然還問到了她。


    “腓比烈近百年來唯一被國王授予爵位的女公爵是菲阿娜·讓羅,是嗎?”


    當然。


    菲阿娜把按鈕拍的飛快。


    她本人就站在這裏。


    菲阿娜聽到場上參賽者細微的噓聲。


    她不屑地看了那人一眼。


    她當年是怎麽過來的,在場沒有一個人知道。


    她的公爵之位,實至名歸。


    菲阿娜覺得她今天有些幸運。


    最後的簡答題問的是人魚文明的發展史和狼族的譜係表。


    她在背題庫的時候,每次看到涉及小隊成員相關的問題都不自覺地格外注意。


    她最開始被分到小隊時,心裏想的是各自為政,互不相幹。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想到自己會對一個小隊有歸屬感,所以並不在意她的隊友如何。


    她也沒有派人去查他們。


    她現在知道他們是什麽樣子的,這就夠了。


    比如艾爾利特很喜歡吃甜的,小時候曾經因為蛀牙被拔掉了疼的在地上打滾;


    比如艾琳很喜歡探店,以前收集了很多很多好吃的餐廳,但因為不想自己一個人顯得很孤單就一直沒去過;


    比如休特怕疼,手上劃開一道口子都得自己在角落裏憂鬱很久;


    比如杜庫其實很敏感。有一次諾爾維雅買了八份蛋撻,艾爾利特以為杜庫不吃就把杜庫的那一份蛋撻吃掉了。杜庫氣的不和艾爾利特說一句話。杜庫不是氣沒吃到那一份蛋撻,氣的是艾爾利特沒問過他就私自決定他的想法。


    比如蛛姀很容易困,也很容易餓,她維持生命體征所需的能量要比常人多,所以會吃的很多。“送你回家隊”的所有成員現在習慣了在身上帶著巧克力或者餅幹以備不時之需。


    比如諾爾維雅。


    她的半人魚。


    她知道,諾爾維雅並不完美。


    但是她願意用所有美好的詞來形容那個願意靠近他們的半人魚。


    菲阿娜寫下了簡答題的最後一個字。


    她因為她的小隊而幸運。


    或者說,即使是不幸,在現在的她看來也都是幸運的前一步罷了。


    菲阿娜安然地等著評委打分。


    如她所料,約翰隻給了一個及格分。


    除他之外的評委大多給了滿分。


    菲阿娜聽著喇叭播報的“第一名:‘送你回家隊’”,唇角勾了勾。


    她看見台下的隊友們把她的橫幅舉的很高很高,臉上是直接的欣喜和自豪。


    他們以她為傲。


    菲阿娜淡定地走下台,正要說這個比賽並不難她輕鬆贏下的時候,她看到了艾爾利特拿著留影石。


    留影石上是她快速比心的片段。


    在反複播放。


    菲阿娜克製地閉了下眼。


    再睜眼,那雙薔薇色的眸子裏就隻剩冷酷。


    “艾爾利特,我不想剛下場就抽你。這裏人這麽多,我給你麵子。”


    艾爾利特“嘖”了一下。


    “你怎麽隻說我啊?每個人都備份了留影石藏起來了,你怎麽隻揪著我?”


    菲阿娜大腦充血。


    諾爾維雅和艾琳抱住了菲阿娜的胳膊,試圖安慰她。


    “很可愛呀,留作紀念嘛。”


    “菲阿娜,你在場上超級無敵帥氣的!我整場都錄下來了呢!”


    菲阿娜沒有推開諾爾維雅和艾琳,但是語言簡潔有力。


    “都給我。誰都不許留。”


    於是場下就出現了這樣一番景色——鐵血公爵抱臂站著,她的隊友們排成一排悻悻地上交著留影石。


    等菲阿娜回到她的玫瑰府邸裏時,她一個一個地捏碎了留影石。


    但在剩最後一個的時候,菲阿娜猶豫了。


    她掙紮了很久,最後把留影石和諾爾維雅送的項鏈一樣都放進了保險箱。


    她不是想留著。


    她隻是覺得應該紀念一下。


    菲阿娜紅著臉這麽說服了自己。


    ——


    俄布依舊在奧爾維撒。


    他在尋找些什麽。


    諾爾維雅不擔心俄布的安危,他現在有了目標,就有了一股不熄的動力。


    而且現在她也沒時間擔心俄布了。


    蛛姀三天前順利地結束了第二場比賽。


    現在想來蛛姀也應該是相當緊張的,因為她在賽前吃了整整一隻烤火雞,以及三個海棠果果凍和兩隻藤條葉烤乳鴿。


    蛛姀隻說餓了。


    她比賽的時候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緊張,平靜地答題,連搶答都快準狠,顯得格外慢條斯理。


    除了在寫簡答題的時候到最後一秒才擱筆,蛛姀沒表現出任何異常。


    連比賽結束後長出一口氣都沒有。


    但是在下場後,蛛姀立刻從艾爾利特和菲阿娜的身上掏出糖塊和餅幹吃。


    其實也是緊張的。


    誰要上場,誰才能深刻體驗到這種刺激的感受。


    諾爾維雅眼神黏在已經快要翻爛了的題庫上,沒有注意到她的隊友們悄悄拿出了一個橫幅。


    不是她訂的那種格式的橫幅。


    她壓根沒想起來要給自己補一個橫幅。


    諾爾維雅被“參賽者上場”的聲音喚醒,準備上台比賽。


    接收到隊友們的加油聲後,諾爾維雅找到自己的座位安靜地坐了下去,她現在腦子很木。


    她很怕自己出錯。


    “——諾爾維雅!”


    諾爾維雅茫然抬頭。


    彩色的橫幅長長地橫亙在觀眾席上。


    需要六個人舉著。


    橫幅上麵寫的是,“諾爾維雅,什麽都不用怕。”


    是手縫的。


    用的白藍配色的絲線。


    上麵的圖案很豐富。


    有看起來圓圓的像是包子一樣的貝殼,諾爾維雅一眼認出來那是她經常戴在胸前的,母親的遺物。


    是菲阿娜畫的。她在上麵簽了自己的名字。


    菲阿娜不會畫畫。


    她知道。


    她看過菲阿娜筆下亂糟糟的線條,看過菲阿娜小時候的畫作。


    怎麽突然就會畫了啊,公爵大人。


    諾爾維雅眼眶溫熱。


    還有她喜歡的金幣。


    很大,很亮,很多。


    均勻地分布在整個橫幅上。


    是休特畫的。他們每個人都在圖案附近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像是要暗暗較勁一樣。


    蛛姀畫的是巧克力糖罐,用的是她喜歡的花種,一個個粘在上麵像極了巧克力豆。


    蛛姀總是這樣。


    她總要表現出自己誰都不在乎,但又偏偏在細節上記的牢靠地要命。


    她的溫柔是冰川下的暗流,不聲張,但永遠熨帖。


    艾琳戳的毛氈。


    軟綿綿的小狼呲著牙護著身後有藍色魚尾的小人魚。


    諾爾維雅笑了,但眼淚蘊著。


    那個熟悉的顏色——艾琳用的自己的毛毛。


    不疼嗎。


    為什麽。


    橫幅而已。


    諾爾維雅說不出責問的話。


    她看著艾爾利特畫的藍色玫瑰,覺得魅魔的審美真的是很好,比她給艾爾利特得床單上的圖案好看多了。


    諾爾維雅眼神忽然凝住。


    艾爾利特還畫了香草麵包。


    諾爾維雅開始擦淚。


    杜庫縫的字。他們小隊的傀儡師就是厲害,顏色完美還原了她頭發和眼睛的顏色。


    杜庫在角落裏畫了他們八個。


    他們在杜庫的筆下緊緊地牽著手,像是一家人。


    諾爾維雅破涕為笑。


    她看到了雅琳休的腳印。


    歪歪扭扭地寫了“雅琳休”在上麵,但是很棒,沒有一個字是錯的,看得出來最近是在認真學習了。


    諾爾維雅很少哭。


    哭是沒有用的。哭解決不了問題。


    但是她很開心。


    開心到淚水不必隱藏,可以肆意落下。


    她說不出的開心。


    她看著那個長長的橫幅,和舉著橫幅的她的隊友們。


    他們看著她,都帶著笑意。


    “諾爾維雅!不要緊張!”


    “輸了也沒關係!”


    “…加油!”


    諾爾維雅站了起來,她笑的像明媚的春光。


    防護罩升了起來。


    她喊出的那聲“謝謝你們”隻有絲縷傳到了台下舉著橫幅的反派們的耳中。


    艾爾利特問出了一個爭論持續到諾爾維雅比賽結束的問題。


    “你們說——諾爾維雅最喜歡橫幅裏誰的那部分呢?”


    休特:“她喜歡錢。”


    蛛姀:“她從小就喜歡吃巧克力糖。”


    菲阿娜:“那個貝殼才對她最重要。”


    艾琳:“灰狼族許下誓言就不會忘記。我發誓要保護諾爾維雅。諾爾維雅有很多毛氈頭繩。”


    杜庫:“我覺得。她都喜歡。”


    艾爾利特第一個反對。


    “不不不不,我可是畫了香草麵包,諾爾維雅絕對更喜歡香草麵包。”


    “嗬。艾爾利特,你真是好笑。對比起來諾爾維雅一定更喜歡巧克力糖。”


    蛛姀加入這場紛爭。


    隨即,整個隊開始熱烈爭奪。


    諾爾維雅答完題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場下,發現她剛剛還可愛溫暖的隊友們此刻臉上都戾氣重的可怕。


    ……這是怎麽了?


    諾爾維雅習慣了他們不時的吵嘴,把填空題卷子交了上去。


    通報聲響了起來。


    她的答案全部正確。


    聽到通報的台下成員們短暫地恢複了和平。


    他們和台上的半人魚對視,一個個都乖巧地仿佛剛剛彼此嗆聲到猙獰地不是他們。


    諾爾維雅托著下巴笑了笑。


    她早知道他們兩幅麵孔。


    她從來沒要求他們是多真善美的存在,也知道他們敏感多疑,自負自卑又自棄。


    在這片以神明為地基、生命如同草芥的土地上,她孜孜不倦地向他們推銷著一個永遠不缺幸福和希望的願景。


    最開始隻是為了自己。


    現在——


    諾爾維雅忽然不緊張了。


    他們堅定地相信她。


    而她相信他們。


    諾爾維雅鎮定地回答了那些千奇百怪的問題,在搶答環節裏也得心應手。


    論手速,她前世可是魔術師。


    在這一環節,“送你回家隊”以外的所有參賽小隊血本無歸。


    諾爾維雅一個問題都沒有漏掉。


    簡答題考的是雷米亞茲皇室的發展史、絕對契約論和非魔法科學院存在的古今合理性。


    諾爾維雅指尖一頓。


    她沒想到能考休特家族的曆史。


    不過她相當熟悉。


    她答完簡答題後觀察起評委席上的約翰。


    他長得實在是不堪入目。


    大概相由心生。


    約翰現在左右逢源,還和別的評委打的火熱。


    他以為這是他走向輝煌的腳踏板。


    實際上,這是他的斷頭台。


    諾爾維雅在想約翰的死法。


    但是她又想,活著才是最痛苦的。


    約翰軟弱無能,他不會有足夠的勇氣去尋死。


    他隻能掙紮著,感受到貧窮、饑餓、困窘,失去尊嚴,看著俄布在光明和讚美裏向上走。


    那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諾爾維雅輕輕笑起來。


    她這些天連在巡邏的時候都會聽題庫背,月櫻華都懷疑她要麽腦子缺根弦,要麽學習學瘋了。


    既然他能把老伯爵的死能歸咎於俄布,那她也能把這些天的辛苦都算到約翰頭上。


    諾爾維雅和約翰的視線對上了。


    約翰瞪了她一眼,卻被她眼裏的涼意叮了一下。


    諾爾維雅聽著約翰給的低分,看著“送你回家隊”遠遠超出了第二名的積分,無所謂地轉頭下台。


    她們三個上場打下的基礎,給了後麵上場的他們很大的容錯空間。


    不過她覺得,她的隊友們,不會比她表現的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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