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啡沒有守住。


    正如砂琪預料的那樣,日啡變成了菲阿娜的領地。


    包括她在內的三個將領都在節節敗退。阿洛索大發雷霆,但砂琪沒有管他。


    她非常了解菲阿娜。在她的生長過程中,她把菲阿娜·讓羅看成一種神明。


    隻屬於她的神明。


    她當然了解她的神明,她學習的都是有關狂戰士的課程。成為菲阿娜是她少女時期可遙不可及的夢。


    現在,她自己打破了這個夢境。


    砂琪渾身是血地回到了她暫住的旅館。她的臉上沾著灰土和幹涸的血跡,衣服發著腥臭的味道。


    她眼前的景象還很模糊,但她的心跳很正常,正常的就好像剛剛激烈的戰爭未曾發生過。


    她的聯絡器急促地響了起來。


    是阿洛索。


    “幫我接下通訊。”


    砂琪冷淡地對監視著她的人說著。她剛才在前線指揮,手上滑膩的不知道是泥土還是別的什麽。


    阿洛索出現在聯絡器的屏幕裏。


    砂琪露出一抹笑。


    “國王陛下,你的消息真快。”


    “砂琪你瘋了!怎麽死了那麽多人!你這個該死的……我派給你那些人,你怎麽能讓他們都死了?”


    砂琪捋了捋她被血黏住的一簇頭發。


    “那又怎麽樣?我守住了弗翠絲。


    國王陛下,我記得我和你說過的吧,如果弗翠絲變成讓羅公爵的領土,那麽王都就是一層薄薄的紙,一戳就破。”


    砂琪沒理阿洛索的歇斯底裏。


    她看向監視著她的人群中的那個水係魔法師。


    “拜托幫我把這個手帕浸濕。我不想去找水源了。”


    砂琪很輕易地得到了濕潤的手帕。


    之前這些監視著的她的人都對她不屑一顧,現在他們安靜的像不存在一樣。


    腓比烈的男人,真是有骨氣。


    砂琪好笑地想著,把臉擦的很幹淨。


    阿洛索一直在咒罵,但他畢竟老了。他已經統治了腓比烈很久,他就像黑漆的影子一樣籠罩在腓比烈上空。


    而砂琪始終沒有說些什麽。


    等到阿洛索罵不動時,砂琪收起手帕,抬起頭看他。


    “勝利和那些人的生命,勝利更重要不是嗎?你不是這麽想的嗎?


    如果不是的話,那是我會錯意了,真是抱歉。你可以找邪靈法師讓他們死而複生,我直接把弗翠絲讓給讓羅公爵。


    這樣你滿意嗎?”


    阿洛索氣得說不出話。


    砂琪看他氣得厲害,妥協一般地告訴了他一些好消息。


    “讓羅公爵那邊也損失慘重,她也受了傷,並且在短期內無法攻進王都。


    隻要弗翠絲在,王都就沒有危險。”


    阿洛索臉色好看了一點。


    “菲阿娜是狂戰士,你這個普通人類能對她造成多大的傷害?”


    “……國王陛下,雖然我是普通人類,但普通人類也會有特殊的手段。”


    比如下毒。


    砂琪神色平靜。


    “所以,再給我派一些人來吧,這是個持久戰。或者你再派一些人來監視我也可以,你之前派來監視我的人比那些廢物看起來厲害多了。”


    舉著聯絡器的人在顫抖。監視她的人們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砂琪能感受到空氣裏彌漫著的濃稠的緊張。


    阿洛索眼睛裏閃過了什麽,他突兀地掛上了笑臉。


    “人我當然會派過去的,但是砂琪,弗翠絲現在這麽危險,你還是回王都來更安全。我非常相信你的能力,我覺得你應該做我的繼承人。”


    砂琪微微睜大了眼睛。


    “你……你清不清楚現在的局勢啊?是我守下了弗翠絲,是我打敗了讓羅公爵!其他那兩個將領他們除了輸還會什麽!你還不信我?你把我叫回王都,誰來守弗翠絲!”


    阿洛索安撫地看著她。


    “別著急,砂琪,我沒有不相信你,隻是現在弗翠絲並沒有什麽危險,我更希望你能更安全。”


    “別太厚顏無恥了!阿洛索,我現在也可以回去為讓羅公爵效命!”


    砂琪氣得發抖,但阿洛索隻是微笑。


    “菲阿娜不會相信一個叛徒,砂琪,是我對你太寬容了,讓你覺得你有選擇的權力……實際上你並沒有。回王都吧,弗翠絲會有人接手的。”


    “阿洛索,你會後悔的。”


    砂琪把聯絡器摔在地上。


    監視著她的那些人態度冰冷強硬。


    “砂琪大人,請您回王都吧。”


    “用你們提醒我?”


    砂琪有百般不甘,也隻能坐上回王都的馬車。


    弗翠絲和王都離的並不遠,顛簸不過幾個小時,砂琪又回到了腓比烈的皇宮。


    阿洛索降尊紆貴地在宮殿門前等著她。


    “砂琪,弗翠絲還有反動勢力,我真的是為了你的安全才讓你回來的,那邊人多眼雜,很多話在聯絡器裏說不清楚……


    砂琪,我認為你比菲阿娜強很多。”


    砂琪冷冷看著他,隻以沉默來對抗。


    阿洛索依舊不惱。


    “我已經宣布了,你,砂琪,會是我的繼承人。你可以住在皇宮,我會親自教導你。等到我死之後,你就是腓比烈的國王。”


    “我說了我對什麽繼承人不感興趣!”


    “哦,砂琪,你不可能對繼承人不感興趣的,我知道你的抱負,知道你的所思所想……你想改變腓比烈的傳統,你想讓腓比烈的女人們過上好生活,可以!都可以!如果你成為國王,這些都可以實現!”


    砂琪的表情略有鬆動。但她還是不發一言。


    阿洛索繼續勸說著她。


    “砂琪,你知道權力能夠帶來什麽,你是個聰明孩子,你會做的比菲阿娜更好。到時候人們稱讚的都是砂琪公爵,當那些被寬待的女人們想起你時,她們會用最純潔、最高尚的話去形容你,讚美你……”


    阿洛索沒有說下去。他留給砂琪一些想象的空間。


    許久之後,砂琪默不作聲地走進了皇宮。


    阿洛索看著她的背影,眼裏略過了一些不易察覺的輕視和自得。


    他清楚人性。並且樂於利用人性的弱點來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從未失手過,這次也不會。


    砂琪是一個難以控製的目標,但他喜歡挑戰極限。一想到這樣的砂琪會在他的教導下逐漸變成一個冷血的瘋子,他就興奮地難以自抑。


    而砂琪轉過頭時,他又換上了溫和的假麵。


    操縱情感會讓人上癮。


    他在還沒成為國王時就樂此不疲,成為國王後更是變本加厲。


    可惜——


    可惜他因為賽珂的離世而有些傷感,因此在麵對菲阿娜時,他沒有那麽仔細。


    這樣才讓菲阿娜鑽到空子獨立了出來,變成了如今的局麵。


    但是菲阿娜送來了砂琪。比起親手殺掉父親,失去了所有親人的渴望愛的菲阿娜,看起來格外堅定的砂琪明顯要更有挑戰性。


    阿洛索笑著,覺得這場戰爭也沒有那麽糟糕。


    ……


    “戰爭當然是糟糕的!”


    砂琪在皇宮裏聽著阿洛索講著戰爭的好處,皺著眉反駁他。


    “戰爭怎麽能是管理國家的必要手段?戰爭帶來了動亂、傷亡,戰爭應該被避免!”


    “砂琪,成為一個國王的品質裏不包含仁慈。想想那些不服從於你的下屬,他們都死了,他們當然是光榮的,但砂琪,你告訴我,他們的死亡裏沒有你的授意嗎?”


    砂琪沒有說話。


    她拒絕這種教育,她拒絕這種觀點。


    她跑到了皇宮的花園裏。那裏有秋千和可以休息的地方。


    她看到了許多孩童玩鬧過的痕跡。秋千上有小刀刻的劃痕,座椅上有水筆畫出來的顏色。


    阿洛索沒有後代。


    砂琪有些費解。


    “我沒有孩子,並且我不會有孩子。在我意識到這個問題時,我想了很多種方法,最終決定讓那些家族把他們最好的孩子送來,我會挑選最優秀的那個作為我的繼承人。”


    阿洛索一直跟在她後麵。他慢悠悠地走到了砂琪麵前,看著秋千有些感慨。


    “這些就是那些孩子留下來的痕跡。我很懷念他們還在的時候,雖然那個方法失敗了,因為太多小孩子真的很吵。”


    砂琪靜靜地聽著。


    阿洛索並不吝於披露自己的過去。


    “那些家族都不相信我說的話,他們送來的都是有些缺陷的孩子——那些孩子現在活著的不剩幾個了。


    在我意識到那些家族的欺騙後,我自己找了些聰明伶俐的孩子。我對他們傾囊相授,但他們……怎麽說呢,他們實在是愚鈍,他們無法複刻我的成功,現在的結局也不算好。


    比如說,菲阿娜的父親,你們的賽珂公爵。”


    砂琪知道賽珂。她聽過許多關於賽珂公爵的傳聞,雖然可能有些藝術加工,但砂琪確定這個公爵是個瘋子。


    所以在菲阿娜大人成為新任公爵時,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這是又一場浩劫。


    “那個瘋子的親生女兒,也一定會是個瘋子。”


    砂琪總是能聽到這句話。畢竟菲阿娜大人是染著血得到了爵位,人們天然會畏懼她。


    “我把賽珂當成我的親兒子,我為他想好了他以後的路,隻要他在他的領地裏表現得足夠好,我就會放心地把腓比烈交給他。


    但是他卻因為一個女人不聽我的話……他挑女人的眼光很糟糕。雖然他喜歡的那個女人是我的侄女,但我得說,她實在不算是一個好女人。


    他們結了婚就變成了怨侶,賽珂不小心殺了她——那當然不是賽珂的錯。我可憐的賽珂,他都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麽。


    賽珂厭惡他自己選的妻子,也厭惡菲阿娜。他拋棄了菲阿娜,但後來他又心軟了,他在菲阿娜長大之後把她接回來,讓她迎接繼承人考驗。”


    “這是心軟嗎?”


    砂琪不可置信地反問。


    “家族裏的人自相殘殺,隻有最後活下來的那個人能夠繼承爵位,讓菲阿娜大人回來參加這種血腥的遊戲,這是心軟?”


    阿洛索讚同地點頭。


    “砂琪,你要明白,賽珂他給菲阿娜選擇了一條很好的路。如果菲阿娜一直被扔在外麵,她會經曆什麽?


    她會為了填飽肚子變成腓比烈最典型的賤人。她會失去尊嚴,會死的悄無聲息……但她回到了讓羅家族。她有機會成為高高在上的公爵。


    幾個人能夠有這樣好的機會?砂琪,這是賽珂對菲阿娜的恩賜啊。”


    “可是這會死!如果她沒有活下來,她沒有殺掉其他人,她就會死!”


    “死亡隻不過是附加條件。如果菲阿娜沒有被賽珂找回來,相信我,她的生活會比死亡還要殘酷。”


    砂琪覺得不對,但她又沒有什麽可以反駁的理由。


    阿洛索慈愛地看著她。


    “砂琪,其實我並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在這個位置上,有許多旁人想不到的艱辛。


    就像菲阿娜……她剛成為公爵的時候什麽都不會,也沒有人會服從一個孩子,我幫了她很多。賽珂像是我的親兒子,我把菲阿娜當成我重要的孫女。但菲阿娜她並不理解,她因為父親的死亡對這世界都仇視。


    我願意給她很多權力,我讓她成為公爵。砂琪,腓比烈的女公爵啊,多麽特殊的存在。隻是她想要更多。她甚至想要我的王國。”


    “那你為什麽不給她?”


    砂琪直接問了出來,圓眼無辜。


    “你把她當親孫女,她要王國,你為什麽不給她?”


    “因為她當初背叛了我。我為她付出了那麽多,她背叛了我,逃回了她的領地。我的氣還沒消。


    當然,如果她來向我道歉,我還是會原諒她的。但現在已經沒有如果了,我們兵戎相見,隻有不死不休。”


    砂琪沉思著,消化著阿洛索說的這些話。


    阿洛索也沒有打擾她。阿洛索隻是略帶傷感地看著天空。


    過了一會兒,砂琪走到阿洛索身邊,神情別扭。


    “……回去上課吧。”


    阿洛索沒有立即點頭,他有些猶豫。


    “砂琪,那些內容對你來說,還是太……”


    “我現在或許可以理解。我不接受,但我可以先學著看看。”


    砂琪倔強地說著,她昂著頭,帶著不服輸的堅持。


    阿洛索笑容加深。


    “砂琪,你真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女孩。你和菲阿娜一樣,但你更懂變通。我相信你做的一定會比菲阿娜更好。”


    “我已經打敗過她了。這不足以證明我已經比她好了嗎?”


    “當然。瞧我這記性……”


    阿洛索慢悠悠地走在砂琪後麵。他回頭看了眼有些舊的秋千,嘲弄地笑了一下。


    一個秋千就足以讓那些孩子分崩離析。如果再加上一個因為坐秋千被人推倒而死亡的倒黴鬼,那些孩子就會自動地互相迫害。


    他仔細地維護著花園裏的這些東西,就是為了回味那簡單的快樂。


    但現在,這個秋千還能贏得砂琪的信任和同情。


    真是——讓人更喜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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