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曜日,諾爾維雅她們都離開了腓比烈。


    第二天就是“拚圖遊戲”的第三場比賽,菲阿娜說她會直接去比賽現場。


    她現在需要處理戰爭殘局。


    菲阿娜不稱王,她仍舊是公爵,但她變成了腓比烈唯一的公爵。


    她開始和許多領地建交。


    玫瑰府邸裏的許多孩子已經長到了可以自己去闖蕩世界的年紀,菲阿娜給了她們自己挑選未來的權利。


    菲阿娜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她留給自己的休息時間很少。她本應該困倦,覺得疲憊,但她還是毫無睡意。


    她再一次拿出了賽珂留下的日記本。


    她對賽珂和阿法納西婭都很陌生。她從來沒見過母親,關於父親的記憶也都籠罩著一層血色的陰影。


    她始終沒有找到母親的畫像。在阿洛索的刻意掩蓋下,她能夠找到的有關於母親的信息都殘缺地呈現出相反的特點。


    有人說阿法納西婭是一個格外安靜的貴族小姐,有人說她強勢的不容他人反駁,有人說她狡猾到令人討厭,有人說……


    她隻能從別人的描述中想象著母親的樣子。


    她在這一刻理解了艾琳對不同母親形象的收集,因為空白的過往具有無限的可能性,沒有具體的記憶,就需要用不同的形象代入。


    她還問過阿貝爾老師能看到多久之前發生的事情。


    關於時間魔法的研究還在最初階段。過去的時間魔法師們總會無緣無故地失蹤,他們留下來的資料不多,即使有蛛姀記憶裏的傳承,時間魔法仍舊充滿了疑點和進步的空間。


    阿貝爾老師已經算是排在前列的時間魔法師了,但時間魔法師往往會有所偏向。


    時間魔法是一個統稱,包括時間魔法和空間魔法。有空間魔法的人不一定可以觸碰到時間魔法的界限,但擁有時間魔法的人往往都會空間魔法。


    阿貝爾老師雖然是時間魔法師,但她更偏向於空間魔法。她在用空間控製時間,所以能向前推的跨度不長。


    阿貝爾老師最多隻能看到五年前發生的事情。


    當世最厲害的時間魔法師,也隻能勉強看到十年前。


    十年前,她就已經失去了她的母親。


    菲阿娜慢慢翻著賽珂的日記本。她從賽珂的語句中拚湊出了母親的形象。


    她的母親身體脆弱。如果天氣忽然變化,無論是冷還是熱她都會生病。


    【今天天氣真不好!雖然娜夏說她期待陽光,討厭下雨天,但太陽出來就會變熱,娜夏肯定又會暈眩。可是陰天也不好,那麽冷,無論蓋多少層棉被,娜夏還是會顫抖。她始終眉頭緊鎖,我心如刀割。】


    她的母親很喜歡有生命力的植物。她的母親在玫瑰府邸周圍種上了許多奇怪的花草……包括曾經差點兒要了她的命的霸王花。


    【今天天氣不冷不熱,和娜夏一起吃了下午茶。娜夏買了很多種子,她說她也不知道這些都是什麽花的種子。我和娜夏種了一下午的花,娜夏誇了我。娜夏不常誇我。娜夏很開心,我也很開心。我在娜夏睡著後處理政務的時候看到了娜夏寫給我的一句話。她說,“愛情像盛放的花朵。”


    我找到了許多木係魔法師,讓那些種子提前發芽開花了。可是那些花朵不好看,甚至還有霸王花和食人花。但是娜夏睡醒起來後卻很高興,她親了我許多下,她的眼睛像花朵上的露水。我好愛她。】


    她的母親性格溫和,但很有原則。母親不會容忍超越她底線的行為,一旦發生,她會果斷地采取行動。


    【今天和娜夏一起去塔蘭厝考察了。塔蘭厝的氣候很好,但經濟條件實在是太差了。那些人愚昧地讓我生氣,但娜夏不厭其煩地和他們交流。我知道他們更喜歡娜夏,娜夏很溫柔。


    但娜夏也會發脾氣,之前我聯係阿洛索的時候娜夏就生氣了,她直接收拾行李想要離開腓比烈。我覺得我的心髒好像要死掉了,我保證我再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娜夏才勉強原諒我。


    我不該聯係阿洛索的。但那時候情況危急,太多刺殺了,我想要保護娜夏。可是應該還有其他解決措施,我偏偏選擇聯係阿洛索。我是傻瓜。】


    她的母親是個很有才華的小說家。她的母親知識淵博,還很浪漫。


    【今天天氣無敵好!娜夏去外麵采風了。娜夏說她的小說已經快寫到菲阿娜脫離家族了。我認為娜夏會是腓比烈史上有名的小說家,她寫的故事我都很喜歡。我希望今天娜夏就能寫到菲阿娜走向自由。我知道菲阿娜這個主角身上有一部分娜夏,如果菲阿娜自由了,娜夏也會開心吧。


    娜夏給我買了花!我還在書桌上麵發現了娜夏寫給我的信!娜夏說,她今天看到外麵有一對情人在牽著手奔跑,她突然想起來曾經她牽著我的手離開皇宮那時候。娜夏說,愛是充滿了軟弱與堅強、神氣與困窘的時刻。就像在黑暗中,雖然有不安,但她隻要握著我的手,就會覺得光明並不遠。


    我從來沒有停止過愛娜夏,沒有娜夏,我不會幸福的。我親吻著她手寫的紙條。我親吻娜夏,千千萬萬遍。】


    菲阿娜停了下來。


    她用手摸著日記本被撕扯掉的粗糙鋸齒狀殘邊。


    本就不厚重的日記本被賽珂撕掉了很多頁,她不知道賽珂為什麽抹去了那些,但她知道賽珂的精神狀態並不好。在賽珂把她送走之後,賽珂落入了阿洛索的掌控,他偶爾清醒,就是正常的公爵,一旦被控製,他就沒有什麽理智或者道德。


    菲阿娜想象著母親的樣子。她的情緒忽然低落了下來。因為她想象的母親無比模糊。


    她的母親是好母親,她本來也可以是個好孩子。


    賽珂的最後一頁日記是關於她的。


    【今天天氣陰,我很開心,也很擔心。娜夏說我要當爸爸了,我當然開心,但是娜夏的身體不好,生育是有風險的,我希望娜夏安全,沒有任何危險。娜夏希望我們的孩子是女孩,但是她又皺著眉頭說,腓比烈對女孩太不友好了。


    那就改變腓比烈吧。我知道怎樣管理一個國家。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娜夏和我們的孩子。


    娜夏的小說快要寫完了。娜夏說,我們的孩子應該叫菲阿娜。


    小菲阿娜出生的時候,娜夏的小說應該也要出版了。到時候小菲阿娜會不會疑惑她的名字在一本小說裏呢?】


    賽珂的日記結束了。


    菲阿娜翻來覆去地看著,刻意避開了最後一頁的那一句“給你的最後一份禮物”。


    這怎麽能算作禮物?那個咒術師的屍體算是禮物嗎?


    他活著,告訴她曾經發生的事情,陪著她長大,這才算禮物。


    菲阿娜眼神淡淡,她覺得頭有些痛,但她實在是睡不著。


    她反複看著賽珂留給她的日記本,用小刀劃開了皮麵,注意不尋常的字跡……她不死心地覺得賽珂還會在這個日記本裏給她留下些什麽。


    她一無所獲。


    但她忽然一頓。她注意到了賽珂寫的“娜夏的小說應該也要出版了”。


    她找到的母親留下的手稿,隻寫到“菲阿娜”準備回到家族得到真正的自由。這樣是不能出版的。


    那麽後麵的情節在哪?被阿洛索毀掉了嗎?


    菲阿娜起身。她在安排好了所有事情後連夜回到了玫瑰府邸。


    城堡被封住的四樓裝著賽珂的東西。她之前從來沒有仔細地清點過。她知道賽珂收藏過很多珠寶還有字畫書籍,但她還沒到要變賣珠寶才能維持領地運轉的境況,她也不想用她的仇人的東西。


    但是現在,她希望能從那些東西中找到賽珂和阿法納西婭的留下的痕跡。哪怕隻有一點,隻有一個字或者一個圖案。


    她想要和他們聯係起來。


    燈火通明。水晶吊墜頂燈照亮了飛揚的灰塵,菲阿娜一件一件地看著賽珂的藏品。


    菲阿娜發現賽珂的品味並不好。他收藏的珠寶都是一些誇張的樣式,粉色紅色的寶石堆在一起,簡直像……


    像是玩具。


    像之前假期裏戈高赭斯家族那兩個小孩給諾爾維雅當做謝禮的超大綠寶石。


    阿法納西婭不喜歡寶石。阿法納西婭喜歡書,喜歡孤本。


    這些誇張的寶石,是給她的。


    菲阿娜抿著唇掀開罩著那些藏品的紅絲絨布,帶著她的猜想審視著賽珂後來買的那些畫作。


    她鬆了口氣。她覺得她大概是想多了。那些畫作陰鬱扭曲,不像是賽珂買給她的。


    她剛準備把那些畫作再次蓋上,就看到了畫作上不起眼的數字,像是日期。


    她思考了很久,然後用小刀把寫著她出生日期的昂貴畫作劃開——


    是影像石。


    已經發黑發舊的,被摩挲地失去棱角的影像石。


    菲阿娜顫抖著手,拿出了那個現在已經不會有人使用的影像石。


    她按動了播放鍵。


    [寶寶,你叫菲阿娜——你怎麽皺皺巴巴的?你像個豆子。]


    [賽珂,小心一點,不要摔到寶寶。]


    [不會的!娜夏,我們一定要送走她嗎?我覺得也沒那麽危險……]


    [賽珂,現在菲阿娜在我們身邊才最不安全。]


    [好吧。寶寶,再見。爸爸和媽媽把危險解決掉之後就會去接你,不要難過。嗚嗚嗚……娜夏,我感覺好難受。我們帶著菲阿娜一起離開吧,我不當公爵了,我去當鐵匠,娜夏你寫小說,我們會過得很好的。]


    [賽珂,他不會放過我們的。我有些困了,讓我抱抱菲阿娜。快把她送走吧。]


    [娜夏,我們找不到她的話怎麽辦?萬一出了什麽事情,我們失散了,菲阿娜被掉包了,被人換掉了……]


    [賽珂,別慌。把菲阿娜送走吧。最多兩個月,我們就會把她接回來了。]


    [好……]


    [寶寶,再見到你的時候,你還會像現在這樣皺巴巴的嗎?媽媽和爸爸都很愛很愛你。寶寶,再見。]


    菲阿娜呆呆地看著影像石。


    影像石錄製的畫麵模糊,隻有剛出生的她和玫瑰府邸的地板。但聲音很清晰。賽珂的聲音,阿法納西婭的聲音。他們含著愛意叫著她,明知道她不會回應。


    她把影像石放在懷裏,手忙腳亂地劃開了其他昂貴的畫作。她的動作魯莽又著急,過於用力,讓小刀把她的手劃上了一道道血痕。


    她拿出了一個又一個影像石。


    都是她。


    她一歲,兩歲,三歲,四歲……一直到十歲。


    最開始她的背景並不是那個療養院。


    在記錄著她三歲樣子的那個影像石的最後,她聽到了賽珂壓抑的哭聲。


    她聽到賽珂說“菲阿娜,對不起。我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了……我不想拋棄你,但是我已經瘋了,在我身邊……我會傷害你,他會傷害你。我不想拋棄你,我不想拋棄你,菲阿娜,對不起,原諒我,對不起,不要原諒我。


    娜夏,救救我……娜夏,我好想你,我真的撐不住了,我保護不了菲阿娜了,娜夏,對不起……”


    在那之後。影像石裏的內容都很短。隻有她的一個背影,或者是一個回眸。


    十歲之後就沒有了。


    菲阿娜失魂落魄地撐著桌子,她身邊是十個影像石。破舊的,沒有棱角的影像石。


    她知道她被愛著。但她隻是知道。可是現在,她感受到了。


    她機械地劃著其他畫作。她的手掌血跡斑斑,但她感受不到痛。她知道應該已經沒有影像石了,但她還是幻想著能夠再多一個……再多一個。


    她找到了。


    那幅畫的顏色純淨溫暖,畫的是在花園野餐的一家人。她劃開的時候,手上的血滴在了那個孩子的臉上,像是在流淚。


    她找到了最後一個影像石。


    這個影像石裏的人不再是她,而是賽珂。


    那個賽珂安靜蒼白,羸弱地坐著,有些局促不安。


    [寶寶,我是爸爸。這是在我清醒的時候錄的。我不知道我能夠活多久了。對不起,我不配做你的父親。我……


    對不起,我不想讓你卷進這場可悲的繼承人遊戲。我不想讓你經曆這一切,但是,如果我死了,我不能再保護你,療養院也不再安全,在腓比烈,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孩活下去太難了,他會找到你,他會像折磨我一樣折磨你……他已經快要找到你了。


    我沒有辦法,菲阿娜,爸爸沒有辦法。真的對不起……天啊,娜夏,我都幹了什麽。]


    賽珂失聲痛哭。


    [菲阿娜,你會贏得遊戲的,你來殺死爸爸吧。成為公爵,然後活下去。爸爸想不到更好的路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過了一會兒,賽珂擦幹了眼淚。他笑起來,帶著一點畏縮。


    [菲阿娜,爸爸給你準備了很多禮物。我希望你看到禮物的時候能開心。我也希望你一輩子都看不到這些禮物。恨比愛容易,愛太痛苦了。


    但是,菲阿娜,爸爸真的愛你。]


    畫麵變得空白。


    最後的影像石是一次性的。一旦播放過就會被刪除。


    菲阿娜慌亂地按著重播鍵。空白的影像石沒有反應。


    她怔怔地跌倒在地。灰塵撲在她的身上。


    她用一隻手捂住了眼睛。


    混著血的淚水滴在了明亮溫暖的畫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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