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緹雅在買完早餐回玫瑰府邸的路上看到了哈梓。


    哈梓也看到了她。哈梓似乎是想說些什麽,他激動地揮舞著拳頭,最終卻隻是放下手,頹然地低下頭。


    “我不該聽你的話,瑪緹雅,我不該來到這裏。我一見到那個孩子就控製不住脾氣,我對她惡語相向。……我不是真的討厭她。我隻是討厭與這些有關的一切事情。


    我要走了。我不會再走進腓比烈了。”


    哈梓有些哽咽。


    “我還沒把文本校對好……你讓她看完再把文稿還給我。我答應娜夏要親手出版那本小說。雖然我現在不做出版商了,但我都把分紅提前給娜夏了。正好現在阿洛索死了,我要讓娜夏的小說在所有大陸出版發行……”


    瑪緹雅沉吟。


    “但是,哈梓,你現在已經不是出版商了。”


    “你以為我旅行的時候就隻旅行嗎?瑪緹雅,我們出版商也是有協會的!我知道所有大陸的出版商的聯係方式!”


    “好,那我會轉告菲阿娜。”


    瑪緹雅態度溫和地麵對著情緒激動的哈梓,遞給他一份藍莓酥餅。


    “吃嗎?我在附近買的,那家店主說他在這裏待了二十年。”


    哈梓沉默地接過了那份藍莓酥餅。他嚐了一口,然後眼淚毫無緣由地漫了出來。


    “是賈克那家夥做的。二十年了,還是這麽難吃。他怎麽開的下去的。真是的,那家夥還好好地活著……”


    哈梓抹了一把淚。


    “我真的走了。瑪緹雅,你回提泰格的時候記得把娜夏的稿子給我。”


    瑪緹雅頷首,目送哈梓慢慢離開。她看著不遠處的城堡,有些躊躇。


    她不知道現在該不該走進去。菲阿娜是驕傲的,她的情緒內斂,她幾乎能夠解決所有她麵臨的問題——這是一位非常年輕並且有能力的公爵,她習慣了作為保護者來解決問題。


    瑪緹雅覺得,這樣的菲阿娜即使正在經曆著難以克服的悲痛,也不會想要讓別人看到她的脆弱。


    瑪緹雅覺得她還不足以成為菲阿娜的傾訴對象,她對於菲阿娜來說,隻是一個不算陌生的指導老師。


    她在成為“送你回家隊”的指導老師之前曾經找過那些教過她們的老師。她想要了解她們,想要明白是什麽塑造了她們。


    她最開始找的是返祖科院裏教過艾琳的老師們。那些老師對艾琳的印象還可以,因為艾琳對老師們很有禮貌,總是笑著,也按時交作業。


    他們和艾琳接觸的不多,因為艾琳身邊總會圍著灰狼族的守衛。


    所以他們認為艾琳孱弱。他們默認了那種孱弱也會讓她在感情中處於低位,他們不認可傳言中艾琳會玩弄感情那部分,他們覺得艾琳更像個戰利品——誰得到了艾琳,誰就是有魅力且深情的男人。


    瑪緹雅記得,一位老師在提起艾琳後歎了口氣。


    “那是個可憐的孩子,但你也不要對她太好了。”


    她不明白這是為什麽。那位老師給她解釋了一番。


    “那位公主很缺愛,如果你對她太好,她就會把你當成可以依靠的人,她就會一直向你索取愛……普通的師生關係不足以支撐這種沉重的索取。


    當然,這隻是建議。我覺得她現在似乎好了很多。


    我隻在一年級上教過她,她總會用那種濡濕的眼神看著我,像是在渴求著關注和認同感。我曾經有過和她相同的經曆,所以我知道那意味著什麽。


    但最近我碰到她的時候,她不再有那樣的眼神了。”


    那位老師有些唏噓。


    “來自皇室的學生我教過很多,但情感這麽敏感混亂的,隻有艾琳一個。她需要被重視,她需要有人堅定地愛她——不,她需要先愛她自己。”


    “我想,她已經在這麽做了。”


    瑪緹雅以這句話作為談話的結尾。這位老師不關心各個國家的動向,但是瑪緹雅作為獸勇士總會第一時間發現獸人們的反常。


    她知道瑈幽出現的變動。她知道艾琳在做什麽。


    艾琳想要成為國王。


    一個情緒敏感自卑的公主不會大刀闊斧不加掩飾地表露出自己的野心——並且支撐這種野心的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


    她為了合作賽教艾琳的時候隻覺得艾琳堅韌。她的訓練嚴苛,很少有返祖科能夠跟上她的節奏,而且艾琳還不能化形,所以她特地調低了難度。


    盡管這樣,訓練依舊很難,梅赫迪來的助教庫拉德·安若勸她不要對艾琳標準那麽高,畢竟嚴格意義上來說艾琳算是殘疾的返祖科。


    但她想知道艾琳的極限在哪裏。


    訓練證明,艾琳的極限是她說“訓練結束”的那一刻。


    她看著艾琳撒嬌,說好累,氣喘籲籲地奔跑……但艾琳從沒說過“我不行了我想放棄”。艾琳從沒說過。


    她不需要刻意地教艾琳什麽。艾琳已經是一個健全的灰狼了。


    除了艾琳,瑪緹雅最了解的就是諾爾維雅。作為警衛處副主任,她經常會見到這個半人魚。


    瑪緹雅覺得諾爾維雅是最標準的那一類學生。謙遜、正直、溫柔……瑪緹雅去水係魔法院找老師們問關於諾爾維雅的情況時,那些老師對諾爾維雅的印象出奇地一致。


    上課認真聽講,筆記總是記得很滿,從不逃課,態度積極,是非常標準的好學生,好到讓他們覺得不符合艾博斯格的調性,反而更像梅赫迪的書呆子。


    有些理論課老師認為諾爾維雅溫和到軟弱,他們始終覺得這個半人魚會在外麵受到欺負,因此很是唏噓。


    但實操課的那些老師持反對意見。他們見過諾爾維雅的冰錐,知道這個半人魚的殺傷力有多強。


    “她是那種天賦和努力各占一半的學生。您也知道,魔法有兩種擁有形式,一個是創造,一個是控製。如果隻論天賦的話,創造肯定要比控製好,創造意味著魔法會有半獨立意識。但能夠創造魔法的人少之又少,而且界限也沒那麽分明。


    但諾爾維雅肯定是在控製魔法。她對於魔法的了解是很深刻的,可以說,她精通魔法的日常化使用。她以後找工作會很順利的。”


    那些老師探討著諾爾維雅的攻擊方式和未來發展的方向,但他們隻了解表麵的諾爾維雅。


    瑪緹雅最開始和她們一樣,也覺得諾爾維雅似乎總是溫柔且禮貌安靜的。


    但……敢於在二年級挑戰成為警衛員,無論是誰在學院裏犯事都一樣上報到管理層,麵對任何威脅隻微微一笑毫不動搖的半人魚,怎麽可能隻是溫柔呢?


    她見過諾爾維雅為了那個一年級土係學生驅趕她的父親和打手的場景。


    諾爾維雅有鋒利的一麵。她的鋒利卻是為了保護,這讓她的鋒利也變得柔和起來。


    但……有時候她能從諾爾維雅身上感受到一種淡漠。就好像她周圍有一層透明的空間,她在隔絕所有人,她和這個世界是不相溶的。


    這種淡漠帶來一種危險。瑪緹雅有時候覺得,看起來最平穩的諾爾維雅才最不安定。


    這樣的感覺來得突兀,不合理地讓她發笑。


    她所了解的諾爾維雅沒表露出任何不安定的一麵,她可靠地讓人安心。瑪緹雅甚至覺得,隻要有諾爾維雅在,“送你回家隊”就不會發生什麽大的變動。


    但說到不安定,就不得不提起艾爾利特。


    曆史上的那些純血魅魔很少有像艾爾利特這樣臭名昭著的。純血魅魔意味著絕對的魅惑,隻要他們想,不會有人會討厭他們。


    但艾爾利特——不管怎樣離譜的傳言,放在艾爾利特身上都很合理。


    在瑪緹雅問向那些教魅魔的老師們時,他們皺著眉思考了很久,最終給了艾爾利特一個中性的評價。


    他們覺得艾爾利特喜怒不定、任性、不願意學習,不配合學院的規章製度——但艾爾利特偶爾心情好的時候,他幾乎無所不能。


    他在那一刻的魅力足以抵消他之前所有的負麵表現。人們恨他,又克製不住地想要迷戀他。


    有一位德高望重的混血魅魔教授很同情艾爾利特。


    “瑪緹雅,我來為你解釋這個孩子為什麽會這樣——他控製不住他的天賦,或者說,他認為他的天賦是一種罪孽。


    純血魅魔都是驚世美人。伊們的出現往往和禍端聯係在一起,因為伊們的魅力是有殺傷力的武器。


    艾爾利特的問題是,他無法自由地使用他的武器。他不斷地溢散著他的魅力,卻無法正確地使用它,這讓艾爾利特本身變成了一種武器。而武器注定會被有心之人利用。


    所以艾爾利特采取的方法是,和所有人都保持距離。他讓所有人都覺得他很討厭,但又不至於討厭到想要殺了他——他把這種情感控製得很好。不出意外的話,不會有人偏執地愛他或者恨他。”


    瑪緹雅不明白魅魔都是怎麽對待幼崽的。她在艾爾利特的舉動中看出了未被仔細照顧、自己在生活裏掙紮的隨意。


    和艾爾利特相像的是杜庫,相反的是蛛姀。


    杜庫的課程大多是不可外漏的,那幾個傀儡師一個比一個忙,也不愛說話。瑪緹雅找不到什麽關於杜庫的消息,隻知道他會和外麵的雇傭兵合作。而雇傭兵基本上接的都是殺人越貨的生意。


    但學院是明令禁止學生和雇傭兵接觸的,杜庫這樣做了卻沒被開除。


    瑪緹雅找上了瓦萊裏奧。她知道理事長也曾經當過他們的指導老師。


    “杜庫他為什麽和雇傭兵合作?瑪緹雅你為什麽會問這些事?杜庫他並沒有違反校規,雇傭兵也分很多種,杜庫合作的那種是負責監管雇傭兵的雇傭兵。


    學院要保護學生的基本安全,每個學院都有長期合作的雇傭兵,那些雇傭兵負責監控其他雇傭兵是否接到了有關學院學生的訂單。


    杜庫是為艾博斯格對接的雇傭兵提供技術支持,他在為學院服務,沒有違反校規。”


    再多的瓦萊裏奧就不肯說了。


    瑪緹雅知道杜庫的特殊性。杜庫來自於北邊大陸的深淵。瑪緹雅覺得深淵的生活肯定是很艱苦的,因為杜庫的反應總是很慢,他不怎麽說話,異常地遲鈍。


    瑪緹雅見過類似的情況。但那出現在長期生活在監牢裏的犯人身上。


    瑪緹雅不想探究杜庫的過去。但生活的痕跡體現在人的身上是明顯的,她不需要詢問就能夠知道。


    像是蛛姀。


    蛛姀對善意和愛意都很敏感。她接受過足夠多的善意和愛意,才能很快地明白。


    愛是沒有具體定義的。


    擁抱是愛嗎?叮囑算愛嗎?食物是愛嗎?有些是,有些不是。


    蛛姀能夠分辨出來。


    絲嫆恩·布萊克在談及蛛姀的時候,說蛛姀是“別扭又嘴毒的森林女巫”。


    “蛛姀她雖然表現得冷漠又殘忍,說著‘你們別來喜歡我,我討厭你們所有人’,但你對她好,她感受得到。如果你出了什麽危險,她會裝作無所謂地第一個去解救你,然後說‘麻煩死了’。”


    絲嫆恩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


    “瑪緹雅女士,不要表現得太親切。蛛姀是個懷疑主義者,毫無緣由的善意在她看來隻會是別有所圖。她會覺得你心懷不軌。”


    瑪緹雅非常感謝絲嫆恩的建議,但她最終似乎還是沒有采納。


    她最放心的是休特和菲阿娜。雷米亞茲國的大王子和腓比烈的公爵。


    艾博斯格就在雷米亞茲境內,她知道休特總是火燒建築,但她在艾博斯格工作,她不可避免地會知道一些秘密。


    比如說有些被休特燒掉的建築裏在進行著黑暗的交易。


    休特這樣的行為就像是折中的威脅。他擔起瘋狂的罪名,不能見光的交易隨著建築的崩塌而停止。


    而菲阿娜……菲阿娜殺過她教的學生。


    她從一開始就不太讚成菲阿娜入學,腓比烈和盧利特亞交好,菲阿娜作為領主立場不明,進入艾博斯格會有一些政治上的衝突。


    但教授法陣學的老師們覺得政治上的風險是可控的,並且充裕的資金完全可以蓋住這種風險。


    瑪緹雅在知道自己的學生死亡的第一反應是憤怒。但菲阿娜是正常決鬥,正當防衛。


    瑪緹雅察覺到她死去的學生家裏發了一筆橫財,並且那一家人都搬去了腓比烈。


    她明白發生了什麽。腓比烈的國王在製造菲阿娜恐怖的假象。但菲阿娜並不在意她的對外形象如何,她隻是沉默地上課,學習,她有自己的目標和要做的事情。


    瑪緹雅覺得菲阿娜成熟的不像是一個幼崽。她越了解菲阿娜,就越覺得菲阿娜偉大。


    所以她現在站在玫瑰府邸外麵,一直沒有走進去。她知道一旦她走進去,菲阿娜就會收起所有情緒,不會露出任何破綻。


    ……但她希望菲阿娜擁有足夠的時間去發泄她的悲痛。


    她很清楚,沒有和隊友們在一起的菲阿娜,隻會是那個腓比烈的鐵血公爵。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除我以外,全隊反派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阮清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阮清阮並收藏除我以外,全隊反派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