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學不過一日,居然就遇到了結業之試?”


    眼見王老夫子目帶嚴肅,並不似開玩笑,周長生頓時苦笑,隻覺這一切來得實在太快。


    不過周長生早已融合兩世結義,對於此世的各種蒙學經典,本就牢記於心,他自是無所畏懼。


    然而周長生無懼,那些來自附近各個村落的富家子,短暫震驚之後,無不沸騰。


    “夫子,學生不服!”


    “都說‘君子一諾千金’,夫子您既已承諾一月之後結業之試,那就斷然沒有提前之道理!”


    那曾喝斥周長生,和馬有才關係不錯的光頭胖少年,猶豫了一下,咬咬牙騰身而起。


    “吾非君子,汝可滿意?”


    王老夫子也不生氣,淡淡而道。


    噗!


    慕嫣兒頓時一樂,忍不住想笑,忽而感覺場合不對,趕緊以袖掩口,低頭不語。


    “原來您是這樣的夫子……”


    眼見王老夫子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周長生亦是目瞪口呆,忽覺他從未真正了解過夫子。


    “可是……就算您非君子,夫子您身為人師,亦不可……如此!”


    光頭少年漲紅小臉,支支吾吾的小半天,最終蹦出這句話來。


    “為人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吾於汝而言,莫非這三者都未曾做到?”


    王老夫子反問道。


    “做到倒是做到,可是……”


    光頭少年麵紅耳赤,急著就要反駁,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反駁,不禁羞惱交加,越發忐忑害怕。


    “罷了,念汝初犯,吾今日便與你計較,若是誰再敢咆哮課堂,馬有才、王虎之流,便是爾等前車之鑒。”


    王老夫子的語氣之中,陡然多了一絲冰冷。


    光頭少年麵紅耳赤,隻能悻悻然坐下,眼中雖依舊憤憤,終究沒有繼續對抗夫子的勇氣。


    “爾等莫要心中不服,爾等究竟為何來此求學,每日又是如何混日子,老夫都了然於心。”


    “莫要說一月之後結業,便是再給爾等一年半載,和今日提前結業,那亦毫無區別。”


    “既如此,那緣何不可提前結義?而是在此光陰虛度?”


    “且今日提前結業,於爾等而言,是好非壞,具體緣由為何,魯達,蘭飛、王洪,你三人來解釋。”


    冷冷掃了一眼全屋富家子,王老夫子的目光,最終落在今日新就學的三位貴公子身上。


    三位貴公子應聲而起,彼此對視一眼,那容貌和小胖子頗有幾分相似,極為高傲的貴公子魯達,率先而道:


    “我魯家乃是集鎮大族,位列郡城魯氏分支,而我則是魯氏在集鎮這一脈的少主。”


    “今日提前結業之試,我亦不瞞諸位,此乃我對夫子建議,但此建議並非刻意刁難諸位,而是為諸位著想。”


    頓了頓,魯達微微昂首,神色倨傲,繼續解釋道,“今日結業之試,在座五十五位學子,無論最終成績如何,我魯家都會為各位提供一次修繕自家院落的機緣。”


    聲落!


    全場沸騰!


    周長生敏銳感覺到,在場除了小胖子一臉茫然,慕嫣兒無動於衷之外,其他富家子無不呼吸急促,眼中滿是激動。


    “魯家擅長於木工,精於建築,小可修平民百姓院落,大可謂國築宏偉巨城。”


    “我東郡的郡城,除了城牆和戰營之外,城中一切建築,皆是魯家所造。”


    似知曉周長生心中疑惑,慕嫣兒的柔和溫語,忽而在周長生的耳邊響起。


    “集鎮魯家雖隻是郡城魯氏的分脈,但因為集鎮瀕臨黑山,而黑山百年樹齡的樹木如雲,故而集鎮魯家被主家所倚重,是為魯氏重要分支。”


    慕嫣兒輕聲又說了一句。


    “原來如此。”


    周長生恍然大悟。


    “周長生,你的祖宅和家傳良田,我祖父已讓福叔為你贖回,地契在此。”


    周長生還未說話,桌上便多了兩張泛黃地契,一張是房契,一張則是田契。


    “對了,你周家的良田,馬有才轉租給了馬家,也就是那小光頭的家族,我祖父又從他家裏再贖回。但據福叔所言,馬光似頗為不滿,他不敢對付吾,卻可能會找你的麻煩。”


    “不過你亦無須擔心,若是馬光膽敢放肆,你大可告知於吾,吾必罰之。”


    眼見周長生沉默不語,少女隻當周長生心中擔憂,不禁笑著多說了一句。


    “馬光不足為慮,我隻是在想,慕小姐如此厚恩,我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回報。”


    周長生心中溫暖,不禁苦笑道。


    其實周長生很清楚,眼前的絕色少女,隻是心善,知恩必報,並未對他產生男女之情。


    可這少女如此完美無瑕,宛若這黑暗末世中的一道白月光,徹底將周長生心中點亮。


    少年慕艾,身側又是如此佳人,要說周長生不心動,那自是假的。


    隻是,少女如此高雅尊貴,周長生區區一介寒門窮小子,他還真不知如何報答。


    “我仍是那句話,周長生,他日你若真能乘風起,切記‘與人為善’便可。”


    “嗯,當然了,若是你真要報答,等你宴請小胖之時,順帶也宴請我也可。”


    慕嫣兒嫣然一笑,低頭繼續看竹簡,以免周長生尷尬。


    “原來慕小姐想吃烤魚,如此也好,我如今除了渝州烤魚,也未有其他拿得出手的東西。”


    周長生心中越發溫暖,卻亦知“大恩不言謝”,索性亦低頭看竹簡,不再多言。


    隻是這份恩情,周長生卻銘記在心,沒齒難忘。


    “在下蘭飛,我蘭家位列集鎮第一家族,這其實並未甚麽好說的,隻是我師乃集鎮第一名儒孫正氣,孫先生。”


    “此番我奉師命來馬家村,便是要在結業之試奪得魁首,拜入王夫子麾下,以期獲得王夫子手中的‘舉薦’資格。”


    三位貴公子之中,那一身白衣儒服,頗有幾分書生風流的俊朗共公子哥,儒雅之音頓時響徹全場。


    隻是這聲音雖平和,所蘊含的自信和狂傲,卻聽得眾富家子膽戰心驚,忍不住望向王老夫子。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王老夫子麵無表情,並未動怒,讓人看出心中所想。


    “方才魯公子已賜予爾等機緣,我便不重複了,但凡今日參與結業之試者,無論最終成績為何,我蘭家都提供一個仆從名額,且此名額允許轉贈於人。”


    蘭飛負手而立,傲然而道。


    嗡!


    全場轟動!


    馬光更是激動而道,“蘭公子,此話當真?”


    “王夫子在此,本公子豈會食言而肥?況且本公子乃是蘭家少主,安排區區幾十個奴才入族,這還需要征詢族老意見?”


    蘭飛冷笑道。


    “多謝蘭公子。”


    “太好了!”


    眾富家子無不激動。


    “其實這方圓百裏內的村落,都會將族內精銳子弟重點培養,決計不可能送到此地讀書。”


    “便是他們真能運氣好,獲得夫子手中的‘舉薦’資格,亦不過是為族內兄長做嫁衣罷了。”


    “如今能有機緣去集鎮第一家族為奴,於他們而言,自是天大的造化。”


    慕嫣兒柔和聲音再次響起。


    不過這一次,慕嫣兒並未望向周長生,依舊在俯首看竹簡,從表麵上,仿佛一言不發。


    “此乃腹語,並不需要直接開口,不過是一種簡單的發聲技巧,區區小道耳,人人皆可掌握。”


    眼見周長生疑惑望向自己,慕嫣兒腹部微微開合,複而再道,“周長生,你若想學,我教你便是。”


    頓了頓,慕嫣兒便將如何用腹語發聲的技巧,詳細告訴了周長生。


    言罷,慕嫣兒啞然一笑。暗道,這腹語雖沒甚技巧,純粹熟能生巧,卻亦需數年苦練。


    周長生雖聰慧,疑似藏有大秘密,然則他想學會腹語,沒有三年五載卻是不可能。


    “原來這就是腹語,真是有趣,慕小姐,授業之恩我定銘記於心,來日必報。”


    一道少年人的認真聲音,忽而在慕嫣兒的耳邊輕輕響起。


    “你竟學會腹語了?”


    慕嫣兒目瞪口呆,望向少年的目光,不禁有些駭然。


    便是以慕嫣兒的聰慧,亦是用了三天,這才勉強掌握了腹語。


    可周長生不過幾個呼吸工夫,不但學會了腹語,竟還能“傳音入密”,將聲音凝而不散,防止其他人聽到?


    這天賦是不是也太強了一些?


    “額,慕小姐您不是曾言,腹語不過是區區小道爾,極為簡單,人人皆可掌握,莫非我學的哪裏出了岔子?還請小姐指點迷津。”


    周長生頓時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道。


    “……”


    慕嫣兒忽然不想說話,忽而能理解,緣何她隨祖父雲遊九州之際,那些公子哥兒一旦和她切磋學識,都會如鬥敗公雞般沮喪,那滋味竟是如斯?


    不過很快,慕嫣兒便再次笑了笑,望向延同桌瞎眼少年的目光中,不禁又多了幾分欣賞。


    窗外飛雪簌簌,遠方竹林搖曳,屋內炎火溫熱,那少年雖一襲布衣,卻筆直而坐,認真低頭地看著竹簡。


    一時間,慕嫣兒有種錯覺,就仿佛眼前的少年並非瞎眼,而是一位風度翩翩的貴公子。


    這一幕,落在一直偷偷觀察少女,心存傾慕的蘭飛、魯達眼中,二位貴公子臉色都不太好看,眼中惱怒一閃而逝。


    “吾名王洪,暫居集鎮,於集鎮並無親屬家眷,不過孤身一人爾。”


    三位貴公子之中,最低調的王洪說話了。


    王洪雖是一襲錦衣,皮膚卻極為黝黑,且他氣勢極為高冷,隱隱彌漫出一股生人勿近之意,一看就不好相處。


    就連魯達和蘭飛二位貴公子,亦不知不覺遠離王洪,眸中隱隱有鄙夷之色一閃而逝。


    顯然,於這三位貴公子之中,王洪身份地位皆是最低。


    結合王洪說他在集鎮沒人脈關係之言,又見王洪沒提及任何好處,眾富家子眼中不禁滿是失望。


    似覺不給好處也不妥,王洪微微皺眉,猶豫了一下,這才朗聲而道:


    “吾雖非習武人,卻亦會些許武技,雖無法傳授爾等,但若是爾等吃得苦,想要強身健體,吾倒是可以傳授爾等些許基礎招式。”


    切!


    一聽這話,全場噓聲一片。


    不少富家子望向王洪的目光,隱隱多了幾分鄙夷。


    “在場都是養尊處優的富家鄉紳子,想讓他們習武強身,他們自是看不上。”


    慕嫣兒悅耳聲音,輕輕在周長生耳邊響起。


    周長生微微頷首,心中卻對王洪生出了幾分興趣。


    因為在王洪的身上,周長生感覺到了一股肅殺之氣,一股源於沙場的肅殺之氣。


    “王洪於這三位貴公子之中,絕對是最厲害的一位,他的父輩親眷之中,定有征戰沙場的老兵。”


    周長生越想越好奇,忽然心中一動。暗道,那位王前輩的藏書室內,遍地都是沙場武技,自己亦記憶了不少。若是能跟著王洪學些武道招式,那似乎也不錯?


    不過此事倒也不急,且行且看便是。


    “魯達、蘭飛、王洪的承諾,爾等若是有興趣,可於今日課後私下聯絡。你三位且入座罷。”


    夫子威嚴而蒼老的聲音響起。


    “諾!”


    三人趕緊行禮,坐到馬有才、劉武和吳灰原本的位置上。


    “今日結業之試,為公平起見,老夫會傳授爾等一個時辰的‘道’,爾等能記多少便是多少,一切全憑造化。”


    嗡!


    夫子這話一出,全場沸騰!


    原本精神渙散的眾富家子,無不激動的挺直後背,一個二個激動的望向夫子。


    蘭飛、魯達這二位貴公子,亦是眼睛一亮,趕緊豎起耳朵。


    王洪則是一愣,有些驚訝,卻未表現得太激動,額是一副興趣乏乏的樣子。


    周長生靜靜地低頭看著竹簡,卻將眾人反應看在眼裏。暗道,那王洪果然深藏不露,定是將士家族出身無疑,且出身決計不會太低。


    自古以來,兵家和儒家便不是一路人,王洪對夫子的“道”不感興趣,這自然不難理解。


    “周長生,夫子的‘道’從不傳給外人,非弟子不授,我祖父讓我來此求學,便是為求夫子的‘道’而來。”


    “可惜夫子不收女弟子,我原本以為,我應是無緣此‘道’,卻不曾想,今日還有如此機緣。”


    慕嫣兒開心的聲音,忽而在周長生耳邊響起,“此‘道’博大精深,此乃通天機緣,且不可大意。”


    “多謝小姐提點。”周長生心中一凜,趕緊坐直,豎起耳朵,做傾聽狀。


    眼見眾少年都全神貫注,夫子撚了撚白須,正色而道:


    “老夫一生所學繁雜,雖以‘儒’為本,卻亦博覽群書,諸子百家皆有涉獵。”


    “今日,爾等聽吾傳‘道’,究竟能參悟出什麽,一切全靠個人機緣和造化,每人皆不會相同。”


    “無論爾等參悟出什麽,有何所得,都不外傳於第二人,若是爾等沒有異議,便在此竹簡簽字畫押。”


    “須提醒爾等的是,此竹簡乃是聖廟所得,若是爾等膽敢違諾,聖人偉力頃刻而至,定教爾等挫骨揚灰,決計未有生還之禮。”


    “若是爾等不願簽此竹簡,可去院外等候,一個時辰後再入課堂。”


    夫子言罷,全程並無一位少年離開,夫子這才大袖一甩,一卷竹簡頓時落到坐在最前排的一位少年身上。


    那少年目光閃爍,暗道,我便是簽了這竹簡,日後將今日心得寫下,然後“不小心”讓族中兄長撿到,那不就行了?


    一念及此,少年頓時美滋滋的咬破拇指,使勁按在竹簡上。


    “汝心懷邪念,動機不純,既簽聖約,卻想忤逆,誅!”


    一道莫名偉岸而威嚴之音,驟然響徹課舍內每一個人的耳畔。


    聲落。


    “轟!”


    那少年就連慘叫都未能發出,整個人便化為滔天烈火,瞬間氣化,唯有些許黑色灰燼隨風緩緩落地。


    全場死寂!


    所有少年眼中都滿是驚駭,他們這才知曉,原來夫子並未開玩笑,這一切竟是真的!


    “聖約顧名思義,乃是聖人之約,上至君王將相,下至販夫走卒,誰若違背皆是一死,且誰也別想報仇,否則,聖人一怒雷霆降落,爾等九族都會灰飛煙滅,絕無幸免之理!”


    眼見眾少年一時間竟猶豫不決,無人敢去接竹簡,蘭飛一襲白衣傲然而起,上前拿起竹簡,毫不猶豫地咬破拇指,按下手印。


    這一次波瀾不起,並未有任何威嚴偉岸聲音響起,眾少年這才鬆了口氣,紛紛按下手印,並將竹簡傳給身後之人。


    很快,竹簡便到了慕嫣兒手中,慕嫣兒正要咬破手指,耳畔,卻忽然傳來夫子之語,“汝乃女子,無須如此。”


    “諾!”慕嫣兒趕緊起身執弟子禮,畢恭畢敬,秋水眸中失落一閃而逝,頗為沮喪。


    慕嫣兒本就冰雪聰明,她哪裏不明白,夫子這是暗指,無論她天賦多高,哪怕成為今日結業之試的魁首,亦決計不可能被夫子收為夫子。


    雖沮喪,但慕嫣兒卻知道,自聖人創儒道以來,自古列國皆是如此,非人力所能抗衡。


    慕嫣兒很快平靜下來,素手流轉,將竹簡雙手捧起,鄭重遞給周長生。


    周長生並未急著畫押,而是仔細看了看竹簡上的文字,頓時瞪大眼睛,呼吸急促,心中頓時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絕非聖人之言,這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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