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斜斜的掛在東南的天邊,緋紅的雲霞布滿半邊天際。


    福寶河自北向南沿著福寶峪蜿蜒而出,在地勢平緩的峪口一個彎轉,從峪口的福寶鎮旁轉向東南。福寶河依舊在冰封中,河道中的冰雪沒有絲毫消融的跡象。


    天還沒亮,安止就跟著老爹安虎出門,駕著馬車,和幾位叔伯一起趕向福寶鎮,參加入春第一個望日大集。


    寒風冰雪封禁的山林,迎來了三個月以來第一隊車馬。


    車廂裏裝了一二百斤鹿肉、麂子幹肉,幾隻兔幹,安止裹在幹肉中的狼皮褥裏,腦袋隨著馬車在山路上顛簸搖晃,睡著回籠覺。


    太陽沿著南邊連綿不絕的山巔緩緩移動。


    近四個時辰,六輛馬車組成的車隊,碾過滿山的冰雪,終於到了山下峪口的福寶鎮。


    福寶鎮下轄幾個村前來參加集市的村民,陸續到了集市,集市位於鎮子南邊、河灣西岸的一片空地上,福寶鎮轄內的每個村莊都有一片固定的區域擺放攤位。位於福寶鎮最北邊的安家村,攤位自然也位於集市的最北邊。


    久違的鄉裏鄉親,齊聚集市,相互問候著,家長裏短熱絡不已。


    吉時一到,鎮長辛甲元領著各村村長、各商戶掌櫃,上前祭拜了上蒼、厚土、山神,在眾人呼號中朗聲宣道:“開市!”


    南邊太陽久違的暖和讓大集上的村民舒暢不已,男人們終於可以敞開裹緊了一個冬天的皮襖,跟著鎮長喝叫著“開市!開市!開市!”


    幾個村的村長,鎮上的幾家商戶掌櫃,與鎮長施禮後,相互走動著交換著村裏需要添補的物品,也來從各村手裏采買些山貨。熬過一冬的人們都知道,更難熬的初春開始了。


    福寶鎮北麵的福寶峪,蜿蜒向北,過了距鎮子三十多裏的安家村,便進入北方無盡的達薩坦群山。


    達薩坦山深林密,峰巒起伏,山脈連綿不絕。東西綿延多廣,向北到底有多遠,無人知曉。


    福寶鎮裏最熟悉達薩坦的,莫過於安家村獵戶,向北進山一百餘裏,便是極致。


    獵戶們祖祖輩輩便將盛夏分界冰雪的一道小山梁叫做白頭山。即使是盛夏,白頭山向北永遠是無盡的冰雪。


    從安家村到白頭山,這縱深百裏的山林,便是安家村獵戶的根基,豐厚的獵獲,養著安家村幾十口人。


    數年前,入冬,冰雪封山不久,全村人以為殞身山林的安虎,拖著用樹枝做的爬犁走回村子,全村沸騰了,小爬犁上捆著一頭雪豹,這頭雪豹皮毛是閃著銀色的光澤,全身布滿銀灰色的斑點,一頭銀色雪豹,隻在傳說中出現過的銀雪豹,現在展現在大家眼前。


    年近六旬的安秉是現任村長,聞聲過來查看後,激動不已。安家打了幾輩子獵,這麽稀罕的還是頭一回見。顫抖著用手指派他家大兒子安鬆領著安止的大哥安囤,立刻去鎮裏稟告鎮長。


    鎮長辛甲元聽完安鬆、安囤言說之後,看著安囤從懷裏掏出的幾根銀色雪豹毛,眼睛都直了,半晌後才從呆滯中醒來,拽著安囤隻說了兩個字“當真?”


    安鬆、安囤兩人,隻傻傻的不住點頭。


    鎮長接過雪豹毛揣進懷裏,立刻去了河對岸的降宣院。


    片刻後,鎮長便請來了降宣院院長。


    降宣院院長再次詢問了安鬆、安囤,囑咐兩人先回村。便與鎮長辛甲元兩人騎馬奔向北玄城。


    出了傳說中的獵物,鎮長不敢獨斷,如何處置要和降宣院相商。


    降宣院,不是每個鎮子都有,鎮長辛甲元知道,北玄城下轄的鎮子中,隻有幾個大鎮有降宣院。福寶鎮這樣的小到不能再小的鎮子裏,建有降宣院,也是絕無僅有。


    三天後,鎮長辛甲元和降宣院院長申期石便帶著北玄城的兩位大人物到了安家村,一位白發青袍,一位黑發灰袍,在安虎家的院子裏見到了銀雪豹和安虎。


    安虎將獵獲銀雪豹的過程詳細稟告了一番。狩獵這頭雪豹的過程卻簡單無比,驚訝了眾人。


    安虎在白頭山附近一處岩石中,依地形設了幾處陷阱,這隻銀雪豹誤入其中,也許是體形碩大,無法出離。與雪豹苦熬二十餘日,雪豹饑寒之下,堪堪而死,安虎才將銀雪豹獵獲。


    在兩位大人物查看了銀雪豹後,黑發灰袍的大人物走到豹頭前,把手放在雪豹頭顱之上,片刻後,對白發青袍人點點頭。


    “好!”白發青袍的大人物隻說了一個字,神色淡然,下頜微點,看了一眼降宣院院長申期石,


    白發青袍的大人物左手微抬,院子裏身長一丈多長的銀雪豹瞬間消失不見。


    安虎眼見雪豹突然消失不見,心中一驚,再看向步出院外的兩人,上馬徑直而去。突然就像是無比巨大的山石壓住了全身,木然的連張口發聲都不能。


    “咳!咳咳!” 降宣院院長申期石看著發呆木然的鎮長,村長和安虎,輕咳兩聲,含著笑意說道:“辛鎮長、安村長,我要與安虎言說一二。”


    “院長大人,請請。”辛鎮長和安村長躬身施禮,退出了安虎家的小院。


    申期石在房內與安虎言談了片刻後,北玄城的兩位大人以雪豹市價的十倍,另加數種治療外傷的藥物買下此隻銀雪豹。


    雪豹市價一般在十銀銖,十倍,便是一百銀銖,這對於獵戶來說,絕對是個想都不敢想的大數字。但看安虎目光呆滯,申期石忽然心頭一動,把呆滯中的安虎喚醒,讓安虎把院外的兩個兒子,安囤、安止叫進廳房。


    頓飯功夫之後,申期石喚進了鎮長辛甲元、村長安秉,雙目巡視五人後,對幾人說道:“雪豹之事已了結,各位不要再對外人提及了。”


    “今日,我已收安囤、安止為降宣院弟子,安囤隨我回降宣院。安止尚年幼,等三年後再入院。以後安家如有事,辛鎮長和安村長需照顧一二。”


    “院長放心,我二人必定照顧好安虎一家。”鎮長辛甲元聞言一驚,急忙拉著安秉一起躬身施禮道。


    申期石稍作歇息後,同辛甲元帶著安囤騎馬回了鎮子。


    次年開春後,安止則隨申期石的囑咐,到了山下的穀家莊,進入莊裏穀老先生的私塾。


    山林之間,寒暑易變。一轉眼,兩年便過去了。


    開年的望日大集,是福寶鎮最熱鬧的日子,而河對岸的降宣院,也會外出采買。


    “老爹老爹!快看,大哥來了,大哥來了!”


    安止繞出攤子,揮著手,向著大哥安囤跑去,“大哥! 大哥!”


    安囤看到安止後,向同行之人拱手告別,迎了過來。


    “小止!”安囤抱了抱弟弟,看著快和自己肩膀一樣高的弟弟,“這個月是不是又長高了,變重了!”


    “嗯,爹娘說我是長高了。”


    安囤拉著弟弟快步來到攤子前,躬身一揖,“爹!”


    看著穿著長袍,斜背著一個鹿皮背囊的大兒子安囤站在麵前,安虎嘴角的笑容止都止不住,“好!好!”


    “老虎,你好福氣啊!”


    “虎子,你可要快熬出頭了!”


    旁邊的鄉裏熟識羨慕的對安虎誇著。


    安囤轉向眾人作揖道:“各位叔伯好、嬸嬸好!”


    “好!好!”


    “好!還是安囤有禮。”


    老爹也向左右的鄉裏拱手嘿嘿的笑著,“哪裏哪裏!”


    “小囤,走上車裏,你娘帶給你的包袱在車裏。”


    攤位後麵的車廂裏,老爹安虎把孩子娘準備的包袱交給安囤,又拍了拍說:“你娘做了兩件單衣,後麵天慢慢暖和了,方便你換。”


    老爹伸手從皮襖裏掏出一個鹿皮袋,“把這個收好!前日鎮長到家裏來傳話說院長要帶你去北玄城,北玄城花費不比鎮上,該花就花,別省著。”


    “爹,不用,我身上還有一些,院裏發的二個銀銖,每個月都用不完。”


    “拿著!窮家富路,一去幾個月,多帶點沒錯,聽爹娘的!你在鎮上,咱家啥都有,你也沒處花錢。出了門,到外邊,吃穿住用到處都是用錢的地方,北玄城是大城,不比咱們這個小地方。”安虎拉過安囤的手,把錢袋塞進去。


    “先裝好!你娘還準備了些吃食,你帶著路上吃。”


    “爹,這麽多吃食!”


    “嗯,這些吃食都是你娘給你備的,路上吃不完,就留著到了北玄城,萬一晚上餓了,還能墊墊。”


    “大哥大哥,裏麵的山雞是我打的,專門讓娘做了,你路上嚐嚐,肯定好吃。”


    “好好,小止的這麽厲害啦,好啊,大哥在路上一定先嚐嚐山雞,味道肯定好!謝謝小止,謝謝爹、謝謝娘!”


    “爹,我們這趟去北玄城,需三四個月,等師父帶我們回來之時,小止就能入學了。”


    安囤說著,伸手從背囊裏拿出一大一小兩卷暗褐色獸皮。


    “這兩卷裏寫的字,是入學後會用到的,也不知小止在穀先生那裏學到沒有,小止在家先自己學起來,等到師父回來做傳授講解時,便可省去不少時間。入學後,就不用和大哥當年一樣,像個睜眼瞎了。”安囤微微輕歎道。


    “嗯,大哥,小止知道了。”


    安囤點點頭,又從背囊中取出一卷鹿皮打開,說道:


    “爹,這是咱們福寶峪北邊達薩坦的山脈,看,這兒是白頭山,這是咱們家的岩洞。”


    安囤指著畫在鹿皮上的一個黑色小圓圈。


    “這……這是地圖……”老爹吃驚地看著地圖,低聲說道。地圖可是稀罕之物,尋常是難得一見之物。


    “嗯,爹,最近在師父書架上看到幾卷地圖,有一卷畫著北玄城北麵的達薩坦山林。我就謄畫了一部分。”


    “這兒是咱們村子,有這地圖,以後進山,就能方便不少。”


    “是是,咱們也就熟悉方圓百十裏,這周圍還有如此大的地方,好好!”安虎看著手裏的地圖,連連點頭。


    “爹我們明天一早就出發了,小止,回家替我向娘問好,在家要聽爹娘的話。”


    “好,大哥!”


    “你一路上要勤快點,替院長多幹點活,到了北玄城機靈一點,城裏和咱們這兒不一樣。”


    “好的,爹,我會的。”安囤點點頭,“爹,我出去了。”


    安囤轉身下車,轉身給老爹安虎躬身作揖,“爹,您和娘還有小止,多保重。我回院裏去了。”


    “好!小囤你也務必小心。”


    “哥哥,你要多保重!早點回來。”


    “小囤回去啦!”看著安囤父子從車廂中出來,周圍幾位叔伯走了過來。


    “嗯,小囤回去了,各位叔伯多多保重。”安囤向著周圍叔伯躬身施禮。


    剛目送安囤離開集市,便見一隊馱馬風塵仆仆的轉進集市。


    為首一匹馬上跳下一個古銅膚色,身穿灰色羊皮襖子的中年男人。下馬後,直奔了穀家莊的攤位。


    “馬掌櫃,久違久違。”


    “穀村長,身子骨還是這麽硬朗。”


    略作寒暄,馬掌櫃道明來意,要從穀莊多采買些糧食。穀莊是福寶鎮穀子耕種最多的村莊。


    此刻已過午時,集市上的交易已接近尾聲了,馬掌櫃將剩餘不多的穀子全部采買。


    與穀村長拱手告辭後,轉到安家村的攤位前,先前急匆匆的神色,已經平緩許多。


    和安村長寒暄片刻,讓各家核算了餘下的幹肉,馬掌櫃出了個不錯的價錢,把安家村各家攤上的剩餘不多的幹肉,全部采買了。


    言談中才知道,北玄城開春後遷入不少人,城裏原來存的食物就略顯不足。幾家專門售賣食物的商戶,受城主要求,外出采買,以備城中青黃之間食物不足。


    一番采買,幾匹馱馬背上裝的滿滿當當。馬掌櫃又和安村長相約,村裏各家幹肉若有富餘,過幾日他帶著馱隊再來一趟。


    安虎暗暗思量,每年初春時候青黃不接,存下來的幹肉總能賣個好價錢,獵戶用命換回來的肉,城裏的人買了去活命。


    本來已經接近尾聲的集市,隨著馬掌櫃的到來,將各村剩餘的糧食、幹肉和能入嘴吃的山貨,幾乎采買一空。馬掌櫃帶著馱滿貨的馬隊轉進鎮子後,熱熱鬧鬧的初春第一個大集上,各村開始陸續收攤了。


    安虎帶著安止麻利的把地上的皮子和雜物收進車廂,向旁邊攤上的兄弟打了招呼,趕著馬車進了鎮子,沿著熱鬧的街市去向平時各村村民都不常去的鎮公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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