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八歲之前,一直都是住在江家的。”在辛夷詫異的目光中,江行遠續道:“楚伯父與我父親是至交,我與楚兄也是自幼相識,後來楚伯父出了事情,無瑕照顧楚兄,就將他寄養在江家,起初還來瞧過幾次,後來便不知怎的沒了音訊,父親去找過一次,人去樓空,聽說是因為欠了許多債,逃走了;父親不忍楚兄留落街頭,就一直留他在府中,與我同吃同住,一起讀書。”說到此處,他似乎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情,輕笑道:“大哥不喜歡讀書,每次都找借口不去,有一年夏天,先生久不見他人影,也不見他交功課,心中氣惱,便領著我們去他院裏抓人,哪知道一進院子就看到一大群蛇遊過來,偏偏先生最怕蛇,平日裏見到一兩條都嚇得麵色蒼白,何況這麽多條,嚇得他慘叫起來,扭著身子往外逃,兩隻鞋都掉了,先生平日裏最重儀表,頭發絲都丁點不亂,如此失態的模樣我還是頭一回見。”


    辛夷聽得發笑,笑過後又覺得有些奇怪,“無端端地怎麽會有這麽多蛇?”


    “大哥聽說蛇膽有清火明目功效,可以賣銀子,便四處抓蛇,結果麻袋沒綁好,讓那蛇給遊出來,嚇到了先生。”


    “父親知道這件事後,罰大哥向先生賠禮認錯,且兩日不許吃飯,我見他餓得難受,便偷了幾個饅頭送去,哪知恰好被管家看見,一狀告到祖母那裏,祖母沒罰我,但大哥兩日的禁食被硬生生罰到了五日,除了水,什麽都不能入口,那一年,大哥才剛剛十歲;好不容易熬到五日,大哥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在床上養好了半個月才恢複過來,大夫說虧得隻五日,再多一兩日,恐怕就要活活餓死了。”說到這裏時,江行遠神色黯然,不似剛才那般神色輕鬆,語帶笑意。


    辛夷無法想象那個麵目慈祥的老夫人會對一個才十歲的孩子做出如此苛刻的懲罰,更無法想像十歲的江行過是如何度過那被饑餓包圍的五日。


    良久,她輕聲道:“老夫人為何那麽不喜歡行過少爺,僅僅是因為洪姨娘嗎?”


    “還有別的原因。”江行遠神色複雜的說著,至於什麽原因,他沒有說下去,似乎不願提及,辛夷亦沒有多問,每個人都有屬於他自己的秘密,不是什麽事情都可以說出口。


    如此走了一會兒,來到一座蒼鬆疊翠,奇石林立的院落前,正是江老爺所住的抱翠居,剛一進去,就有管事迎上來,恭敬地喚了聲大少爺,他姓白,在江家做了二十年。


    “父親在嗎?”


    “老爺正在書房見各商鋪的掌櫃,您等一等。”白管事輕聲說著,他話音剛落,書房門便開了,一群三四十歲的中年人魚貫而出,大約有十幾個人。


    白管事先進去通稟,隨即出來請江行遠二人入內,來之前,辛夷不止一次想過,這位富甲嶽陽的大茶商會是什麽模樣,大腹便便?精明世俗?所住的地方又會是怎樣的富貴逼人。此刻真見到之後,方才發現自己想多了,眼前的江老爺清瘦儒雅,穿著一襲簡單合體的水墨錦緞長袍,頜下蓄著幾縷長須,頭發整齊地挽成發髻,看著更像一個讀書人,而非一個生意人。


    書房的擺設也是如此,一張書桌、兩張長案、一座香爐、幾幅字畫、一盆已經凋謝的茶花,便是書房的所有了,極其簡單,沒有半點金銀之物,也沒有生意人家附庸風雅的虛假,處處透著一種高潔清雅之意,而江老爺身處其中,沒有半分違和。


    “可是對我這書房有些失望?”溫和的聲音驚醒了正在悄悄打量書房擺設的辛夷,是江老爺,見他看到了自己的小動作,辛夷粉麵微微一紅,趕緊搖頭,“江老爺的書房簡潔高雅,比我以前所見的那些書房好多了。”


    “哈哈哈。”江老爺哈哈一笑,撫須道:“行遠,你帶來的這位姑娘很會說話啊。”


    “父親莫要取笑她了。”江行遠答了一句,道:“她就是兒子在信中與父親說過的辛家唯一的後人辛夷。”


    江老爺微一點頭,轉眸看向辛夷,“你的事情,行遠在信中都與我說過了,你就安心住在這裏,我讓人開了行遠旁邊的絳雪軒給你居住。”


    辛夷感激,朝江老爺端然行了一禮,“多謝江老爺恩情,辛夷銘記於心,將來定當報答。”


    “倒是一個知恩的姑娘。”江老爺笑一笑,在又問了幾句後,喚來白管家,“你帶辛姑娘去絳雪軒看看,缺了什麽少了什麽就趕緊讓二夫人置辦,另外再挑幾個機靈能幹的下人去絳雪軒侍候,一應用度皆比照……”他想了一下,道:“滄海閣。”


    聽到這三個字,白管家微微一驚,滄海閣是江行過居住的地方,他的用度雖說與江行遠不能比,但也不差,算是正經主子的用度,如今給一個與江家沒有關係的姑娘,真是格外優渥,還有絳雪軒……這要是讓那一位知道了,不知該怎麽鬧騰了,看這位辛姑娘柔柔弱弱的,怕是要吃大虧。


    想到這裏,白管家有些同情起辛夷來,但他也沒法子,走到辛夷麵前恭敬地道:“辛姑娘,我們過去吧。”


    “好。”辛夷應了一聲,又朝江老爺屈膝行了一禮,方才退出了書房。


    估摸著他們走遠後,江老爺麵色微微一沉,“你將嵊縣發生的事情,仔仔細細說一遍予為父聽。”


    “是。”江行遠答應一聲,仔細敘說了起來,他們在嵊縣的日子雖不久,卻發生了許多,而且每一樁都不簡單,直說了一柱香的功夫方才算全部說完。


    江老爺聽完,取過狼毫筆醮一醮墨,在紙上寫下整件事裏關鍵的幾個人與東西:幽靈茶、萬茶商會、私茶案、辛家、留雁樓、方文堂,最後則是一個問號,不知代表什麽意思。


    “你用了金絲軟甲的手套?”聽到江老爺詢問,江行遠連忙跪請罪,“兒子知錯,請父親治罪。”


    “你也是為了救人,金絲軟甲給了你,就是讓你用的,總不能眼看著受傷還藏著不用,好在這件事那一位是知道的,倒也不怕有人趁機興風作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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