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楚孤城分開後,江行遠扶著辛夷上了一直等候在外頭的馬車,在車夫揮鞭驅趕馬車調頭時,辛夷抬手微微掀開車簾,透過那一絲縫隙,默默望著正轉身往裏走去的王主事,直至大門掩起,隔絕了她的視線方才擱下手,長睫輕垂,掩住了那雙秋水明眸,不知在想些什麽。


    江行遠看到她這個舉動,濃黑如墨的長眉微微一動,卻沒說什麽;直至馬車調過頭徐徐往客棧行去時,方開口道:“適才在看什麽?”


    辛夷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反問道:“長公子認識王主事多久了?”


    “大約兩三年吧,之前是父親在負責貢茶之事。”


    “對他了解多少?”


    江行遠思索了一下,道:“倒是聽父親說起過一些,據說王主事出身寒門,自幼聰敏好學,寡母省吃儉用將他送去私塾讀書,成績是同窗之中的佼佼者,但因家中實在太過貧窮,連照明的蠟燭都買不起,每到夜晚就蹲在鄰居窗外,借裏麵照出來的燭光看書,多年如一日;如此苦讀十餘年,已是學得滿腹經綸,老師連連誇讚並舉薦他去考秀才;他也確實不負重望,第一次參加鄉試就考中了秀才,一時之間,全村之人盡皆登門道喜,王家的門檻都快要被踏破了,王母笑得合不攏嘴,大家都說她辛苦這麽多年總算是熬出了頭,現在是秀才母親,明年可能就是舉人母親了。”


    “可是,王主事的運氣似乎在中秀才的時候用完了,接下來的七八年,他參加貢試數回,屢戰屢敗,每一次的結果都以名落孫山告終;村裏人看著他一次次落榜,對他的態度漸漸發生了變化,經常在背地裏嘲笑、奚落,說他之前是運氣好,其實根本沒什麽才學,這一輩子都不可能考中舉人。王母聽到這些話,與人大吵一架,鬱結於心,再加上那會正是隆冬季節,路上受了寒,回家後就病倒了,王主事為了照顧她,錯過了那一年的科舉,不出意料,村裏的閑話又更多了,有時候甚至連避諱都懶得避諱,當麵冷嘲熱諷;王主事雖心裏難過,卻也無可奈何,一心照顧纏綿病榻的王母;第二年開春,王母的病終於好了,身體卻是大不如前,經常需要服藥,王主事很是自責,覺得一切都是自己沒用,連累了母親,甚至有過輕生之念,好在因為放心不下王母而撐了過來。”


    “三年後,王主事再一次參加科舉,這一回終於金榜提名,吐氣揚眉,之後就一直留任京城,王母也被他接至京城生活,至今已有十餘年,從七品撰修一路晉升至五品主事,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差。”


    江行遠一口氣說完這些,望著若有所思的辛夷道:“怎麽突然對王主事這麽感興趣了?”


    辛夷輕吸一口氣,壓下尚未理清的思緒,道:“你剛才不是問我在看什麽嗎?”待江行遠點頭後,那雙黑白分明的美眸露出幽冷之色,緩緩道:“在王主事轉身之時,我看到他往馬車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個目光與他平時全然不同,充斥著冰冷之色。”


    江行遠何等聰明,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輕吸了一口涼氣,“你想說,王主事並沒有我們所見的那麽簡單?”


    辛夷搖頭道:“這隻是我的猜測,不敢肯定,不過小心一些總是沒錯的;試想若沒有內應,那些人豈能如此輕易得手?又如何精準知道江家貢茶的擺放位置?另外,茶葉份量短缺的原因我們並沒有找到。”


    江行遠沉默片刻,輕聲道:“有數了。”


    在他們車輪滾滾駛向客棧的時候,一道人影領著韋三出現在皇城之中,所過之處,宮人盡皆垂手低頭,不敢直視,那一張張垂落在陰影中的臉龐無一例外地布滿了敬畏之色。


    那道人影一路來到當今聖上居住的養心殿之外方才停下腳步,韋三恭敬地站在後方一步之遙的地方。


    他們到的時候,正好一個麵白無須的中年太監從裏麵走出來,瞧見來人,先是一愣,隨即趕緊迎上來,滿麵恭敬地打個千兒,不過他沒有彎下身就被對麵的人影給扶住了,遂順勢直起身,滿麵笑容地道:“陸統領,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


    原來這人正是神機衛的統領陸戰,他收回手,客氣地道:“我有事向聖上奏稟,勞煩王公公通稟一聲。”


    陸江雖是神機衛統領,身形卻並不像一般習武之人高大魁梧,看起來與眼前這位王公公差不多高,甚至還要削瘦一些,摻雜在發間的幾縷銀光無聲訴說著他的年紀;若是換個地方,再換一身尋常衣裳,簡直就是一位普通到不起眼的老者,根本猜不到這位會是令無數人聞風喪膽的神機衛統領。


    再說王安,他聽到陸江的話,那張因為年長而有些鬆馳的臉微微抖了一下,有些畏懼回頭看了一眼微後緊閉的殿門,輕聲道:“通稟自是沒問題,就是今日上朝,有大臣說了一些聖上不愛聽的話,聖上這會兒正不高興呢,陸統領進去可要小心一些。”


    “陸某知道了,多謝王公公提醒。”陸江一邊說著一邊悄悄往王安手中塞了一錠沉甸甸的東西,後者用眼角餘光掃了一眼,不出意料,果然是一錠金子,估摸著至少有五兩重;這位陸統領雖然位高權重,卻很會做人,每回過來,但凡是要他通稟的,都會送上一錠金子;其實到了他這個位置,區區一錠金子實在算不得什麽,各宮娘娘隨手賞點東西都不止這個數,他在意的是那種被重視,被高看一眼的態度,尤其那個人還是位高權重的陸江。


    王安在將金錠收到袖中後,小心翼翼地推門走了進去,不一會兒便走了出來,朝陸江做了一個入內手勢,後者點點頭,對一旁肅然靜立的韋三道:“且在這裏等著。”


    “是。”韋三無比低頭恭敬地應著,待他抬起頭來時,眼前已是不見了陸江與王安的身影,隻餘六扇朱紅殿門。


    因為門窗都關著,殿內的光線有些黯淡,一個身著明黃色龍袍的老者坐在上首的九龍寶椅上,以手支頤,閉目養神,眉宇間有幾分冷意與惱怒,此人正是大梁王朝的最高統治者——梁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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