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的車馬皆是精工巧匠打造,拉車的馬也是千裏選一的寶駒,這會兒行駛起來如履平地,坐在車廂之中,幾乎感覺不到晃動。


    隨著車輪的轉動,辛夷不動聲色地鬆了一口氣,一直緊緊攥在袖中的雙手緩緩鬆開,在那無人瞧見的掌心,布滿了被掐得青紫的指甲印;從剛才起,她就一直強迫自己不要去看江行遠,唯恐四目相對時,她會控製不住自己的腳步,會舍不得離開……


    “辛夷?辛夷?”


    趙懷的聲音將辛夷從紛亂的思緒中拉了回來,她下意識地收起心神,扯動嘴角,流暢地牽起一抹輕淺笑容,兩個小巧的酒窩在臉頰若隱若現;她先是替趙懷整了一下墊在背上的靠枕,隨即道:“殿下喚我何事?”


    “沒事。”趙懷回答,那目光一直落在辛夷臉上,後者被他瞧得疑惑,難道自己臉上有什麽髒汙,可摸著又沒什麽異常,不解地問道:“殿下在看什麽,可是我臉上有髒汙?”


    “沒有。”趙懷搖頭,眼裏有著讓人看不懂的落寞與憐惜;下一刻,他忽地道:“此處沒有外人,若不想笑,就不要勉強。”


    辛夷心裏一顫,有種被人看穿的感覺,沒等她想出搪塞應對的話,趙懷已是握住她依舊冰涼的手掌,“你落難之時,是長公子救你於危難;被留雁樓追殺朝不保夕之時,也是江家不惜一切護你周全,相處甚久,如今乍然分別,難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正如趙懷所言,從剛才起,辛夷看似笑靨如花,實則心中滿是悲傷與不舍,不過是強顏歡笑,不讓自己真實的情緒浮現在臉上罷了;此刻被趙懷一語戳中心底最深處,一滴清淚頓時落了下來,那麽猝不及防,連阻止的機會都不給她。


    看到她這個樣子,趙懷反而鬆了一口氣,他什麽也沒說,隻是默默握緊了手中冰冷的柔荑,車內無聲,隻聞車輪徐徐滾動的聲響。


    安靜……往往是最好的陪伴……


    如此良久,辛夷終於平複了心中紛繁起伏的情緒,抬起已經不複水光的明眸,感激地道:“多謝大殿。”


    “你我之間,無需說這樣見外的話。”趙懷眼底掠過一絲不明所以的失落,轉瞬就消失的無影無蹤,隻餘那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但從來沒人說過,筵席散了之後不可以再重聚,等我們成親以後,我陪你去嶽陽看望老夫人他們。”


    成親……


    這兩個字令辛夷一陣恍惚,雖然在答應趙懷之前,她就已經決定要斬斷與江行遠之間的情愫,但嫁給趙懷……她似乎從未認真想過。


    見她突然沉默下來,趙懷一下子緊張起來,原本斜靠在軟墊上的身子一下子坐直了,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辛夷,不安地問道:“你……不願意?”


    看到趙懷認真而緊張的樣子,辛夷心底掠過一絲內疚,他一直以為自己乘上馬車,隨他入宮,是因為彼此兩情相悅,殊不知自己隻是利用他;若有一日知道了,他不知該是怎樣的難過……


    罷了,既然騙了,就騙他一輩子吧,餘生歲月的陪伴,就當是這場利用的補償吧。


    想到這裏,辛夷斂起種種思緒,迎著他不安的目光,微笑道:“自是沒有,隻是尚未想到那麽遠,所以乍聽殿下提起,有些詫異。”


    聽到辛夷肯定的回答,趙懷懸在半空的心方才漸漸放下來,身子也鬆緩了下來,這一鬆方才發現剛才那番舉動扯到了傷口,適才一門心思在辛夷身上,沒察覺到疼痛,這會精神鬆下來,痛意頓時如潮水一般湧了過來,令他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


    辛夷察覺到他的異樣,又手捂著受傷的地方,頓時明白了幾分,連忙拉開他的衣裳,雖說男女授受不親,但這段時間,她一直在照顧趙懷,經常幫著換藥包紮,早已經習慣了。


    果不其然,趙懷結痂的傷口被扯開了,原本潔白的紗布被血液暈染,殷紅點點,猶如開在雪地裏的紅梅。


    “果然裂開了。”辛夷一邊說著一邊利落地從旁邊取來藥膏與紗布,就要替趙懷重新包紮,卻被後者拒絕,“不用了。”


    辛夷以為他是怕麻煩,連忙道:“太醫說過,傷口若流血,必須得重新上藥包紮,否則對傷口不好,也容易引起感染。”


    “我知道,不過這會兒若是除衣換藥,衣裳難免會沾到血跡,若是被父皇看到,怕是外頭那些人連帶著太醫院都要受責,所以還是等回宮之後再換了。”


    聽到這話,辛夷方才明白了趙懷的一片良苦用心,笑道:“大殿這般為他們考慮,是他們的福氣。”


    如此又說了一會兒,馬車緩緩停了下來,辛夷知道,怕是已經到皇城範圍了,果不其然,車外傳來容宣恭敬的聲音,“大殿下,到宮門了。”


    “好。”隨著趙懷的答應,車門自外打開,容宣先是與小夏子一道小心翼翼地扶了有傷在身的趙懷下車,隨後又去扶辛夷。


    容宣的手很冷,猶如冬日裏不化的積雪,趁著辛夷俯身之際,他飛快而焦灼地在後者耳邊說道:“一入宮門深似海,朱牆之下的危機遠比你想象的更多更可怕,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容宣話裏掩飾不住的關心與緊張令辛夷微微一暖,但……僅止於此,她借著舉袖整理發簪的掩飾,用微不可聞的聲音答道:“我既然選了這條路,就不會再回頭,你無需再勸。”


    他是昨夜才知道辛夷要隨趙懷入宮的事情,他之前一直冷言冷語,百般疏離,就是想逼辛夷放棄,遠離危險,好好過她自己的生活;在客棧的這幾日,他從下人的地方打聽到了許多辛夷在嶽陽時候的事情,也與江行遠打過幾次交道,雖未深交,但瞧得出後者是一個可靠的君子,相信往後餘生不會辜負辛夷。


    就在他暗自替辛夷高興的時候,倏聞此事,簡直猶如晴天霹靂,心神不寧,做事的時候連出了好幾個紕漏,好在都補救上了;好不容易等到忙完事情,趕緊去找了辛夷,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去見辛夷,之前為了避免被人發現二人之間的關係,一直都避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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