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走後,容宣也帶著梁帝的口諭前往禮部與工部去宣旨了,偌大的養心殿一下子靜了下來,隻剩下梁帝與王安二人。


    王安試了一下茶盞的溫度,發現已是涼了大半,想著去換一盞,然而他剛端起茶盞,就聽梁帝道:“你覺得這辛氏如何?”


    王安眼皮微微一跳,不知梁帝為何突然又問起辛夷,他不敢大意,捧著茶盞小心翼翼地答道:“這辛氏貌美,性情也溫良,隻是出身低了一些。”


    梁帝橫了他一眼,看似淡漠的眼神卻令王安心驚肉跳,正當他擔心自己是否回錯了話時,耳畔突然傳來恍若驚雷一般的五個字,“朕想殺了她!”


    “哐當!”王安手猛地一抖,茶盞險些自手中滑落,好在反應及時,饒是如此,茶水也灑得滿手都是,甚至有一滴濺到了梁帝的靴子;弄汙帝王衣履可是大罪,王安顧不得手上的水漬,趕緊伏地請罪,“奴才該死!”


    王安一邊說著一邊借著餘光偷覷了一眼梁帝,見後者沒有露出惱怒之色,方才鬆了一口氣,扯過幹淨的袖子擦去梁帝靴子上那一滴水漬,做完這一切,他方才撐著還在哆嗦的雙腿站了起來,但他不敢出聲,更不敢問梁帝為何突然想殺辛夷,唯恐一個多嘴,梁帝惦念的人頭就多了自己脖子上那一個。


    “滴嗒……滴嗒……”角落裏的銅漏一如既往地記錄著時間,盡職盡責,死物固然沒有靈性,可同樣也不會有畏懼害怕之心,無論站在它麵前是滿身髒汙的乞丐還是執掌天下人生殺大權的帝王,都不會有任何變化。


    “去拿張天師的丹藥來。”梁帝沉聲說著。


    王安答應一聲,趕緊自後殿取來一個精美的匣子,隨即又去換了手裏灑出大半的茶盞,換了一盞新茶,他跟在梁帝身邊多年,若是連這點眼力勁都沒有,腦袋早就搬家了。


    隨著匣子的打開,一粒褐色的藥丸出現在視線之中,梁帝似有些詫異,“隻剩下一顆了嗎?”


    “張天師三個月前送來九粒丹藥,陛下每十天服用一粒,今兒個正好是第九十日。”王安不假思索地回答著,他雖然年紀大了些,記憶卻依舊極好,幾個月前發生的小事都記得極為清楚,而與梁帝有關的事情更是事無巨細地記在腦子裏。


    梁帝點點頭,取出丹藥就著茶水吞服了下去,隨著丹藥落腹,一股暖意緩緩滋生,閉著雙目的梁帝能夠察覺到之前積累在身體裏的疲憊此刻猶如遇到冬陽的積雪,悄無聲息地融化著,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舒服。


    梁帝心滿意足地睜開雙眼,他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匣子,眼裏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熱切,道:“去龍虎山的車駕安排了嗎?”


    王安連忙躬身答道:“回皇上的話,都安排妥當了,和往年一樣,隨時都可以出發。”


    “那就與往年一般,二十九出京。”梁帝說著,又似自言自語地道:“希望今年張天師能夠給朕一個好消息。”靜默片刻,他看看向一直低頭躬身的王安,似笑非笑地道:“你不好奇朕為何想殺辛氏?”


    再次聽聞這件事,王安已經沒有了最初的詫異與震驚,但並不敢大意,低頭討好地道:“陛下想殺辛氏,那必然是辛氏有可恨可殺之處。”


    “你倒是會說話。”梁帝服用了丹藥,多日朝政積累下來的疲憊漸漸消去,身子舒坦了不少,連帶著心情也好了許多,王安也清楚這一點,所以雖依舊小心仔細,但不像之前那麽惶恐不安。


    “那你可知朕為何要殺她?”麵對梁帝的詢問,王安連忙道:“陛下心意,奴才不敢妄自猜測。”


    他話音未落,梁帝的聲音已是響起,“朕讓你猜就猜。”


    王安聽出梁帝話中的不容置疑,不敢再推脫,仔細斟酌了一番,細聲道:“奴才鬥膽猜測,陛下想來是因為大殿下欲立她為正妃一事?”


    梁帝眼眸微眯,冷聲道:“若她真是稟性純良,家世清白,又與懷兒兩情相悅,就算給她一個正妃之位也沒什麽,可偏偏不是。”


    王安心中一動,試探道:“陛下是說……辛氏別有所圖?”


    梁帝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你若遭遇全家被滅口,自己又屢次被人追殺,整日惶惶不安,朝不保夕,會如何?”


    王安想了想,如實道:“自然是想辦法保住性命,然後設法找到凶手,替家人討還公道。”話音剛落,他似明白了什麽,脫口道:“陛下是覺得,辛氏是在利用大殿下?”


    “不是朕覺得,而是事實如此!”梁帝冷哼一聲,眸色陰沉地道:“自江家來到京城,一直都有人盯著,這辛夷自然也在其中,她與江家長子分明有所曖昧,而且據朕所知,她在嶽陽的那段時間,是江行遠傾盡江家之力,又拚了性命保她,她才能活到今日,其中原因可想而知。到了京城之後,江家登門解除與柳家的婚約,也多數與她脫不了幹係;眼看著就能修成正果,卻一轉頭說與懷兒兩情相悅,嗬嗬,王安,你說說可能嗎?”


    王安仔細聽著梁帝的話,越聽越是心驚,這位竟然一直派人盯著江家,對江家的事情了如指掌,看來他對江老夫人這位奶娘也並非全然信任,不過這些話他是萬萬不會說出口的,又不是嫌命太長。


    王安理一理思緒,順著梁帝的話道:“被陛下這麽一說,確實可疑,江家雖說有些地位與財勢,可到底隻是一介商賈,登不上大雅之台,更不能與大殿下相提並論;無論是想保自身周全,還是替家人報仇,都是大殿下這邊更好一些。”說到這裏,他試探道:“陛下,可要提醒一下大殿下?”


    “若他聽得進去,剛才就不會處處維護辛氏了,也不知被灌了多少迷魂湯,差點丟了性命都沒醒過來,反而越陷越深。”一提起這個,梁帝就氣不打一處來,他幾個轉思就能想明白的事情,趙懷卻怎麽也想不明白,一頭紮進辛夷編織的謊言裏,也就是趙懷了,若換了一個兒子,他早就劈頭蓋臉的罵過去了。


    這個長子還在娘胎裏的時候就遭了暗算,生下來後又是各種艱難,每一天都是在與老天爺爭時間,好不容易磕磕絆絆地活到如今,但誰也不知道他還能活多久,也許幾年,也許一年,又也許……幾個月。


    一想到這裏,梁帝就不忍心責罵,也正因為如此,剛才雖然心裏百般不痛快,還是允了他們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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