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氏這句話就像根鋼針一樣,狠狠紮在江老夫人胸口,五髒六腑都在劇痛;


    若非親耳所聞,親眼所見,她怎麽都不願相信,當初那個她豁出命去維護,甚至不惜手染鮮血的少年,居然一直對她心存忌憚,甚至安排暗子插足兒子與兒媳婦的婚姻。


    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監視江家,監視她!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看得最清楚通透的那一個,如今方知,她才是最糊塗的那一個;


    這些年來,她因為洪氏的事情,沒少訓斥江懷德,後者從不反駁,每次都隻是安靜地站在麵前,任由她訓斥。


    那時候,她以為是江懷德自知有錯,所以不敢反駁,如今才知道,他隻是不想自己傷心而已。


    至於洪氏和行過這個親孫子,這二十年間受的委屈更是多不勝數,她……真是糊塗透頂!


    另一邊,洪氏接著道:“若說以前,陛下對江家還有幾分薄麵,那麽在被卷入一樁樁的事情之後,陛下對江家已經沒有半分感情;之所以一直沒動手,是因為先生在,他還需要仰仗先生,同時也知道先生與江家的情份;一旦動了江家,就等於和先生撕破了臉,而先生的手段,陛下沒有把握徹底規避,所以他要先解決先生,如此才好心無旁騖的解決江家。”


    洪氏一一分析著眼下的局勢,到底是專門培養出來的暗子,雖然來京城沒幾日,卻已經將形勢看得七七八八。


    胡一卦沉眸不語,半晌,他歎息道:“我本想用火銃牽製住陛下,如今看來,還是高估了他的忍耐力。”


    說罷,他看向跪地不起的洪氏,“你今夜不殺我,明日他也會派其他人來,我怕是連自保也難,又如何去救行過;而且……”


    胡一卦看了一眼窗外,目光似要望穿黑沉的夜色,“我若沒猜錯,陛下的人就埋伏在宅子附近,監視著這裏的一舉一動。”


    洪氏眼圈發紅,朱唇緊抿,嘴裏滿是苦澀。


    胡一卦說的這些她何嚐不知,她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了啊,梁帝是絕對不會遵守承諾的;斬草不除根,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江懷德拱手長揖一禮,澀聲道:“先生一向足智多謀,還請務必救一救江家,救一救行過。”


    那廂,江老夫人亦回過神來,她看了胡一卦片刻,沉聲道:“先生有什麽話隻管說就是了,但凡是老身能夠做到的,一定不推辭。”


    胡一卦撫過頜下的幾縷長須,似笑非笑地道:“看來老夫人已經明白了胡某的計劃。”


    江老夫人苦笑道:“隻是模糊猜到了一些罷了,若真的無路可走,先生剛才也不會說這麽許多了。”頓一頓,她又道:“你隻管說就是了,說起來,江家的大禍也是因老身而起,老身責無旁貸,再說了……”


    江老夫人低頭看著自己雙手,澀澀道:“這雙手已經沾過一次血,也不在乎多沾幾次了。


    聽到這話,眾人麵色不約而同地變了一下,卻聽胡一卦道:“有老夫人這句話,胡某就放心了。”


    秋末的夜雖還不至於刺骨,卻也透著層層寒意,秋蟲在草叢裏嘶鳴,偶爾混雜著幾聲狗吠。


    宵禁之前,一行幾人從胡宅走了出來,登上等候在外的馬車。


    隨著車頭那名豔麗女子揮動馬鞭,黃鬃馬打了個響鼻,四蹄邁動,於轔轔車輪聲裏,消失在夜色裏;一並消失的,還有一道從借著夜色遮掩從暗中掠出的黑影,悄無聲息地跟在馬車後麵。


    另外兩名隱藏在附近宅子屋頂的黑衣人悄無聲息地將這一幕收入眼中,隨即收回目光,繼續注視著底下的胡宅。


    月影漸漸東斜,那間亮了半個晚上的書房,終於熄了燈;


    “吱呀……”


    一道清瘦的人影開門走了出來,在涼寒的夜色中伸展了一下手臂,便要往一旁的主屋走去。


    在他關門的時候,突然身子一僵,緊接著悶哼一聲,捂著肚子緩緩跌跌撞撞地往後退了幾步,轉身似乎想逃,但無力為繼,奔出幾步就跌倒在地。


    借著稀薄的月光,能夠看到他臉上混合了驚恐與痛苦的表情以及……從指縫中擠出來的濃稠液體……


    “你……怎麽會是你……”胡一卦抬起另一隻手,指著緩緩走來的一名人影。


    這人裹著一身黑衣黑巾,雖然看不見臉龐,但瞧著身形嬌小,且凹凸有致,顯然是個女子。


    “對不起……對不起……”黑衣女子一遍遍重複著這三個字,聲音嘶啞哽咽,但走向胡一卦的腳步卻沒有停止。


    “你冷靜一些,我……我可以幫你……”胡一卦一邊說一邊艱難地往外挪動身子,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你幫不了我。”黑衣女子愴然低語,露在黑巾外的眸子淚光盈盈,有種說不出的悲涼與絕望。


    “凡事都有解決的辦法,你……唔唔……”說到一半,胡一卦猛地睜大了眸子,他的嘴被突然加速掠到近前的給捂住了。


    他仿佛是預見了自己的死亡,拚命掙紮,雙手在黑衣女子身上胡亂抓著,抓下了她蒙麵的黑巾,露出一張成熟美豔的臉龐,正是洪氏。


    “為了行過,我隻能這麽做,下輩子……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去給先生賠罪。”黑衣女子喃喃說著,甚至有一滴淚水劃落臉龐,若秋夜凝結的寒露。


    下一刻,一柄染血的匕首出現在掌心,快狠準地捅進胡一卦的左胸口,沒有一絲猶豫。


    這一回,胡一卦沒有掙紮,眼裏的生機迅速熄滅,瞳孔渙散,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


    洪氏默默看著胡一卦的屍體,半晌,她輕喚一聲,俯身從胡一卦手中抽回麵巾,重新蒙在臉上,隨即腳尖點地,縱身飛起,輕飄飄的掠過院牆,消失在夜色中……


    此時,宅子裏的下人都已經睡下了,包括常喜,所以沒有人發現胡一卦已死,直至天蒙蒙亮,門房睡眼惺忪的拿著木盆起來打水,方才發現在地上躺了半夜的胡一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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