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姑呢?”趙懷並沒有被他敷衍過去,執著的問著。


    梁帝眉頭一皺,複又舒展開來,語氣低沉,“她的事情,朕會斟酌,你好好歇著就是了,齊院正也說過,你這病最忌多思多想。”


    聞言,趙懷沉默不語,就在梁帝以為此事就這麽揭過去了的時候,他忽地道:“父皇不會放過姑姑的是不是?”


    梁帝手裏擦拭的動作一僵,隨即將帕子擲到一旁侍候的小太監懷裏,強按著心底的不悅,道:“朕說了,會斟酌的,你就別管了。”


    “父皇,你放過姑姑好嗎?”趙懷澀聲哀求,目光直直地望著梁帝。


    氣氛一下子變得僵硬,王安等人低頭屏息,不敢發出一點聲響,唯恐惹惱了梁帝,誰都看得出,他這會兒是強壓著怒火,也就大殿下了,但凡換一個人,這會兒早已經被五馬分屍了。


    梁帝臉龐陰沉如鐵,燭光映照在他眸中,猶如地獄裏的鬼火。


    梁帝雙手托腰,來回走了好幾趟,方才勉強壓下洶湧如潮的怒火,沉聲道:“你可翊陽都做了些什麽?”


    “兒子大概聽說了一些。”趙懷頷首,又急忙解釋:“姑姑與姑父伉儷情深,突然間陰陽相隔,不免一時糊塗,還請……”


    梁帝擺手打斷他的話,眸中精光閃爍,“這些事都是誰告訴你的?”


    趙懷這段時間一直在毓慶宮養病,足不出戶,也就前陣子辛夷失蹤的時候,他出了一趟宮。


    於情於理,他都不可能知道養心殿這邊的事,從而趕來阻止,除非有人通風報信。


    “沒人告訴兒子。”


    趙懷知道梁帝不會信,不即解釋道:“兒子原是想來給父皇請安的,豈料一到門口,就聽見父皇與姑姑爭執的聲音,兒子擔心不過,就強闖了進來,還請父皇恕罪。”


    “當真?”梁帝眯了眯。


    “兒子不敢欺瞞父皇。”趙懷垂眸,語氣誠懇。


    “罷了。”梁帝擺手。


    對於趙懷的說詞,他並不相信,世間事,哪有那麽多巧合,但趙懷不肯說,他也沒辦法,萬一逼急了,又和剛才一樣急火攻心,怕是連僅有的三天都熬不過。


    頓了頓,趙懷抬起頭,懇切道:“姑姑失去摯愛之人,已經很可憐了,您饒過她好嗎?”


    梁帝盯了他片刻,忽地道:“若朕沒有發現她的陰謀,被她咒死,那又該當如何?”


    “父皇洪福齊天,豈是區區巫蠱之術能夠加害的。”


    趙懷沒有直接回答,隻是挑著好聽的說,可惜梁帝並沒有被他哄過去。


    “回答朕的話。”


    趙懷低頭盯著自己蒼白修長的手指,不知在想什麽,梁帝也不催促,父子二人就這麽無聲的對峙著。


    許久,趙懷輕吸一口氣,抬頭迎著梁帝陰沉的眸子,無比認真地道:“若父皇真遭了不測,兒子就算拚了這副殘軀不要,也要讓凶手伏法。”


    若是別人這樣與梁帝說,他是不信的,有什麽事情會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但趙懷……他是不會撒謊的。


    想到這裏,梁帝忍不住歎了口氣,做為一個殺伐果斷的帝王,他是很少歎氣的,在他看來,那是無能者才會做的事情。


    可這半天功夫,他歎息的次數比一輩子都要多,這個病弱體虛的長子是他唯一的軟肋,尤其是現在這種情況……


    不知過了多久,梁帝忽地道:“若朕執意要將她處死,你又待如何?”


    趙懷眸光一黯,幾秒後,他擠出一抹無奈的笑容,“父皇是九五至尊,言出法隨,若父皇執意如此,兒子自然沒辦法,唯有長跪佛前,祈求父皇福壽安康;一切災厄,一切罪孽,皆應於兒子一人。”


    梁帝深深看著他,麵色陰晴不定,似有悲傷,似有掙紮。


    許久,他在一聲長長的歎息聲中,緩緩道:“老大,你這是在逼朕啊。”


    趙懷抿一抿嘴,愧疚的低下頭,這是默認了梁帝的話。


    看到長子這副模樣,梁帝心中一痛。


    他可以將一切的惡都加諸在別人身上,包括曾用性命護他登基的奶娘,隻有這個長子……


    還在娘胎時,就遭人暗算,傷了本源,出生後更是常年與湯藥為伴,一年裏總有半年的時間躺在床上,幾次都已經一隻腳踏進鬼門關了,又被生生拽了出來。


    要換了別人,拖著這樣一副久病不愈的孱弱身子,早已自暴自棄,甚至心理陰暗;他卻始終溫良謙恭,對梁帝孝順,對長輩恭敬,對兄弟友愛。


    這樣的趙懷,在爾虞我詐,為了利益可以隨時骨肉相殘的天家,簡直就是一股清流。


    難怪梁帝會這般憐惜他。


    梁帝在殿中來回踱步,一趟又一趟,足足踱了十幾趟後,他倏然停下腳步,鼻翼微張,“王安。”


    倏然被點名,王安一個激靈,連忙躬身道:“奴才在。”


    梁帝狠狠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字道:“去傳朕旨意,貶翊陽為庶人,釋其出宗人府。”


    王安臉上閃過濃濃的驚訝,陛下居然還真答應了,嘖嘖,這份恩典,也就大殿下能討的出來,換一個人,這會兒早就人頭落地了。


    “遵旨。”驚訝歸驚訝,應對的速度絲毫不慢。


    籲……


    趙懷緩緩舒了一口氣,懸在半空中的一顆心終於落了地。


    正如梁帝所言,剛才那番話已是近乎威脅,如果梁帝還不答應,那就算是他,也沒辦法了。


    他起不了身,隻能在床上欠身謝恩,“多謝父皇,父皇英明仁武,實乃天下蒼生之福。”


    “朕已經答應了,你就不用再拍馬屁了。”梁帝沒好氣的說著,臉色還有些不太好看。


    “兒子說的都是肺腑之言……咳咳……”趙懷抬頭輕笑,一句話還沒說完,便又咳嗽起來。


    梁帝神色一緊,連忙道:“行了,你趕緊躺下睡一會兒,接下來這幾日,你就好好在朕這裏養病,有什麽事情,等你好了再說。”梁帝眼眶微紅,克製著聲音。


    “奴才在。”打從進了養心殿,就一直被迫扮木頭人的小夏子渾身一緊,連忙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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