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賞心亭為葉丞相賦


    青山欲共高人語, 聯翩萬馬來無數。 煙雨卻低回, 望來終不來。


    人言頭上發, 總向愁中白。 拍手笑沙鷗, 一身都是愁。


    【簡析】


    這首詞是作者在淳熙元年(1174)初春作的。當時葉衡在建康任江東安撫使,作者任江東安撫司參議官。據《景定建康誌》葉衡於淳熙元年正月帥建康,二月即召赴行在,後拜右丞相兼樞密使。詞裏稱“丞相”,是後來加上去的。作者此時三十五歲,歸國已經有十二年了,歲月流逝但他的壯誌未酬,登高登遠,自然就感慨萬千。


    上闋寫賞心亭的所見所感。賞心亭,據《景定建康誌》,“在(城西)下水門之城上,下臨秦淮,盡臂覽之勝。”開頭兩句由寫山到寫人,緊緊扣住了題目。高人即葉衡。青山有情,高人難遇。如今斯人一登上賞心亭,那逶迤的青山有不知有多少心裏話要向他傾訴嗬。其勢如萬馬奔騰,接連不斷。不說人之眺山,而說山之就人,這就把靜景寫活了。不僅如此,而且對突出人物也有很好的映襯作用。詞裏為什麽對葉衡有如此高大形象的描繪呢?因為葉衡是一位很有才幹的主戰派官員。《宋史·葉衡傳》說他“得治兵之要”。葉衡對作者極為賞識,任江東安撫司參議官,即是對葉衡推薦的,以後又向朝廷極力推薦他“慷慨有大略”。對於這樣一位“經綸手”,加之有知遇之恩,詞人怎能不謳歌感激呢?三、四兩句借煙雨之景,轉突兀奇崛之筆而為低徊宛轉之波,充分表現了無限的悵惘,無窮的感慨,可以說是寄托遙深。葉衡主戰,因而不能不受到主和派的反對,他收複失地的大計遇到了極大的阻力,詞人也就由希望變成了失望。那逶迤的青山既然象萬馬奔騰而來,那麽它們又何嚐不象衝鋒陷陣的鐵騎呢?詞人是多麽渴望能揮戈躍馬馳騁疆場嗬!可惜,轉眼之間又煙雨迷蒙,遮住了青山,而無數青山也隻象是萬馬在煙雨中低徊不前。“望來終不來”寫盼望之切而失望之深。不說愁,而愁極深;雖極感慨,仍以蘊藉出之。


    下闋,由眺望青山之悵惘陡轉而為揶揄沙鷗之詼諧,但曲斷意不斷,其脈絡仍清晰可見。雖著筆輕快,實則發自積鬱。人們都說頭發總是由此愁悶變白的。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水上的沙鷗通體皆白,豈不是一身都是愁嗎?詞人故意發此狂想,而且拍手笑之,似乎把上闋歇拍低徊沉鬱的氣氛一掃而光了;然而仔細體味,就會察覺到那貫穿全詞的“愁”字並消失,或者說詞人極力排遣這如煙雨一般的無盡的愁思,是感情上的掙紮,而非心靈上的解脫。人之發白並不完全由於人心之愁;而沙鷗通體皆白,是其自然特征,與愁何幹?詞人故意造成邏輯上的錯誤,說得越幽默灑脫,反而越使人感到強自解愁而又不能解的痛苦,借說鳥與愁無關,實說愁與人甚切。人愁是實,鳥愁是虛,“一身都是愁”的是鳥還是人,不必拘泥於字句的解釋而自曉。故“拍手笑沙鷗”,一縱即逝;而“一身都是愁”,卻如電影上的“慢鏡頭”在觀眾視野裏由快放慢了。實際上“一身都是愁”是與“煙雨卻低徊,望來終不來”暗中息息相關的。盡避詞筆回蕩曲折,然而透過層瀾,仍可以看清。白居易《白鷺詩》雲:“人生四十未全衰,我為愁多白發垂。何故水邊雙白鷺,無愁頭上也垂絲。”辛詞蓋本於此。白詩言愁顯,辛詞言愁晦,其言愁一也。但辛詞多了“拍手笑”一層意思。不過就其形象來看,辛詞較之白詩更加繪聲繪色;就其感情來說,則更加摯濃深切。參閱作者同年在建康所作的《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何其激憤,何其憂愁!以至於“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英雄淚”!胸中積鬱如此,則登賞心亭之所見所感都無非“獻愁供恨”而已。由於可見,在《菩薩蠻》之中亦飽含著詞人之愁,英雄之淚。某些喜劇會使有心的觀眾在笑聲中情不自禁地掉下熱淚。笑和眼淚,豈不是似乎矛盾卻又融合無間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辛棄疾的詞賞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辛棄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辛棄疾並收藏辛棄疾的詞賞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