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言恭今日有些緊張。張真交給他那樁案子讓他用心看看,如果搞砸了,說不得之後還要繼續圍著奏章打轉。下朝以後他找到張真,既是回複上官,也是求教。張真見他來了,讓小吏給他上茶,然後接著做自己的事。


    鄭言恭等茶端上來,淺嚐了一口後,開口道:“大人,下官將林季澤的案宗看完了。”


    “哦。言恭,你為何要讀書?”張真放下筆,並沒有問戲子中舉的案子。


    鄭言恭沒有猶豫,當即說道:“自然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注一)


    張真對此不置一詞,又對鄭言恭說道:“去見見這兩人吧,解深年後流放嶺南,林季澤明年秋後問斬。都見過以後再來找我。”說完就端茶送客,不再理會鄭言恭了。


    直到回到自己辦公的書桌前,鄭言恭都有一種一腳踩空的感覺。自己這幾天翻來覆去看卷宗看證詞證據,連張真可能會提的問題、他自己的看法,都仔細斟酌過,現在看來這些仿佛都是徒勞。


    涵碧軒的穆芙芮就不同了,她心情大好。既然恩人很可能不是要害國公府的那個人,南山的仇就一定是要報的。現在最重要的是要多去秋闌院跟二夫人接觸接觸,最好能摸摸她的肚子。


    “妙可,你針線上怎麽樣?”穆芙芮朝鈴蘭示意換條腿按,然後問妙可道:“還有,二嬸嬸平常喜歡吃些什麽用些什麽,你去我的庫房挑一些出來,明日我們去看她時一塊兒帶過去。”


    妙可回道:“奴婢原本在二夫人院裏就是專做針線上的,後來才跟著妙音姐姐學的認字記賬。二夫人吃食上最是精貴,用的也全是上好的。您要是送二夫人,隻要是心意真切,她就滿意了。”


    穆芙芮心想這還真是巧了,走了美意來個妙可。想起那個倔脾氣丫頭,心裏還是一陣失落,穆芙芮的興致稍微降低了一些,吩咐妙可:“你做幾件小衣裳,男孩兒女孩兒的都做,你知道二嬸嬸的喜好,做精巧些。其他的我再想想,還有,你不用自稱奴婢,去吧。”


    妙可得了吩咐去庫房找適合給嬰孩做衣服的料子,鈴蘭看穆芙芮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問:“主子,妙可不送走啦?還有,涵碧軒還缺一個一等丫鬟,您屬意誰呀?”


    “留她有用,其他的先空著吧。你去告訴延年,別累著了,盯著她些,重活兒千萬別碰。不用按了,我想睡一會兒,半個時辰後叫醒我。”


    穆芙芮記得前兩次感應都做夢了,今天要是再做夢,恩人是二夫人肚子裏的那個孩子的機會就更大了。還沒躺下呢,萬佳又來了。


    “表嫂,表嫂。哎呀,大白天的,這才什麽時辰呀,你就要睡了。”萬佳火急火燎的進來了,將穆芙芮從床上拉起來。


    “你輕點兒,我腿還沒好全呢。”穆芙芮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什麽事兒值得你這麽急,你要是沒事兒打攪我休息,《青丘小仙》新出的一卷你可別想從我這兒拿走了。”


    萬佳翻了一個白眼,“鈴蘭,快去給我端一碗延年做的那個蜜飲來。”然後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催促穆芙芮快些從床上起來。“你還睡呢,我昨天跟你說的話你放在心上沒,姑祖母都開始選人了。”


    “哦,這事兒啊。我已經告訴你表哥了,由得他自己去應付。”穆芙芮被萬佳這一吵也沒了睡意,幹脆就起床。穿好衣裳坐到萬佳旁邊,見她眉毛一豎,又要開始講什麽妻妾爭寵的例子,穆芙芮捏住她的嘴,“你給我消停點。喏,蜜飲來了,快些把你嘴堵住。”


    “你真是,等我先喝完再跟你說。”萬佳見萬老夫人果然開始選起了通房,心裏擔心穆芙芮,又一路趕過來,渴得一口氣將杯中蜜飲喝光了,讓鈴蘭再倒一杯來。見妙可不在房內,她又悄聲說道:“那個耳報神你給送走了嗎?”


    穆芙芮搖搖頭,起身去床頭拿了一本書過來,“鈴蘭今日剛買回來的,我都還沒看呢。拿走吧,夠你看兩三天的。”


    萬佳高興得叫了一聲,接過書來抱在懷裏。“嫂嫂你太好啦。我真是日日想夜夜想,就盼著呢。也不知道這個木金子是什麽人,要是能認識他就好了,將他請到家裏來給我們把後麵的故事一口氣講完多好。”


    說完又想起自己來涵碧軒是幹嘛的,萬佳將書交給自己的丫鬟玉紅,又去拉穆芙芮的手,對她說道:“表嫂,我知道你嫌我囉嗦。曹國公府沒有一般人家的勾心鬥角,想來你們公主府也不會有,但我是見過的。我母親被我父親那幾個姨娘通房折騰得身子都不好了,你和表哥才成婚多久,這事你一定要上心啊。”


    穆芙芮不好把自己和鄭言恭的關係細細講給萬佳聽。見她真是關心自己,也不忍心冷冰冰的拒絕,老石頭墩子覺得凡人真是麻煩極了。將萬佳好言好語地哄走,自己剛清靜沒多久,鄭言恭回來了。


    鄭言恭今日隻去刑部大牢見了林季澤。向獄卒出示了張真給的手書和自己的腰牌後,他第一次踏進牢房。死刑犯都被關押在牢房最深的單間,裏麵光線很暗,味道不是很好聞。剛走進去時兩邊的犯人見到有著官服的人進來,還有喊冤的,扒著牢門朝鄭言恭伸手,想抓住他。越往裏走就越安靜,等鄭言恭來到林季澤的牢房前,周圍住的犯人都隻是抬起頭看他一眼,隻偶有鐵鏈的響聲,讓人覺得這裏麵連空氣都重一些。


    “林季澤,這位是刑科左給事中鄭大人,大人問話,你小子老實交代。”獄卒惡狠狠地將蜷縮在角落的林季澤拎出來,還不忘將牢房中間的條凳用袖子擦了擦,又討好鄭言恭道:“鄭大人,您還需要什麽盡管吩咐小的。”


    鄭言恭從袖子裏摸出一塊碎銀給他,“就是問幾句話,辛苦小哥,煩請你在外麵等上片刻。”獄卒恭恭敬敬地出去,將門又鎖上,往外走了一段兒,給鄭言恭問話留夠了空間。


    林季澤向鄭言恭一揖,緩緩起身。他麵色蒼白,清秀的五官在昏暗的燭光下若隱若現。身子單薄得很,之前應是受了刑有傷未愈,卻努力將背挺直。


    “學生林季澤見過大人。”


    “你的功名已經被革了,還自稱學生麽?”鄭言恭問道:“你,後悔嗎?”


    麵前的人分明就是個讀書人,鄭言恭也不知怎的,脫口而出問他後不後悔。林季澤搖搖頭,聲音既不高亢張揚,也不低沉沙啞,而是恰到好處的柔和,“雖不知您問的是考秋闈還是唱戲,學,小民都不後悔。”


    鄭言恭想起張真問他的那個問題,於是又問林季澤:“你為何而讀書呢?”


    林季澤抬起頭,看著鄭言恭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開心明目,利於行耳。”(注二)


    注一:出自北宋·張載的《橫渠四句》


    注二:出自北齊·顏之推《顏氏家訓》卷三《勉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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