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水亭兩人,著黑衣者便是李世卿,他舉棋不定,眉頭微皺,另一隻手敲打膝蓋。


    和第一次相見如出一轍,神白須對於此人的印象可以說相當好,對他有相對高的期望,僅僅隻是側目看去,便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溫純感。


    而另一位,一身紅衣極為顯眼,頭頂盤著一根黑木木簪。


    她眉黛如柳絲,媚眼浮嫣,堪如禍國容顏,氣態出塵,身姿婀娜,亭亭玉立,右眼眉心一側點有朱痣。


    她落子果斷,呼吸悠長,可她渾身氣態平常甚至是微弱,每一次落子,更是細微無聲。


    在神白須見識過諸如陳也先這種驚天泣地之勢後,他對於神驍人的高度理解大概就是氣勢越強實力越強。


    可眼前的紅衣女人,哪怕容姿傾城絕世,可她的存在感卻微乎其微。


    越是如此,神白須就越覺得壓抑,甚至是紮眼刺眼,以至於神白須百思不得其解的眉頭緊皺。


    “先生?”


    軒轅侯伸手在神白須眼前晃了晃神白須才回過神來,而在他回神之後再看那紅衣女子,後者同樣死死盯著他。


    沒有絲毫氣勢,可神白須渾身的血液卻莫名翻滾,渾身上下不受控製的進入了一種戰備的狀態,如遭天敵。


    “您這樣直勾勾的,在我們這邊,不太禮貌。”


    神白須轉頭,看向一旁的李世卿,他張口,笑著在說些什麽。


    “那位紅衣女子大概就是抬劍吧?”


    軒轅侯驚異的抬眉。


    “原來您知道啊?”


    “我還以為您隻是看著入迷了,傳聞無敵神驍整整四甲子,力壓上一代劍林魁首離玄機的修劍,竟然是一看似紅裝素裹的女子,這誰不好奇?”


    “這位是目前盤龍席會客卿,也是盤龍最大的底牌,關於她,周登樓想必一定跟您講解過,您以為如何?”


    軒轅侯笑道。


    需知,百年在神驍是一個龐大的計量單位。


    為什麽?


    因為在這樣一個諸龍盤聚人傑地靈且萬生有靈的地方,能夠做到脫穎而出是何其的艱難。


    而那紅衣女子,神驍九千年以來,第一個能夠做到百年內無敵於天下,何其荒謬?


    更何況還是漫長的兩百年四十年,甚至更多。


    她的成就,排除那些代表秩序的聖人,可以說,萬萬人之上。


    而神白須在聽了軒轅侯的講解後,轉頭看向那紅衣女子抬劍,他的目光有意識的在她身上來回遊走,隨後莫名向下,他嘴角微微一扯。


    “屁股大,好生……”


    轟————!!


    一道虹光自水亭以北灌世而出,開天辟地,轟鳴震響宛如冬雷。


    一條長千米寬有數百丈的溝壑憑空浮現,湖水被那金色的劍氣隔閡,在觸碰的頃刻瞬間蒸發,好似一條光明大道。


    一旁金光護體的軒轅侯長歎一口氣,搖了搖頭。


    百裏長廊,千裏湖堤,一劍截江。


    紅衣女子抬劍起身,李世卿憑欄而望,嘖嘖稱奇。


    嘩啦————


    抬劍走過那斷壁殘垣的廊道,看著一隻崩裂的手攀上斷裂的廊橋。


    “登徒子。”


    她冷冷的吐了一句,毫無麵色表情的走了。


    渾身破敗的神白須從湖中爬了出來。


    “千裏迢迢神白須,色膽包天神白須,哪一個是你?”


    李世卿蹲在一旁,笑問道。


    “好沒水準的笑話。”


    李世卿哈哈大笑,伸手拉出神白須。


    抬劍一劍穿胸神白須,一劍千米長廊橫斷,百裏長的水域更是砰然蒸發,湖水久久無法合攏,而神白須自胸口的一道崩裂傷,像蛛網一樣像周圍擴散。


    僅僅抬手一揮便有如此毀天滅地之威,足見抬劍無敵四甲子名副其實,饒是陳也先那一拳頭,也沒讓神白須這麽狼狽。


    “白先生,這種試探方式還真是第一次見,闊綽。”


    斷廊另一邊的軒轅侯豎起大拇指笑道。


    神白須拍了拍身上的湖水,抹了一把臉,在他身上的劍傷難以愈合,縷縷劍氣遍身遊走,所過之處皮開肉綻。


    李世卿突然抓住神白須的手,握在掌心,相相環扣,劍氣很快潰散,哪怕是神白須身上的傷口也都逐漸愈合。


    呼————


    另一邊的軒轅侯大手一揮,千米鴻溝頃刻間愈合,湖水澎湃翻江倒海,他手掌握拳,凡是被抬劍一劍斬開的房屋建築肉眼可見的複原嵌合。


    意聖之成名絕技,掌中山河的初顯現便是有著複原物質的能力。


    而剛剛李世卿所施展的繞指柔,乃是命聖的本家心法,據說大成者可使元神豐沛,百毒不侵。


    神驍聖人們的絕活,都一一傳於世人,按照陳也先的話來說,就是有教無類,無論使用者,隻要能夠福澤一方,庇民安國,就是上上法。


    “盤龍會席上客卿李師李世卿,指教了。”


    一襲黑袍的李世卿拱手作揖,微微躬身。


    “小子神白須征禦,討教了。”


    神白須作揖還禮。


    李世卿笑意濃鬱的看著神白須,仿佛一見如故。


    而神白須也是微微皺眉,眼前的人莫名令他如沐春風,不知為何的貼切。


    軒轅侯在後拱手,李世卿躬身還禮。


    “涼亭一敘?”


    李世卿指了指一旁的涼亭。


    “公子初到神驍才入盤龍,客套的話我想已經聽的多到耳朵起繭子了吧?”


    “那些煩瑣的問話套路我也不喜歡,我就直接問了,你有病嗎?”


    李世卿一席話直接聽的神白須眉頭一皺,隻是他很快反應過來。


    軒轅侯坐在神白須身旁,早已是閉目養神如入定老僧,似乎兩耳不聞窗外事。


    “掰扯掰扯?”


    神白須兩腿一岔,手肘抵在膝蓋上,用手擺了個六。


    李世卿一看樂了,學著神白須同樣,兩人好像上課在後排偷偷交頭接耳的壞學生。


    “殺你,我有三計,可卻有一慮不得不救你,做買賣講究有來有往,我賣你買,我這生意,得天獨厚,你不買也得買。”


    李世卿笑著說道。


    神白須看著他,他的神色平常,隻給人溫純如玉的安然,可他剛剛說的話,哪怕是諸如上禦執那樣的執政者也不敢妄下定論。


    “說說您那三計。”


    神白須打算洗耳恭聽。


    李世卿起身,一手付後,一手指了指棋盤。


    “第一,離間。”


    “你是外域人,不知道我們神驍這裏的爾虞我詐,哪怕時代已經過去了九千年,哪怕千年前的千朝子的與民更始更變了烙印在神驍人根上的毒詐,卻也仍舊葉落根存。”


    “你來盤龍是與周登樓狼狽為奸,用我的話是這麽說。”


    “你們二人一外一內,裏應外合,共投為功,一方掣肘驍衛,一方掣肘盤龍,而盤龍屬於中間人,聯盟削山走蚣也隻是與虎謀皮。”


    “我可憑三寸不爛之舌攪動神驍民意,說你神白須是他國政敵,欲從內部瓦解我神驍,至於動機,說狄耿是二姓家奴算不算?賣主求榮嘛,相當惡毒的帽子了。”


    “神驍人同仇敵愾,自古便是沆瀣一氣,驍衛不可能抵製自己的人民,唯有順從民意,就算殺你不得,也能讓你滾蛋。”


    神白須眼睛微眯,點了點頭,他雙手合十。


    李世卿所言,在於汙人清白,幕後為謀,攪動風雲,借刀殺人,借的是神驍公民的刀,殺的是神白須也更是驍衛。


    哪怕世人不信周登樓會為了身在西方維序者的身份而出賣國家做那千古罪人,可這不代表他沒有懷有此心,怕的不是被冤枉,而是被誤解。


    人性是很容易被煽風點火的,更何況周登樓本就是世族出身,哪怕已經掙脫枷鎖自力更生,可需知,上一個這麽做的,就是上禦執的父親。


    前車之鑒加大了周登樓叛變的可信度,而這樣一來,就算不信,也會引起紛爭。


    這樣一來,不僅可以掣肘驍衛,更可以製衡甚至是壓製神白須。


    “第二,釜底抽薪。”


    “從根源上解決問題,隻需要殺了你。”


    “但這是損失最大的做法,用一個抬劍去換一個神白須征禦,這種買賣是個人都不會做,更何況是現在不能輸一點的盤龍。”


    “但走蚣與削山卻能做到。”


    “作為內陸最大的商盟且擁有龐大支持力的盤龍,擁有相對的執行權,能夠抽取國家資源用於外政,南民土地流離千年,一直都是神驍心腹大患,無論在曆史上還是在當下。”


    “你作為上禦執的棋子不論是保子還是棄子,都必須麵對削山與走蚣這兩股勢力。”


    “知道劍若懸河是怎麽死的嗎?如今國內諸多政務機構都同盤龍牽在一條線上,拿不出足夠的實力,就會被削山走蚣一點點拖死。”


    “盤龍可以坐觀虎鬥,再時趁虛而入,殺你易如反掌,不僅可以令驍衛前功盡棄,還能同樣坐收削山走蚣。”


    這個問題其實神白須並不是太過在意,如果隻是說要他死,說回之前同軒轅侯討論的問題,這一招釜底抽薪其實作用不大。


    無論神白須或生或死,削山走蚣是一定會竄入神驍內政,即便盤龍可以坐山觀虎,可是如果削山走蚣一旦搶在盤龍前頭,一家獨大,豈不白費心機?


    最終就會討得一個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下場,甚至還要更多。


    “第三,過河拆橋。”


    此話一出,神白須麵色一沉。


    哪怕是一旁的軒轅侯我都有些按耐不住的睜開了眼。


    “歸根結底,你神白須終究隻是一枚棋子,所做對錯,一旦入了局,就不是你說了算了。在這場謀政中,你的權力微乎其微,執行力更是寡不敵眾。”


    “上禦執其才德直追九千年前開國始祖之全青複,可狠厲之心,隱忍之心,謀政之心,卻遠遠不如。”


    “他必定會以民眾為先,以國業為重,盤龍假借你神白須征禦抵禦削山走蚣,周登樓作為雙方中通者已經被你拉下水,這樣一來,盤龍就白白多出兩個位置。”


    “對外盤龍不作為,對內盤龍以你為質子,驍衛如果選擇先對峙走蚣削山,那麽腹背受敵,如果選擇先取盤龍,則二並一,以你神白須為棋子,殺上禦執,斷驍衛後路。”


    這最後一條,可謂殺人誅心,李世卿不僅僅想要踩著神白須的頭,更要一計延害神驍黎民百姓。


    倘若走蚣削山入川,那麽麵對的將會是永無休止的爭端,而盤龍一家獨大,出雲可以放棄執政權,卻可以要神驍玉石俱焚。


    聖人們不會插手管理國內政治爭端,因此削山走蚣也就有了十足的理由侵占神驍,至於盤龍…


    如果神驍百姓群起激憤而殺削山走蚣,盤龍順勢而為,如果二者久居不下,盤龍亦可順勢而為,殺走蚣削山而平天下,怎麽都是贏。


    “神驍有句話,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敢問李先生,何以如此篤定我就甘心做他人棋子?”


    神白須這一句話李世卿聽了後微微點頭。


    “作為西方的國際罪犯,無論如何凶名赫赫,在我看來,你是有理想的人,而踐行理想的唯一標準,就是活著。”


    “我可裹挾大勢,逼你就範,若要顛倒起神驍的千般是非,不過言語二三,要你神白須心不甘情不願的做棋子,為圖苟活,你隻能如此。”


    李世卿伸出一隻手,在神白須額頭隔空點了點。


    從頭到尾,軒轅侯的態度不溫不熱,看似坐聽風起,實則心亂如麻。


    神白須眉頭緊皺,實則心中清明坦然。


    李世卿毒計無雙,這三計的每一計,都正中神白須下懷,神白須也逐漸真正明白周登樓的忌憚所在。


    眼前這個活了一千多年的男人,根本不在乎神驍的芸芸眾生,也不在乎這個國家是誰領導,隻要他想,風雲平地起,雷鳴轟隆隆,黎明之水火,天地之業障,便可隨意呼風喚雨。


    神白須不是神驍人,李世卿在其位謀其政,食君之祿擔君之憂,神白須沒有理由殺他。


    神白須坐直身體,靠著涼亭的圍欄,深深吐出一口氣。


    “為人之道,我一直以為,我最欠缺的,是殘忍。”


    “我總以為仁慈的成事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在我了解神驍曆代史記之後,我才明白原來仁慈還可以這樣用。”


    “恩威並施,求德善於天下者,其誌恢宏,我做不到,一諾而千金,不動如山者,其毅如泰,我學不來,先生慧眼如炬,明察秋毫,我恨,卻隻恨不能用於光明正大。”


    “您說得對,我的確是一個被形勢左右的人,但,風口如何,我不在乎,而我以為,為人者當以誠為本,上禦執待我以師,恩重如山,為君者尚且如此,作為一個尚存良知的人,何不能以肝腦塗地報之?”


    “先生欲設計殺我,我無怨無悔,但若要我納頭來降,也絕不可能。”


    神白須端坐拱手作揖,肅穆鄭重。


    在他看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並且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坐看風雲的人,他更不在乎什麽名正而言順的正統之爭。


    而此時此刻的神白須,也已經真正成為一個諸如神驍曆史上記載的那些以死明誌者,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生命的終極意義,在於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並非愚昧,而是神驍自誕生以來,在麵對天災,人禍,暴亂,那些個不忍終生生靈塗炭者所創造的智慧,又或者覺悟。


    生命不是一場坦途,所行之人必須要有所覺悟才能有始有終。


    李世卿眉頭挑起,笑著看著神白須,他細細打量,好似回味無窮。


    他突然伸手指了指神白須的胸口,又轉身指了指剛才同抬劍博弈的棋盤。


    “以身為子,孤身入局,你是當真不怕死?”


    “神驍曆代的執政者,一個個都太大義凜然,為國為民,個個都高尚的不得了,英姿勃發,氣宇軒昂,本地人尚且如此我無話可說,畢竟耳濡目染代代傳承。”


    “可你一個外地人,在這裏無名無姓,無妻無子,怎的就如此顧頭不顧腚,同驍衛那幫人沆瀣一氣,如此同仇敵愾,連命都不要了。”


    “你是白癡嗎?嗯?”


    李世卿湊近拍了拍神白須的臉,神白須不怒反笑。


    “先生關心我?”


    李世卿氣的站了起來,連說了好幾個好,他伸手指著神白須。


    “好小子,無故加之而不怒,老子活了一千年都沒見過你這種白癡,天下第一大白癡!”


    縱使是軒轅侯也不免得憋笑,神白須心太大,太大了,以至於能讓這位僅憑言語就能禍亂一國的謀者都吹胡子瞪眼。


    “我話裏話外都跟你說的這麽清楚了,你隻要老老實實滾蛋就可以不受這場無妄之災,周登樓明擺了坑你,你看不出來?”


    神白須仍舊沒有回話,隻見他拱手作揖。


    “先生大善,能同我這麽一個將死之人說這麽多。”


    “然則事實如何,我們各憑本事。”


    在所有人對神白須身份揣測立場揣測的時候,他們都忘了一件事。


    神白須很強,非常強。


    他們僅僅記住了神白須橫渡方海,僅僅因為一個承諾而背負千古罵名。


    在所有人都認為他的所作所為十分可笑的時候,他們都忘了這個家夥還是一個憑借著硬實力對抗終焉的瘋子。


    阿爾忒彌斯事件,伊芙琳意外死亡致使神白須覺醒,由黑發變白頭,在琉璃河,風上禦神策哪怕完全覺醒的惡魔血脈都隻能被迫防禦。


    如果不是神白須的理性一息尚存,如今九位維序者,恐怕隻剩下八位。


    而關於那場米奧雷托的護送,整整四位當代最強維序者,連同維序首席奧坦蘿絲在內,戰鬥延綿整個西方四座主城,蒸發一座海域,都沒能攔住神白須。


    那白發狀態下的神白須無限接近無限,是當今世界上任何雄踞一方的強者都忌憚的存在。


    而如今神驍的所有人都以為,神白須隻是前任閻羅劍若懸河的替補。


    他們都忘記了神白須擁有的這層光環,天下皆可往,天下皆可敵。


    “三計至死,那麽那剩下來的一慮呢?事情難道就真的嚴峻到非要你死我活不可?”


    一旁的軒轅侯看向李世卿,後者的話的確還沒說完。


    前者三計皆是要致神白須於死地,而李世卿也說了,這最後一慮,致使他不得不救神白須。


    李世卿點了點頭,伸手意示神白須坐下。


    “起初,要你神白須入川助推的人不是他周登樓,而是盤龍會長出雲,作為真正的欲篡位者,這位,才是真正的主謀。”


    “我坐聽風雲八百年,早在八百年前就完成了我一生夙願,如今行至如此,隻是想要看看上禦一族的那小子到底能做到什麽程度。”


    “你神白須千裏過江,赴一場鴻門宴,說是有勇無謀,可你的舉動,計劃,卻相當周密且嚴謹,我以為,出雲算計不了你。”


    此刻,神白須微微皺眉,他有考慮過出雲的身份,自一開始這個女子給他的感覺就是漂浮不定,為政者不惜拉低身份也要拉攏這一枚棄子,怎麽看,都很荒誕。


    “……神白須,我有心就你成事。”


    神白須此刻眉頭皺的更緊,哪怕是軒轅侯,也百思不得其解。


    李世卿已經說破了神白須,而如今話鋒一轉,轉手要幫神白須。


    “那麽代價是什麽呢?”


    能讓李世卿這樣的人臨陣倒戈,代價的大小自然不必多說,甚至恐怕這世上沒人付得起。


    “我要你救一個人。”


    神白須抬頭,洗耳恭聽。


    在半寶川外饕餮城區,有一位削山釘入的毒牙,此人天生毒功,絕世無雙,禍亂半個半寶川長達數十年。


    她名,白下霽。


    此女子人心麻木,天然冷血,惡毒異常。


    掌握著一手絕命毒功,荼毒窮奇與檮杌兩座城區二十六川,七千多萬人的生命在她的手中危危可及。


    生棲於半寶川的黎民百姓是散的散,死的死,殘的殘病的病,數年閉門不出。


    白下霽所掌握的毒,詭異,罕有,甚至是奇特,無論多麽高明的醫師,哪怕是諸如音繞梁這種被譽為藥聖的青囊名醫,都無藥可治。


    凡是任何沾染此女子劇毒之人,無不絕命。


    並且她的毒籠罩著半個半寶川,屠戮的生民更是不計其數,致使農地不生,天不下雨地不存糧,可謂滅絕人性,慘絕人寰。


    也因此,白下霽獲毒女一名,也成了驍衛通緝令上的必殺名單,比神白須在西方的通緝惡劣數十倍。


    因為近年盤龍掣肘,驍衛不得而出,上半年有過一次拓展,卻是被削山聯合八上宗推了回來。


    哪怕過了千年,南民仍舊對神驍懷著憤怒的仇恨,以至於時至今日情況也都四分五裂。


    也因此,對於疆外半寶川的治理神驍是山高皇帝遠,而在削山的統治下,作為驍民的半寶川直接成了籠製地,人民水火,民不聊生。


    而白下霽,算得上罪魁禍首之一,削山侯山主就是其背後最大的主謀者。


    “先生說的話未免有些太過荒謬了,白下霽同神驍的關係已經不能用勢如水火來形容,那簡直就是滔天血仇。”


    “半寶川四城在其荼毒下生靈塗炭,眾生泯滅,哪怕如今有著斬龍人壓陣,也無濟於事。”


    軒轅侯起身說道。


    作為千機門,千年傳承,若不是代代與民更始,同黎民秋毫無犯,恐怕也會在千年前那場世族之亂後沒落。


    正因為有著諸如軒轅侯這樣的忠義之士,才有了現如今神驍公民認可的千機門,他的話,確實可以代表人民的想法。


    “如今若不是斬龍人苦苦支撐半寶川邊境,那四座城區早就成了毒瘴彌漫的死城,即使先生身居盤龍,理當憂君之憂,可如此行徑,何其淪喪人道?”


    神白須低頭思索,其心情如何,不看就能知道。


    李世卿神色平靜,對於軒轅侯說的他豈能不知道?


    要神白須去救白下霽,這和送死沒什麽區別,需知斬龍人身至半寶川不過三月,在同白下霽一戰之後,雖然重傷前者,卻也是身中劇毒。


    而現如今,已是病入膏肓。


    “我接受。”


    神白須抬頭,毅然決然。


    李世卿雖然麵色平常,卻好似諱莫如深般。


    “先生不可,決計不可!”


    軒轅侯大驚,而神白須隻是伸出一隻手,向下摁了摁,軒轅侯長歎一聲,坐了回去。


    “我可以再給你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神白須,你剛剛說什麽?”


    李世卿彎身,看著神白須。


    “先生就是再問三次,我也是剛剛那句話,這擔子,我接了。”


    神白須起身,笑了笑。


    李世卿卻皺起了眉頭,竟不明所以。


    “見而未見,聞而未聞,你哪來的膽子這麽肯定我不是算計你?你就這麽不怕死?”


    在李世卿看來,神白須絕對是一個惜命的人,絕對,可他所做的選擇與取舍,卻都是向著死去的。


    就像一個被圍困角籠的角鬥士,困獸猶鬥。


    “我以為,先生乃仁義之仕,不會欺我一介凡夫俗子。”


    “我欲與先生做君子之約,一,是為了今後盤龍在同驍衛的對峙中,光明正大,二,是為了我這趟神驍之行,問心無愧。”


    李世卿鄭重的點了點頭,隻見他拱手作揖,深鞠一躬,神白須坦然受之。


    “於你,我有三益,算是你應允此事的回報。”


    神白須拱手作揖,笑著坐下。


    “一,置於驍衛,不必思前想後,當以義為先。”


    “上禦執深明大義,看似年幼,實則說是除全青複之下神驍第一人也不為過,隻是其誌仁善,當斷不斷,需以武厲而輔之。”


    “二,盤龍出雲成見太深,喜怒不表於形,心性詭譎,與其父都有深沉的野心。”


    “然而脫韁野馬,必然引火燒身,瀕臨時,可救不可殺,殺則天下大亂。”


    最後一句話,神白須眼睛微眯,眉頭驟然緊皺。


    “三,抬劍不可正麵力敵。”


    “作為當今神驍除聖人之下第一人,曠世無敵,與其相爭,非天道而不可逆,其人身動天穹,可引天譴殺之。”


    “但是這最後一點,必須是她先出手,你若要挑戰她,自尋死路。”


    神驍古言,逆天之舉,天取之。


    意思就是,當一個生於大地上的存在,他擁有的東西超越了創造他的存在,就會被剝奪。


    抬劍的本身存在就是逆天之舉,也因此,她從未主動出手,一是怕沾染因果,二是怕天道壓勝。


    什麽意思呢?明說就是,隻有天道能管她,人,聖,神殺不了她,隻能限製她。


    神白須點了點頭,起身,欲拱手作揖以謝指點時,李世卿摁住了神白須托起的手。


    “我隻是對你之後的行為指點一二,需知你我仍舊存在立場之隔閡,見而不同,此乃為事之道,這一拜,不需要了。”


    神白須收回了手,李世卿坦然而笑。


    眼前這位溫純如玉的謀士,給神白須的感覺並沒有那種陰森森的感覺,反而明光,反而坦蕩。


    在他的談吐之間,就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這個人的視野寬廣,腹有良策而胸有成竹。


    “喲,今天我這運氣就像是摘了頭上簽,平時會內最少見也最難見的兩位都見著了。”


    聲音自涼亭外,有人入涼亭內。


    神白須轉頭,李世卿隻是笑著轉身,軒轅侯無動於衷,隻是坐著。


    來者正是許青才,這位昨天才與神白須有過一麵之緣且女扮男裝的奇女子先是朝著李世卿拱手作揖,後是向著神白須抱拳拱手。


    許青才看了一眼一旁的李世卿,眼神一沉,似乎無話可說。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冤家路窄,剛去一趟伏雲龍庭向金簪銀簪探聽到神白須的去處後就遇到這老仇家。


    兩個家族之間的爭端也一直延續到今日,更何況還是當時李世卿憑一己之力推翻的整個柳柏苑,甚至險些讓許青才全族陪葬。


    她自然有些忌憚。


    氣氛似乎僵持了一段時間,許青才同李世卿相互對視了幾秒,轉而就看向正在注視棋盤的神白須。


    “昨日先生的一席話使我茅塞頓開,我欲向先生再請教。”


    神白須回過頭來,眉頭微皺。


    許青才所說的再請教,無非就是關於柳柏苑今後的歸處。


    如果不想做那風吹兩邊倒的牆頭草,許青才就必須要自立門戶,可這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需知如今各大世族皆是如履薄冰,想要在當今神驍以世族之名開山立派,可以說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而許青才想要借助神白須做跳板,以正統名義脫離右派身份,這不僅僅是為了家族著想,也是為了能夠避免今後李世卿斬草除根。


    許青才也算得上可憐人,她在家族最困難的時候背上這口黑鍋,是生是死都不能由她說了算,再加上有李世卿這麽一座大山,可謂命不由己。


    “噢,對了,剛才在廊道見到周先生了,他告訴我,如果見到您,要跟您打一聲招呼。”


    神白須眉頭轉而一挑,兩人昨天才鬧完,周登樓今天就來了,消氣這麽快?


    “許公子,你我的約定在下記下了,他日必定登門拜訪。”


    神白須笑了笑,直勾勾的看著許青才。


    後者先是眉頭一皺,轉而眼睛一轉。


    “自是先生承諾,我信得過您。”


    許青才拱手作揖,告辭一聲,來的快,去的也快。


    軒轅侯緩緩起身,看向神白須,眼神肅穆,微微拱手,走出涼亭。


    李世卿重新坐回之前同抬劍博弈的位置,看著棋盤。


    執白棋的李世卿眼見已被黑棋團團圍困,已是身陷囹圄。


    李世卿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動作,隻見他抬手,掌心朝上,從左到右劃一,他看著神白須。


    後者看向棋盤,白棋敗局已定,已是無力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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