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天都府神白須暫住地。


    已是深夜,神白須仍舊難眠,此刻的他坐在廳外的階梯上,屋內夜深人靜,針落可聞。


    身入神驍已經快有半月了,西方國度那邊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平息,在神白須離開之後,媒體的報道爭先恐後,報社出刊更是層出不窮。


    而終焉的外交部門如果不是因為卡捷琳娜扛下了事出神驍的責任,恐怕要被罵的狗血淋頭。


    他們無法擔保神白須的一場神驍之行究竟會在之後掀起多大的波瀾,可大勢所趨,卡捷琳娜的決斷沒有人會覺得不明智,更不會有人去懷疑這位人類知識之最的考量。


    而終焉所承受的輿論壓力,其實都頂在了卡捷琳娜的頭上。


    “……黛拉?”


    神白須喊了一聲,回應他的隻有沉靜的夜。


    “黛拉?”


    他又喚了一聲,隻是那個人仍舊沒有出現,也許是對神白須的厭煩已經壓抑到極致,又或者對他的恨意仍舊不能罷休。


    總之,她不想見他。


    “黛……”


    “你想問什麽?”


    隨著幾聲腳步聲,一個極為不耐煩的聲音從神白須的背後響了起來,她還是來了。


    神白須沒有回頭,隻是看著緊閉的門扉。


    “我有點後悔走這一趟神驍,後悔承諾周登樓,後悔答應九龍和李世卿。”


    也許他隻是想找個人吐苦水。


    神白須身後的凱歌蕾蒂不屑的笑了,笑的異常開心,可她卻又莫名疑惑。


    事已至今他已經做了這麽多,即便後悔,又怎麽可能有退後的餘地。


    “怎麽不找你的赫爾菈來幫你?換做是她,一定會遠赴萬裏帶你離開這裏,你想走還不是輕而易舉?”


    凱歌蕾蒂很明顯還是對赫爾菈耿耿於懷。


    神白須麵色如水,不為所動,他了解凱歌蕾蒂,這句話隻是故意刺他而已。


    “神驍目前的進展不如你所願?還是事到如今局勢慢慢脫離你的掌控,又或者你怕事後不能擺脫幹淨,怕遺禍連連?”


    最終,她還是問了,又或者回答了他。


    而神白須還是沉默,如此,凱歌蕾蒂卻皺了眉。


    哢嗒————


    兩人莫約靜置了不到三分鍾,神白須自虛空中抽出一枚玄黑符文雕刻而成的卷軸,那古樸而至偉的浩瀚之力令整個屋內的氣氛都為之一凝。


    而凱歌蕾蒂,也是難以置信。


    “這是完整的群星卷軸,黛拉。”


    “我放棄了,拘束你並改變你根本不可能,甚至有些異想天開,反而是我作繭自縛固步自封。確實,擁有主導權的人往往高傲,視那匍匐的眾生如螻蟻,機會的流逝自然也就不看重了。”


    “你現在可以帶著這東西重回黑淵,重新執掌他們然後繼續自己的意誌。”


    “你自由了。”


    神白須突然的決斷令凱歌蕾蒂有些錯愕,甚至驚奇,甚至難以置信,她看著那卷軸,肉眼可見的渴望的同時,竟也有了疑惑。


    這表明神白須隱瞞了赫爾菈,甚至,可以說是背叛了魔女集會,這代表神白須重新讓黑淵卷土重來,讓吞星意誌重現世間。


    這是一個威脅程度不亞於虛空的存在,也是一個,一個危害整個人類世界的決斷。


    “……為什麽?”


    她沒有去拿那枚卷軸,而是問出了曾經這個自己永遠不會說出的字眼。


    神白須先是一愣,而後也是覺得理所應當的笑了笑。


    “來到神驍之後我明白了一件事。”


    “未必就是命中注定的人就能夠做到一切,也未必一個平凡人就必須得接受自己的命運才能證明自己的一生活過。”


    “每個人都可以選擇接受或逃避,順其自然的活下去,不為任何人,任何事。”


    “盡管我做不到,但這不代表我就能限製別人去做,而你,你之前的失敗是因為我,更是因為能夠窺探命運的赫爾菈。”


    “而現在,這一切的拘束都不存在了,魔女集會的重整也亦是如此。”


    “任何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命運與生命,都有權利選擇拒絕或接受命運的恩賜與懲罰,逃避會付出代價,麵對要選擇行動,而這一切的後果,都必須要有一個人承擔。”


    神白須所說的順其自然,並非是無為而治,而是任由事情去自我發展,讓這個世界的秩序回歸它本有的狀態。


    可他卻也做了選擇,隻是覺得這是握不住的沙,選擇揚了它,讓命運決定它的存在。


    他自然是不相信命運的,但是他會願意相信別人的命運。


    即使繆斯城區事件魔女集會不去從中製止,終焉也會出麵治理。


    他神白須隻是作為其中的一部分,而又恰好因為他的所作所為,改變了整個局麵。


    所以才說,做對選擇很重要。


    凱歌蕾蒂看著神白須的背影,莫名的,她竟有些怨恨這個人的不負責。


    他說,他可以給她一個新的未來,一個她曾經未曾接觸,而今後也不會出現在別人人生中的未來。


    他還說,一個重大的錯誤不可能在一個人的生命中改變他兩次,更不會有人永遠因為同一個錯誤而無法選擇其他的道路。


    凱歌蕾蒂固然恨他,卻也隻是埋怨他根本不了解自己就自以為是的想要支配自己,就像百年前她帶著鐐銬的生活一樣。


    她也的確看到了曾經自己所追求的瘋狂,就像那些奴役他人的那些人,可以毫不猶豫的掠奪別人最重要的東西。


    而當她意識到自己所做的一切正在漸漸變成曾經的自己最厭惡的人的時候,她後悔了,而神白須,卻恰恰給了她後悔的機會。


    而她之所以不接受神白須,就是因為她想看看,這個人到底會不會犯錯,會不會違背自己的本心。


    他會,他永遠都會,可卻是為了別人。


    砰————!


    神白須瞳孔微微收縮,有些吃驚。


    群星卷軸被凱歌蕾蒂一腳踢飛撞在遠處門板上,硬生生砸出一個豁口,卷軸當啷一聲砸在地上,格外的響。


    神白須沒敢回頭去看凱歌蕾蒂,並不是因為怕,而是接下來她想要發泄的問題,神白須可能接不住。


    畢竟從同樣的起點出發,最初,凱歌蕾蒂也隻是想要憑借群星卷軸改變自己的命運而已。


    她本應該是代替赫爾菈去死的星匣擁有者,因為對這種命運的不忿才選擇了盜取群星卷軸。


    而事實證明她是對的,因為沒有任何一個生命會平白無故的坦坦蕩蕩的去死,更何況凱歌蕾蒂了。


    她曾經本就是一個被奴役,被囚禁的奴隸,又怎麽會終其一生被神白須束縛,所以神白須所做的選擇,也是對的。


    在神白須憑借寂滅雷開拓的那片群星中,囚禁著凱歌蕾蒂,囚禁著她的心,也許她已經從那片群星所化作的書籍中找到了放下執念的答案。


    可如果要說那是神白須給的,她不會承認。


    “你想贏過抬劍對嗎?”


    神白須一頓,看了一下那群星卷軸。


    噗通————


    神白須剛要去撿起來那群星卷軸就被凱歌蕾蒂一把拽了回來,拖在地上拉了一段距離。


    “是不是?”


    她拽住神白須的領子,神白須這時才看清凱歌蕾蒂的臉,一正一反兩個人,一個弓著身,一個躺在地上。


    “不……”


    砰————


    凱歌蕾蒂跪坐下身,砰的一聲用頭去撞神白須的額頭,一聲悶響之後又是一聲。


    “是不是?”


    神白須頓了一下,似乎明白了凱歌蕾蒂的想法。


    “你願意幫我?”


    哢嗒————


    凱歌蕾蒂伸手憑空一抓,那完整的群星卷軸就像得到了召喚一樣,飛向凱歌蕾蒂,她穩穩的抓在手裏。


    嗡————!


    凱歌蕾蒂將群星卷軸輕輕一擲,頃刻間那仿佛無窮無盡的書卷延綿百米之長,環繞整個屋內。


    那帶動群星,包攬群星的秘密盡在於此,閃爍著的星辰無不在回應著凱歌蕾蒂。


    霎時間,整個屋內炫彩的猶如星河傾瀉,恍惚群星的最深處。


    這卷軸記錄著整個大奧之初穹頂的所有群星體係,如同死兆星擬寫創造穹頂的光譜,而在這一刻,盡數掌握在凱歌蕾蒂手中。


    隨著星群的規矩逐漸化作一整個無法統計的龐大浩瀚的穹頂,真正的星係雲體一一遞進。


    轟————


    隨著凱歌蕾蒂徒手摘下一顆星辰的幻軀,卷軸瞬間收縮,像盒子一樣穩穩鎖住,掉落在凱歌蕾蒂的手中。


    曾經哪怕隻是擁有殘章的凱歌蕾蒂就可以憑借自己的精神海擬構而拚湊完整的群星卷軸,而現在,真正的群星卷軸更是與她擬構的殘章相差無幾。


    這份才能,遠勝於赫爾菈,這也是能夠在當時魔女集會中,作為唯一一位橫斷集會自成立以來的第一位選擇之外的星匣繼承者。


    她的才能,足見究竟有多麽龐大,以至於在短短的數十年中能夠取締赫爾菈。


    甚至在掌握群星卷軸殘章後,在不過三年的時間創建黑淵,以及羅網八位比肩維序者實力的至強者。


    凱歌蕾蒂麵向神白須,將那顆握在手中星辰幻軀擬造的命運,攤開向神白須。


    那魔力的凝聚逐漸幻形,變作一把長型的刀刃。


    凱歌蕾蒂看了後微微皺眉,不明所以,而神白須卻諱莫如深,麵色凝重。


    以至於他重新轉身坐了回去,手肘抵在膝蓋上。


    “…那是…什麽?是屬於你的東西嗎?”


    驅散幻形之後的凱歌蕾蒂看了看手中的群星卷軸,她沒有收起來,而是走過去放在神白須旁邊,坐在他旁邊。


    看著神白須神色沉重的模樣,她有些難以置信那把長刀究竟是什麽東西。


    神白須走過多少場死亡?不計其數,死亡在他看來隻是一種形式終結,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如今他的神色,是她從未見過的,哪怕是在星淵之中麵對那樣實質的命運,他都麵不改色。


    “魔神兵。”


    神白須深呼一口氣,說出了這極為沉重的三個字。


    早在繆斯城區事件中,赫爾菈最早看中神白須的,是棄世之名這一災厄擬定的命運的詛咒。


    這個詛咒代表一個漩渦凝聚的命運,一種超脫於可觀測與不可觀測之中的存在形式,更是一種象征與圖騰。


    在魔女集會的圖書館中,有一本名為“阿索司圖夫法典”的書籍,一位來自超遠古時代的卜星術士,也是神驍捕星古術的創始人。


    他是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完全掌握了星辰之力的人類,在擁有能夠摘取星辰命運的能力之後,他窺探了神秘而浩瀚的穹頂。


    他也是,第一位超越巴古斯大陸而精神抵達穹頂的唯一人類,他被前魔女星匣繼承者“巴娜樂芙爾”稱之為“超人類”又或者,“半神”,“雕星師”。


    在記錄死兆星的真容之後,阿索司圖夫深知自己命不久矣,於是將自己窮盡一生的技藝記錄在一本由自己撰寫的法典之中。


    而因為一場爭端,這本法典被一分為二,分為上書和下書。


    上書擁有捕捉浩瀚穹頂中星辰軌跡的能力,令人類能夠在大地上透過那層看不見的壁膜目光抵達穹頂,從而超越地平的存在,觀測那片穹頂。


    因此它被稱呼為,捕星古術。


    而下書,因為不明原因流落世間,被歲月黃沙掩埋了上千萬年。


    它的來源記載不明,在整個魔女圖書館中也都未有詳細來源,隻知道,它的來曆伴隨著魔女集會的崛起。


    初代魔女“克拉拉·德伊弗洛”憑借著這本下書開創了魔女集會,並掌握這世間秩序存在的運轉法則,從而成立了魔女集會。


    隨著時間推進,克拉拉懷揣著這本書行走世間,找到了代表世間六種秩序顯現的人類,她們又被譽為,秩序命運者。


    她們代表這世間六中秩序存在且允許的命運,是映照著穹頂之中星神的投影。


    來自陰影之中不死不滅的噩兆。


    如瘟疫如影隨形的災亂與死亡輪回的夙願。


    被千萬掙紮的命運所憎厭的暴憤。


    生生不息因果循環的癡心與執著。


    剝奪生命與一切存在並重建的愛意。


    掌握一個個命運定格瞬間的緣起緣滅。


    克拉拉集齊了這六中命運秩序,並以能夠摘取星神之力的刻星術重建,如此,便有了星匣。


    這一承載巴古斯世界秩序的毀滅與重建的原初,它被分為兩個部分,世界卷軸與群星卷軸。


    前者,記載著所有存在於巴古斯大陸曾經與未來的生命的所有命運,是極端的禁忌。


    後者,是記載整個穹頂之中生生不息的星辰與星神的繪卷,它無時無刻都在以無限的倍數增加,是超然至偉的神能。


    兩種力量的存在平衡了星匣,如此,魔女集會的使命誕生了,繼承並傳承星匣,隱瞞這個世界秩序存在的根本,於人類的陰影中維護。


    而克拉拉德伊弗洛,也成為第一個因為星匣而死的繼承者,它會不斷的繼承並傳承,永遠輪回,而繼承它的人會得到兩樣東西,一個願望和一個代價。


    而這樣的輪回也迎來了終點,棄世之名這一詛咒的覺醒,打開星匣的鑰匙真正誕生。


    一個能夠突破這世間秩序與群星命運秩序存在的詛咒,不,一種使命。


    成為了解開魔女集會千年傳承的關鍵,而這也是曾經執掌黑淵的凱歌蕾蒂為什麽會啟動星淵來挾持神白須的原因。


    隻要擁有這份詛咒帶來的命運,就可以啟動星匣從而掌握真正的世界卷軸與群星卷軸,就可以擁有改寫和創造這個世界以及整個穹頂的神權。


    而這個詛咒帶來的使命,也被稱為,“偽王”。


    是竊取了由六種世間原初秩序命運存在的星匣的神權。


    而魔神兵,就是棄世之名在融合了神白須且改寫扭曲了神白須的命運之後而誕生出的一種意誌。


    它脫胎於這世間的元素,以意誌的存在化形為實質存在物質,而魔神兵一名的真意,代表能夠斬斷世間一切糾纏存在的命運。


    它刀刃所及的方向,都可以視作一種命運並斬斷,也因此,喚醒這個詛咒的來源,神白須征禦,就理所應當的成為了魔神兵的持有者。


    這也代表著,魔女集會封存千年的星匣即將公諸於世,更代表著,能夠打開星匣這一命運的持有者真正誕生。


    可神白須將這權能賦予給了赫爾菈,並結束了赫爾菈作為繼承者替死鬼的命運,也解放了魔女集會守護千年至今的使命。


    這是一個眾人深以為然樂見其成的結局。


    可對凱歌蕾蒂來說並不是,因為她之所以隻能拿走殘章群星卷軸就是因為神白須棄世之名這一詛咒的存在。


    也正因為這一詛咒,她的命運在接觸群星卷軸的那一刻,兩種命運的相斥致使凱歌蕾蒂被群星卷軸反噬,無窮放大了她對世界的恨意。


    而在失去群星卷軸殘章之後,她對世界的仇恨轉嫁給了神白須,神白須將她囚禁於精神海中,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封存這份能夠改寫世界的第七命運。


    而神白須之所以排斥魔神兵,就是因為它是打破世間一切存在的詛咒之力,他以為,他個人的命運不必施加也不必淩駕於這個世界,所以他不願意揮舞那把兵器。


    僅隻是為了少一些因此而消逝的命運。


    一個人的理性可以是一個時代象征的旗子,這是赫爾菲斯的命運,他的存在意為,呼籲。


    在多數人中脫穎而出並為多數人爭取新時代,赫爾菲斯做到了。


    而如今的神白須,仍舊存有赫爾菲斯的那份善良,對於人類的善良,而這把兵器,僅僅隻是象征著他的厄運,而非別人。


    “這是我時至今日最不願提起的東西,也是,我逃避魔女集會施加的責任的原因。”


    “並非我對大世界的秩序與法則漠不關心,隻是,黛拉,我這樣一個人,有著這樣一個經曆的人,你憑什麽要他去在乎這世間的法則?”


    “我本就身負深仇大恨,為了挽回往日的遺憾,我拚命的活著,同樣,也是為了壓抑不幸的曾經,難道一定得拾起曾經,才能麵對未來嗎?”


    “我並不想逃避,所以我才會在精神海中和你說,說你可以思考,思考今後的未來應該如何度過,可我何嚐又不是在警醒自己?”


    “我怎麽可能一直正確。”


    凱歌蕾蒂看著此刻掙紮的神白須,竟然莫名心頭一軟,她似乎再也無法去看那群星卷軸一眼。


    在浩瀚無垠的穹頂中,以無限為數量單位的群星都隻為一個星星而閃爍,那就是死兆星。


    除去這顆星辰之外一切都沒有意義,死兆星創造他們,延續他們,傳承他們,以至於才有了如此浩瀚無垠的穹頂。


    那顆星星會不會也有自己的遺憾?


    不能雙腿行走大地,不曾愛上任何一個自己創造的東西,不曾有任何人與他噓寒問暖,隻是孤獨的懸掛在空中。


    “你之所以不願意接受魔神兵的存在,是因為你不願承認這是以你父親的死換來的,同樣,你也不承認是因為魔神兵的存在,才導致你父親的死。”


    “以至於你現在所有的選擇都好像拜它所賜。”


    “可魔神兵不是你的累贅,他是你改寫命運的觸手,真正令這個世界的齒輪倒轉的觸手。”


    “是你擁有他,不是他支配你。”


    此刻的凱歌蕾蒂判若兩人,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和神白須說這些。


    興許是百年僅執著一個執念要她的視野太過狹窄,看不到友情與愛情,她更生來不曾擁有親情,隻有被奴役,被流放,被拋棄,被剝奪。


    而現在,那些珍貴且不曾接觸的情感她都在一個人身上體會到了,她感受著這份逐漸盛開的情感,以至於現在她抑製不住的想要靠近。


    她伸手摟住神白須,靠在他的肩膀,頭貼近他的脖頸,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兩個人的氣息與影子在這一刻交融。


    “你想和那個叫抬劍的殊死一搏對嗎?隻身去撼動這個籠罩了神驍四甲子的劍道魁首,而且你也害怕,害怕在死之前無法完成自己的遺憾。”


    “而你都說,你要放手一搏,可為什麽不能麵對魔神兵?麵對那個你拋棄的自己,你割舍的自己,那個弱小的,無能為力的隻能在舊赫爾墨斯城區斷橋哭泣呼喊的那個自己。”


    “你說你討厭眼淚,因為它是懦弱的代表,可在伊芙琳離開的時候,你的撕心裂肺令每一個聽到的人都會落淚。”


    她漸漸鼓起勇氣,去握住那千瘡百孔的手,直至那股冰涼的寒意襲來,她才真正感受到這個人的溫度。


    他是溫柔的,是火熱的,是熾熱燃燒的,隻是在那副冰冷的軀體之中,封存著。


    “你應該先想著抬頭挺胸的活下去,再去彌補遺憾與曾經的錯誤,這個道理,不是你說教我的嗎?”


    “一開始你將世界卷軸抽離我的時候,我以為我是恨你,可我是怕你,怕你的剝奪讓我再次回歸那曾經被奴役的命運,怕你的籠罩讓我迭陷進黑暗的陰影裏。”


    “可你卻說,人犯了錯,就必須要討還,而這,就是代價。”


    “你又說,你不會以人性的惡意去壓迫任何一個渴望追求自由的人,你說我可以思考,直至我願意去接受新生的命運。”


    “在那片尋覓的精神海中,我感受了這百年來從未有過的發現,我隻覺得曾經的我好遠好遠,而我也才漸漸發現。”


    “原來一個人的付出真的可以償還另一個人的失去。”


    她兩雙手環繞神白須的手掌,直至兩個人的手掌一同因為接觸而變得溫柔,她才緊緊相扣。


    她的笑,有些小心翼翼,這初始而又深刻的情感令她自己都激動不已,她一頭暗紅色的深發搭在他的肩頭,絲絲縷縷纏繞著他。以至於好似她的影子將他捆綁,籠罩。


    一個人百年的執望,時至今日也隻是為了改變曾經的自己,而另一個人,執迷一生的癡迷,卻是為了舍棄曾經的自己。


    他們兩個人的現在,何其的相似又何其的可笑?


    倘若兩個人的命運相遇可以稍早一些,讓這些命運齒輪轉動的痕跡重疊,會不會,這其中曲折的道路就會有所不同?


    在月光透過的門扇後,兩個曾都掙紮在自我命運中囚籠中的囚徒身上的桎梏正在漸漸被打破。


    那本來拴在他們影子中的鐵鏈,化作一條條猩紅的線絲,緊緊纏繞著兩個人的靈魂。


    傳說在神驍民間故事傳聞中,有一位頭戴紅巾,腰間係著紅線團的神明,他被稱為“紅公”,因為他的著裝普遍紅豔。


    傳聞他會在每年的七月初七懸掛一條紅線在世人的門檻或門梁,以及屋簷和房梁上。


    這意味著,紅公降下媒妁與姻緣,在今後的時段裏,有子女的人家就會慢慢的在生活的推進中相遇。


    可卻也有的人不這麽認為,他們以為,紅線懸梁,是一個黃道吉日,是適合決定子女人身大事的日子。


    因此,在那個世族之亂還沒發生的千年前的神驍,有這一種因為製度的封建與人的思想的迂腐而出現的一種權貴交接儀式。


    意為主辦交婚。


    是一種以女大當嫁男大當婚為借口與理由,剝削綁架自由的封建製度,更是一種利益相投為永保權貴的手段。


    他們以紅公這一民間故事中的神話人物為主題,製定了一係列以利益和權貴為主的包辦婚姻,以聯姻的手段,拉幫結派,世族相牽。


    而那些早已心中有所屬的男女,會在家族的逼迫之下被迫妥協,披上一件件“喪嫁衣”奔赴自己那個不愛的情郎伊人。


    而也有少數不願甘於命運束縛的人,在惡劣的逼迫下,諸如投河,斷舌,割腸,撞牆,自刎等一係列的“猩紅事件”不斷上演。


    權貴的世族利用子女的資本投入進富貴與權力的遊戲之中,僅憑著以年為長的資格剖斷子女以自由的愛結識緣分的可能。


    而所謂的門當戶對,也成為了攀附權貴的遮羞布,他們卑劣的摧毀有情人為愛奔赴的權利,苛罵他們的不識時務。


    無數美好的愛情佳話在那個時代紛紛被撕破,沒有人能在這種觀念的影響下保全自身。


    而“私奔”這一“叛逆”舉動,也正式隨著人們對那時愛情觀念與父輩自私決定的不滿而登台。


    他們牽起手來,緊緊相扣,哪怕要在風雨中沉淪,在電閃雷鳴的霹靂中驚悚,在世間洪流的洶湧中顛簸,也要伴隨著自己心愛的人奔赴天涯與彼方。


    而廝守,在那個時代,是血的誓言,是承諾的海枯石爛,是翻越阻擋山海的鵲橋,是如今這個世人安好的年代最崇往的浪漫。


    也許紅公的故事是真實存在的,而他最初的心願也隻不過是想要為這天下久苦矣的有情人指一條明路。


    可愛情,往往縹緲而沉浮,它並不是單單的一見鍾情與怦然心動,它還是尊重與理解,寬容與鼓勵,信任與互助。


    所以神驍人一直都說“真金不怕火煉”,在科學上來講,沒有什麽東西能在烈火的淬煉中仍舊保持常態,可這一讖語,卻包含了神驍人對於浪漫的執著。


    天長地久,指的是人的精神與靈魂在不斷變換的歲月中,仍舊保持愛對方的初心,不離不棄。


    而執子之手,是浪漫過程中永結同好的證明,因為並非每一場愛情都能夠一路奔赴至終點,它會有些許顛簸與誤會。


    而在那場世族之亂之後,神驍人從根本上拔除了舊觀念的統治,打破了封建製度的桎梏,在創建新的秩序之後,也許這個國家還會有些許稚嫩以及曾保留的頑疾。


    可在時間的見證中,人民的選擇是正確的,沒有誰天生就有資格或擁有決定一個人或一群人的命運,無論他一生下來在什麽高度,擁有怎樣的財富,都不行。


    而神驍人往往更尊重那些舍生取義的人,向往那些舍身布道的人。


    紅公這一詞,也在世人解除那枷鎖之後,成為一種對美好愛情的向往。


    所謂“紅公有意”,指的是,兩個曆經千辛萬苦的磨礪終成正果,他們的姻緣與緣分的凝結並非是牽上紅線才締結的。


    而是兩人那廝守的愛願在度過了世間的考驗之後,彼此纏繞在彼此手中心中的。


    縱使金剛如火煉,曆經周折繞指柔,這便是神驍人對愛最高的浪漫。


    夜後的神白須,在月光照拂的中庭處站了整整一夜,皎月高懸,他的心如潭中之水,澄如明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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