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並非是誰都能創造這種不朽的傳奇,不破不立,神白須說的對,這的確是鑄就傳奇曆史的一種方式。


    而這種方式,在他所見過的曆史之中,神驍更甚,因為一個國家曆史的文明,所鑄就的傳承並不完全都是一脈相承的。


    它必須要承認更多的存在才能體現它的偉大。


    出雲已經離開,她來這一趟完全就是找神白須聊一聊神白須這一趟十二門之行的感想,想聽一聽在神白須眼中的神驍。


    不過問的往往沒有說的多,神白須給出的答案相當駁雜,但總體上,他對這個國家有相當高的評價。


    而更多的,並非執政者,而是人民群眾。


    眼下,神白須同白下霽一同坐在中堂門外的階梯上,看著細水長流,看著風拂山崗,一個,僅僅隻是看著這些,一個,卻憑借著這些場景回憶著什麽。


    “白下霽這個名字對你來說代表著什麽?”


    兩人都沉默了很久,神白須率先打破。


    白下霽一愣,看向神白須,眉頭一皺又一挑。


    “名字是…山主給的,我不知道。”


    很直白很簡單的回答,是她說得出來的,神白須也能猜到。


    “在我們那邊,在哈克維山脈的翠綠之原上,遊牧民族以為,名字,是一個人的靈魂,是存在於這個世界的證明。”


    “雖然在你們神驍也有諸如這種的說法,可大致上給人的感覺都好似一種代號,並不像那些遊牧民所追逐的信仰。”


    在這裏,神白須突然想到那個讓自己為她取名的薑澤嵐,想想那個名字,確實也包含著一些意義。


    他也很難想象,一位神明,需要一個凡人賜名。


    “而我也以為,一個人如果要重新開始,忘掉曾經的一切或多或少有些縹緲,但一個嶄新的名字一定可以賦予不同的意義。”


    “你想要嗎?想要一個新的,隻屬於你的名字嗎?”


    神白須看向白下霽,而這一次,這是她第一次感受與他並肩的感覺,不是鄙夷,仇恨,憤怒,隻是諸如平常朋友間的詢問。


    他給她的感覺,不是那種高高在上的,也不是那種遙遠的,而是深刻的,深邃的,像水一樣。


    “可以…”


    “可以是不屬於這個國家的名字嗎?”


    神白須眉頭一挑,轉頭回去,見此的白下霽下意識低頭,眼神晦澀。


    “賽娜,從現在起,你叫賽娜。”


    回憶中一望無際的綠茵吹來撫慰野望者荒蕪內心的古息之風,放眼望去白雪皚皚的山峰如璞玉般剔透。


    羊群被牧羊的男孩兒手提長鞭驅趕,雨後的綠原有些許泥濘,泛著泥土與嫩草的清香,而抬頭,是一望無際的蔚藍天穹。


    白下霽恍惚抬頭,看向神白須,此刻的他也同時在看著她,透過他的眼神,她直至內心之處的投影逐漸放大。


    她憑借著他的眼睛,真正開始接觸這個她未知的世界。


    “在提爾薩克山脈的哈德湖,當凜冬的白雪帶去秋色的寂寥,仍舊沸騰著青金石藍的哈德湖河畔會盛開一種名為賽娜的白色蘭花。”


    “它紫青色的花蕊會在幽夜中閃閃發光,隨風搖擺中閃爍著的弧光照亮整個靜謐的哈德湖。”


    “它被譽為盛開在褪色中呼喚黎明之花,寓意著新生,與黑夜褪去新生將至。”


    “就像你一樣,掙脫囚籠,向陽花開,能夠用自己的名字,用自己的方式在這個世界上開出別樣的鮮豔,不為了任何人,隻為了自己。”


    她綠色的瞳孔映照著全是那人的模樣,他的一字一句在她的心頭縈繞,她的心沸騰著噴湧,澎湃起熱浪。


    好似在她最黑暗處,突然亮起一盞幽燈,起初微弱而渺小,直至最後熊熊燃燒。


    她感受到這火焰的溫暖,以至於壓過她前半生所有的孤獨與寒冷,以至於她不惜灼燒自己的皮膚也要擁抱這團火焰,哪怕被焚燒成灰燼,她也渴望這溫暖。


    她從未想過什麽掙脫牢籠,這對她而言簡直就是一種奢望和癡心妄想,在那片黑暗中,從來就沒有人和她說過,她是自由的。


    而她也隻是作為一個傀儡,一個工具,連什麽是最基本的人都不知道,僅僅作為一個麻木的行屍走肉。


    而現在,就像她這樣的人,毒害過那麽多人的她,卻也可以擁有一個新的名字,甚至新的人生,這是她從未想過且從未敢想過的。


    而又是他,在所有人否定且要將她一殺百了時,肯定她,堅定不移的選擇她,甚至承諾她,為了她而去做那一切,還告訴她,你從來都不是一個掙紮在泥濘中的人。


    就像救贖一樣。


    “……不喜歡嗎?那我再…”


    話未說完,賽娜伸出雙手握住神白須的手,看著那張滿是破繭粗糙的手掌,賽娜將它握緊,放在胸口。


    他能聽到我的心跳嗎?他能聽到這因他而跳動的心嗎?


    “謝謝你願意救我。”


    這一刻,回憶中的那個人於此刻所說的話重疊,就連模樣都變了,神白須恍惚間再回到那個午後。


    轟鳴聲震耳欲聾,火炮與爆炸聲,與人群跳竄的喊叫聲,亂作一團。


    砰————


    直至槍聲響起,轉而時時刻刻縈繞在他的耳畔,逐漸變得砰砰直跳。


    當他再回過神來,眼前少女那翡翠色的眼眸閃爍著光澤與淚花,那是他曾經注視著的璀璨星河,是這世上最寶貴的景色。


    神白須清晰的聽到賽娜的心跳聲,以至於,仿佛在敲打他的掌心。


    “冷冽寒風的白雪無法掩埋我的熱血,如今我仍舊稱呼擁有這樣理想的人為少年。”


    史格汀·庫芬,西方著名浪漫詩人,理想主義者,代表作有《心牆》,《風箏》,《牧羊犬》。


    這三本書在西方文學史上被譽為,“三個人類”,而之所以加上了雙引號是因為它們都是動物。


    一隻鴿子,一條狗,一匹馬。


    史格汀作為舊貴族的脫產者,生於新時代的輝煌並沒有讓他的才華得以聞名於世,相反他相當的大器晚成。


    這也是為什麽說西方是理想主義者天堂的原因所在,因為他們太理解一個人不能延伸自我意誌的痛苦。


    就像史格汀一樣,他熾熱且振奮人心的詩句被世人所朗誦時,他的墳墓已經高高豎起。


    他渴望理想主義的夢死於現實主義的家庭,卻又在他與世長辭後,在現實主義的社會中開出理想主義的花。


    他令人默哀的並非是名作的無人問津,而是天才之名實至名歸的太晚,直到人們真正掙脫固性思維的桎梏,才得以看到史格汀心中的世界。


    一隻不是為了飛行而隻是停留展望高處的鴿子,一條渴望成為畫家與賣報紙的狗,一匹想要成為牧羊犬的野馬,多麽荒謬而又滑稽。


    而就是這樣荒誕的理想,成就了史格汀“理想主義者的烏托邦”之名,就是因為這世界容不下那麽多蹊蹺的夢想,才會顯得如此迂腐而狹窄。


    神白須看著眼前這個臉紅卻不知何為臉紅的女孩兒,沒來由的笑了,卻是苦笑。


    他以為,他這個人,後知後覺,遲鈍,總是有很多道理都是在錯過之後才明白,而他之所以做什麽都如此決絕,又何嚐不是在避免後悔。


    隻是道路錯綜複雜,千千萬萬,一不小心就會折返,如此反反複複,又回到原點,帶著相同的感受,再從新開始。


    隻是他看著賽娜的眼神突然一亮,於此刻忽然突然悟了什麽,回想著剛剛的一幕幕。


    哢嗒————


    隻見一條條新綠的柳條自腳下杉木板抽絲剝繭攀上神白須的雙腳,漸而越發的茂盛。


    隻聽劇烈的木板斷裂聲,一條柳樹拔地而起,自中庭中心向外開枝散葉,綠意盎然而柳條林掛,風一吹,鬱鬱蔥蔥,仿佛訴說著某種心願。


    神驍有言,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眼下,神白須僅僅隻是同李世卿所做的一個賭約,卻救贖了一個星落黑暗的無辜者。


    而賽娜的得救,意味著這世上更多人的被解救,她的能力將會成為助力這個世界的一大巨力,而解開賽娜心結的神白須,令她枯木逢春,再迎一春。


    而神驍佛門中,最以普度眾生為己任,渡人也渡己。


    神白須因為沒能拯救伊芙琳的遺憾,在賽娜這裏,得到了釋懷,而他心中的遺憾與心結,在於他對自己身懷詛咒的怨恨。


    他又豈是那個錯的人?隻是命運容不下他的身邊擁有更多人,他也隻不過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


    他看到了,卻無能為力,而眼看著這一切都在他眼前失去的他,不才真正是那個最遺憾的人?


    “這件事,天底下任何人都做不得,唯獨你做得,而這個結,天下誰人皆可結,唯獨你不可解。”


    解鈴人是他,係鈴人也是他。


    也是這時,神白須才真正醒悟在天都府按眉寺時,那位白衣僧人何以舍托付之物的心願。


    神白須緩緩起身,那柳條漸漸疏散,他抬頭看向這鬱鬱蔥蔥的參天柳樹,長長吐出一口氣。


    他走近,伸出手去撫摸那新生的枝條,風輕吹來,柳條披掛在他的肩膀。


    賽娜看著這綠柳成蔭,隻覺得天然貼切,心中花兒綻放般美麗,而在那柳樹下的他,是她這一生見過的最美的風景。


    他的背影在她所見的眾生中脫穎而出,在她的眸子中刻下一道永不磨滅的痕跡,在今後餘生中,她僅以此為活著的憑據。


    神白須自虛空中拿出那一串泛著乳白色光澤的舍利子,那白光閃爍著,溫度在神白須手中逐漸溫順,就如同那位白衣僧人的待人親和。


    這世間災亂往複,有人在這漩渦中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兜兜轉轉才發現又回到了原點。


    而那些注定要懺悔的,一定會被救贖。


    這也是丹普羅亞教會所信奉的教條,一個人可以暫時忘卻自己的罪惡,在追求救贖的道路上祈求獲得原諒。


    而也唯有死亡,才是對一個懷有罪孽的人最嚴重的懲罰。


    在犯下那錯誤時,人們往往不知所謂,可也因為決心的徹底,才會導致往後的決絕。


    神白須和伊芙琳之間,本應該是沒有遺憾的,之所以不甘,是因為他的無能為力,他本以為這份懲罰是為了懲戒他所做的一切。


    可他從來都沒有錯,隻不過是做自己,而他也隨時願意做那個為了自己所愛而死的人,隻是他永遠執著於去改變。


    “母親說,一個人生下來一定會攜帶一些前生的信物,那是上一世的自己留給下一世的自己的警惕,因為一個人不可能永遠正確,他也會迷茫,會不知所措。”


    就像他抱著那女孩手足無措時一樣。


    “一個人如果要救贖自己,就必須要在別人的原諒中奉行懺悔,這是最初丹普羅亞教會教我的道理,我以為,太絕對。”


    “可也是最後一次走進那教堂,我才明白一個人要學會愛上別人,就必須要對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做救贖,隻要他還會回頭,就不能停止這場追逐的苦役。”


    “可不是每個人生下來都能像巴倫比斯,霍利卡登,全青複,千朝子那樣明智,他們總會犯錯的。”


    神白須看著手中閃爍著白光的舍利子,又抬頭看向賽娜,他走近。


    他牽起她的手,將那串舍利子套進她的手掌,頃刻之間那乳白色的舍利變幻成翠綠色,剔透清冷的觸感沁人心脾。


    看著那鮮紅繃帶包裹的手掌與手腕,神白須微微抬頭,注視著賽娜的眼睛,那碧綠色的翡翠,玲瓏剔透,鑠石流金。


    那眼中沒有這個世界的一花一草,隻有他。


    “而這場名為救贖的苦役,需要你自己去奉行。”


    撫心川,位於饕餮城區三千公裏之外的望苦山,是一座群峰疊嶂,且接連不斷的群山疊堆而起的巨峰。


    這裏常年風吹草綠,深幽寂靜,是萬千靈種的棲息地,更是盛開著花草藥的蒲甸園,也是一位俯瞰人間疾苦的神女的心死地。


    從群山遙遠處望去,綠意盎然的上頭嵐風吹拂,雲霧繚繞,如一張潑墨的水墨畫,千嬌萬黛。


    而在這裏,山巒的高峰處,抬首俯瞰,方圓千裏的風景盡收眼底,所謂一覽眾山小,也不過如此。


    而遠在千裏之外的饕餮城區,千璣之城,風雨過後民生興旺,好似不曾發生過那段被黑暗荼毒的時光。


    在這高峰之上,在這能夠俯瞰眾生的高度上,兩個人,一黑一白的人影。


    神白須帶著賽娜來到了這群山之巔,向下,是微縮的天下蒼生,是一個人能夠矗立的最高處,也是攀登者的極限。


    賽娜隻是在罡風中小心翹望,看著遠處饕餮城區的城影,看著整個眾生的匍匐。


    “神驍素來有登高望遠以明其知的說法,說的是一個人在凡塵所遭遇的挫折,令他蒙塵而心灰意冷,他的誌向被蒙蔽,理想被掩蓋,一個人鬱鬱不得誌。”


    “而也唯有這登高的過程,才最為艱險且艱巨,就象征著一個人的仕途攀登一樣。”


    “可也有的人,生來就在峰頂不是嗎?而絕大多數這種人,往往對這束縛著的眾生喜形於色厭藏於心,因為他們知道他們所擁有的,是那些人一生都無法企及的。”


    “而也有的,他們會曆經百般阻撓,奮不顧身的奔赴上下,隱入塵煙中,同他人的共同命運捆綁在一起,將自我的命運置入群眾之中,共同攀登這高峰的觸不可及。”


    “而這一類人,都被神驍稱之為,神,指擁有高尚品質與救世之名的德高望重者,領導者。”


    在神驍,一個人被襯托為神不是一件什麽稀奇的事,這也是為什麽說神驍是一個萬物有靈的國家。


    他的淳樸構建了這個國家的聲譽與名譽,而在這個國家之中那些高尚的先驅者,則奠定了這個國家的高度。


    也因此,那些鑄就不世之功的領導者,會被追隨他的群眾追捧美譽為神,因為他們鑄就了不朽的功績,且是為了更多人。


    “革命,這一極有分量與承擔的詞匯,不是逞英雄,也不是個人英雄主義,而是大義,是眾生的脫困,是群眾的鋼鐵洪流與不屈不撓的意誌。”


    “它是每一個國家甚至每一個人都具備的一種精神品質,而當麵對壓迫與鬥爭時,它會被放到最大。”


    “眼下就是這眾生,矗立於這眾生之上,你有什麽感想?賽娜。”


    神白須看向賽娜,問道。


    而賽娜呢?她並沒有因為身在高處的喜形於色,隻是平靜毫無波瀾的望著遠處雲間,而不是眼下的眾生。


    “這些山水和城市…密密麻麻的,我看著,有些惶恐…”


    “但是遠處的雲,很輕,很自由,我…很喜歡。”


    賽娜笑了笑,盡管詞不達意,盡管神情木訥,卻又似真情流露,談吐真切。


    “所以被束縛的人總是會抬頭,會看觸摸不到的天穹,渴望自由,渴望掙脫桎梏。”


    “像多數人的命運一樣,被不由自主的掌握在一種潛在的形式之中,所以才會有人願意去做顛沛流離的飛鳥,也不願意在籠子裏歌唱。”


    “並不是每個人生下來就懷揣使命的,至少,永遠都會有人渴望輕鬆的活著,而在這樣一個世界與時代,這可以是一種被接受的理想,自由的活著。”


    神白須上前一步,賽娜微微皺眉,她不是聽不懂神白須說的話,而是怕他一個不慎跌落下去。


    “是啊,一時存成千古恨,自古以來,曆史上有太多諸如這種一個不慎跌落懸崖的選擇,從最高處,跌落低穀。”


    “而這,對比一個生來就在低穀處昏沉的命運追逐渴望攀高的理想又有何不同呢?隻是存在形式的區別罷了。”


    “就像你,因為你的所作所為不由自主,掌握命運的權力不在自己手中,就有那麽多人因你而死,因為你的毒,而分崩離析。”


    “可真正邪惡的並非是你的毒,而是你背後那個人的野心與欲望,無論出於如何的理念與不和,一個人的錯,都不能牽扯其他人。”


    說到這裏,神白須也想起自己,自己的所作所為,會不會也像那削山侯一樣?在傷害著更多人,破壞著更多人?


    “可一個人也可以決定做些什麽來挽回,比如犧牲。”


    “而承認錯誤,於事無補,你必須要讓別人相信你已經變得更好,變得可以改變這一切。”


    在神白須身上,賽娜從來都沒有感受過那種壓迫和壓抑,盡管他有過對她的憤怒,卻也僅是憤怒,沒有憎恨與厭惡,更沒有唾棄與鄙夷。


    她見過太多人的惡,以至於她能夠將自己良善的能力轉變為毒,正因為她的眾生皆苦,才會如此的荼毒。


    而眼下,賽娜從神白須身上感受的,是一種仁慈與仁善,更是一種…一種愛。


    無論這份愛出於如何的情感,教導也好,指導也罷,賽娜萌生的這個情感,絕對是死心塌地的愛。


    她太憧憬這樣的光芒了,不刺眼,更不灼熱,而是剛剛好照耀在一個自寒冷黑暗中走出的疲憊者,以至於她才剛剛走出,就生出困倦,眠入一場從未有過的美夢中。


    而當她醒來,這美夢,卻成為現實。


    叮————


    神白須上前握住塞納的手,賽娜本能的向後轉縮,卻在看清是他後,主動攤開手掌。


    愛他,哪怕是他要傷害她,她也可以無所謂。


    她或許不懂,隻知道聽他的話,可她又或許懂,因為他從來沒有向她索取過什麽。


    隻見神白須屈指一點在那手腕上的舍利子,頓時發出金石碰撞之聲,整整一十二顆佛陀舍利子,掙脫了紅繩的捆綁,散落在空中漂浮著。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念念不忘,生生不息。


    賽娜竟忍不住的伸出雙手去靠攏那團團圍轉的舍利子,感受著它散發的溫暖。


    而當她看向一旁的神白須,後者眼神平靜如水,溫柔的像風,無波無瀾,歲月靜好。


    在他那溫柔的感染下,她才小心翼翼的去看一眼那滄瀾眾生,而這一眼,就再回不過神。


    歲月的長廊篇連成畫,目不暇接,一座座花草成詩,開在山花爛漫處。


    這近在咫尺的天涯,是她曾經永遠奔赴不到的天邊,而現在,一切近在咫尺,哪怕這是一場夢,一場永遠不可能成為現實的夢,她也心甘情願。


    可感受著耳邊呼嘯的嵐風,那清晰到刺激每一根神經的觀感,她才明白,這不是夢。


    嗡————


    賽娜神念一動,伸手推動那環環成圈的舍利,推向這眾生,就猶如,他牽引她一般。


    頓時間,山川日月神光驟現,如天星墜落凡塵,眠入這詩卷成畫的萬裏山河,頓時間白蓮朵朵花開。


    一道道流星輝光,劃過天際,直奔這蒼茫大地歲月千山萬水。


    而在神驍某一地,同樣在那滄海桑田之前的一位白衣僧人,他向前這眾生,步步生蓮,金色的瞳孔流光溢彩,他輕聲呼喚,全身變作璀璨的淡金色。


    在他一旁的光頭白衣小和尚熱淚盈眶,用衣袖擦拭眼淚,那白衣僧人轉身回望,目光任重而道遠。


    傳承在這一刻變為樞紐,牽連在他的身上。


    “我願以心埋柳,過你千山不停留的眷戀,我願枕你愁綿,夢你日夜思絮不眠的輾轉,我願渡你塵心,化千絲萬縷萬萬難斷的糾纏。”


    再聽聞此句的神白須,效仿著那白衣僧人,雙手合十置於胸前,麵對那一望無際的山川大地,深深一躬。


    你為至毒,卻因一人而化作良藥,撫慰萬裏山川。


    此刻,也映照著兩個人的命運。


    看著那金燦燦的群山盛開著朵朵金蓮,神白須或已知曉那白衣僧人的狀況與心願,隻是心生敬畏。


    原來也有人和他一樣,僅僅為了一個承諾,而付諸一生。


    又或是久遠的光陰致使那位聖僧看穿了這世間的無常,可若真是如此,他又怎麽如此的眷戀這人間。


    呼————


    叮鈴————


    聽,誰人腰間輕鈴叮叮響,誰人的夢,在這一刻清醒。


    隨著腳步聲輕輕而來,一位身著綠衣,頭盤木簪的女子緩緩走來,她的目光深深注視著神白須,有仿佛跨越千年的執望。


    她如玉沉深潭的眉毛久不能舒,一雙金色的瞳孔如落水泛著漣漪,透徹而含情脈脈。


    她風姿萬代,不染鉛華,神光貌和,恍若白瑕,隻叫塵埃落寞,風月不宣。


    她直直的走近神白須,好似怎麽看都不夠,好似怎麽打量都看不完。


    以至於她伸手撫摸神白須的臉頰,順著向上拖住他的眼眶。


    一旁的賽娜不明所以,隻是先後退去給這兩人騰出空間敘舊。


    “這位…姑娘?我們認識嗎?”


    一時間有些不適應的神白須眉頭一挑,問道。


    賽娜亦是如此,不認識?那為什麽那女子舉動如此親密。


    “你自是認不得我,可我卻駐足你久已。”


    “真是奇哉,這世間竟有捏的你這般心靈手巧的人兒,竟這樣標致,我一落魄古董,倒真是開眼了。”


    這綠衣女子笑道,好似在觀摩一件驚為天人的藝術品,以至於手拿把掐的捏了起來神白須的臉。


    就像母親闊別孩子數年,突然相見,看著強壯的孩子欣喜不已的模樣。


    “即是這年齡上,你就是稱呼我一聲姑奶奶也不妨事,可估計以你性格,靦腆。”


    “我就是你藏藥閣之行同梁有道論道中的那位種藥女,六千年前世人唾棄的偽神。”


    神白須神色自若,似乎並不驚訝眼前這位女子是一位正兒八經的神明,而種藥女,也知根知底。


    “半寶川此次被賽娜以毒荼毒,而你作為半寶川山神靈卻無動於衷,是害怕六千年前醫亂之事重演,對嗎?”


    “準確來說,是,可另一麵,我也想看看,這些自稱人定勝天的人,究竟能不能做出屬於自己的選擇。”


    “歸根結底,我雖活了千般歲月,可終究不如一個民間市場的小販精儈。”


    神白須點點頭,似乎這些也都在他意料之中,而種藥女,卻莫名皺起了眉頭。


    “你救下白下霽,僅僅隻是因為同李世卿的賭約?”


    “還是說,在你看到了她的可能之後,才選擇改變?”


    隨著種藥女的提問,神白須看向一旁的賽娜,她似乎還是有些緊張,隻是並不再像之前一樣顫抖。


    “若說起初,我自然是前者,若說現在,我則是後者。”


    “為什麽?”


    神白須眉頭一皺,一個活了六千年的神明也會問這樣的問題嗎?


    雖然和九龍有些許差距,可,縱觀神驍,諸如這些神明,無不是秩序的締造者,尤其是種藥女這麽一個距離人間這麽近的神,卻不明白?


    “一個醫生,在摒棄職業道德與職業操守後,可以在能力範圍之內做出救與不救的選擇,隻取決於他的善與惡。”


    “我隻是作為一個有能力的人,做出有能力的選擇,在可能的範圍之內極力爭取和證明。”


    “而您想問的,大概是六千年前您作為種藥女,布施人間的行為的對與錯,該與不該。”


    聞言種藥女點了點頭,伸手刮了下神白須的鼻梁。


    “倒是冰雪聰明。”


    神白須眉頭一挑,這個詞還能這麽用的?


    而且為什麽他們這些神明這麽喜歡刮別人的鼻子?


    或許是一種認可吧。


    “我隻是想著像三千年前的全青複能夠以舍永生而鑄就神驍做效仿,見不得那人間的疾苦,我以為,在我這個位置的人,做的沒錯。”


    “可在你自入寶川以來的所作所為看來,我也才堪堪明白不破不立的道理,隻覺得一個人的執著竟然也可以感染這麽多人。”


    “作為神,我以為我不如你做一個人那般任道重遠,僅僅隻是有著超凡的壽命與能力,卻做不到出色的抉擇。”


    “也是在你十二門藏藥閣之行落款後,才明白,何為懸壺濟世的道理。”


    “可我還是想問問你,問問你何為人,何為神,為什麽那些人可以,獨獨我這個神錯了。”


    她透徹而金色的眸子透過神白須瞳孔中的混黑,那代表著人性的光澤,透露著她的渴望。


    神白須變過來仔細打量了一下種藥女,隨後伸手摘下她腰間的鈴鐺,那好似不是俗物的鈴鐺在接觸神白須後泠泠作響,於風中飄搖。


    噠噠————


    隻見他以掌化拳,緊緊握住那鈴鐺,發出沉悶的噠噠聲,再不是那清脆的定鈴聲,現在鈴鐺發出的聲音渾濁而紊亂。


    種藥女眉頭一皺,不明所以,她再看向神白須,後者再攤開手,搖了搖,聲音仍舊清脆。


    種藥女這才好似大夢初醒一般。


    “在神驍人曆經世族之亂之前,每個人對命運的目光都是從上至下的,那個時候的他們早就已經見過諸如全青複這般驚世駭俗的君王。”


    “所謂鬥米恩升米仇,何嚐不是這個道理?”


    “你雖貴在為神,卻是在一個群龍無首的年代降下恩惠,於眾生而言,這是一種偏袒。”


    “那個時候的神驍人,哪裏見過什麽神仙,他們唯一知道的隻有諸如八爵之亂那般的野心。隻是在黑暗中盲目了太久,掙紮了太久,在好不容易見到一瞬間的光後,才慌亂,才恐慌,以至於爭先恐後。”


    “再者,哪怕世人皆知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的道理,卻也忘了,在這之前所說的,莫非命也,順受其正。”


    “在布施人間之前的所作所為,不過授人以魚,而在他們看透了病亂的根本之後,你卻並沒有授人以漁,僅僅隻是讓他們看到,卻又不讓他們看清,所以他們才會怨你,恨你。”


    “一個隻揭開問題卻不布置答案與真相的考驗,是一種惡劣的邪惡,是在玩弄他人的良善與真心,這是一種每作為一個神驍人都怒不可遏的弊病。”


    神白須躬身將那鈴鐺重新掛在種藥女腰間,屈指一彈,鈴兒叮當響。


    “救與不救,貴在自知,該與不該,且問本心,倘若無愧,又何憑懷緬?”


    “姑娘豈不知,是藥三分毒?極端的善,也是一種惡。”


    種藥女看著這位來自於他鄉異國的小夫子,越看越覺得像是那些自文武廟之中走出來的,那種一手拿書卷,一手托拂塵的煌煌聖人。


    也是在那句是藥三分毒之後,她才真正明白,不是自己錯了,而是自己沒做對。


    倘若所有事都隻詢問一個結果,而舍棄了過程,那麽永遠都對不上調,隻能在無限的掙紮中徘徊。


    而神驍這個國家之所以能夠不斷更新迭代的傳承,就是因為曆史總有斷片,而這,不會致使人們去追求這沒有結果的故事。


    他們的目光往往在更遙遠的未來,因為隨著時代進步,隨著思想的蛻變,他們終究會找到一個合適的方法來證明那段故事為什麽結束。


    所謂學而後知,便是這個道理。


    種藥女走近神白須,摘下盤在發後的木簪,頃刻間烏發如瀑,隨風飄揚。


    她將那木簪揉碎,竟化作一把紫金色的金沙,她雙手捧起,舉過神白須的頭頂,緩緩撒下。


    金沙如一層薄紗一般,落幕在神白須的頭頂,隻見他眉心一點朱紅閃爍其輝,神采奕奕。


    而神白須那混黑色的眸子,在閃過一抹翡翠綠之後,同那眉心朱紅一並褪色,好似隱入塵煙。


    一頭長發飄零的種藥女後退幾步,躬身作揖,又施身萬福,一是拜先生,二是敬郎君,盡顯女子柔媚。


    “我願以你為眼,看人間滄桑的沉願,我願以你為方,做偏居一隅的芝蘭。”


    種藥女說著神白須聽不清的喃喃自語,她抬頭,望向神白須。


    神白須突然一頓,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小女子以求夫子賜名一書。”


    種藥女再作揖躬身,神白須見狀沒來由白了一眼,種藥女起身時,明顯笑過了。


    “這人好人壞還沒看明白學明白,就先挑著人難為了,你說你做的啥神?”


    “哪個人告訴的你我會取名?”


    被氣笑的神白須指了指種藥女,而後者,則看向一旁的賽娜。


    賽娜呆了一下,看向神白須,這不看還好,一看,才知道中了種藥女的計,立馬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


    “先生自是先生,自有極高的心胸與道理,想必定不會同我一介小女子一般見識。”


    種藥女笑道。


    神白須聞言作罷,神驍女子誰都會這一套,天生的不吃道理,他手背打在手心,轉身看向身後千山萬水芸芸眾生。


    那千山綠意盎然,那萬水細水長流,一撇一捺皆是畫。


    “畫未央,千山萬水脈絡連成奔騰不息的畫卷,四通八達而自成一體,才見青山,得見青衫。”


    “脈之所注,心之端口,萬千歸一而謂之萬千,才可成心,而心,眾誌成城。”


    “姑娘執望千年的眷戀不過人間的半寸天堂,布施而達濟天下才是不倦,隻道神仙,有口難開。”


    “而所謂醫者仁心,在於慧根,在於心。”


    “俞慧心,字藥芝,姑娘以為如何?”


    “不求那天下良藥,隻撰一方而懸壺濟世,願你能早生慧根,做那吹拂嵐間無憂無慮的清風,願你能真心不變,遙望人間隻做神仙。”


    俞藥芝淺淺笑著,撚起裙擺,輕施萬福。


    走過千山而不知疲倦,人間的路太遠,人間的路太酸,僅僅隻是一個人,太孤獨。


    撫心川一行,白衣僧人持渡圓寂之事報喪天下,自即日起,佛門大開,誦經七日,撞鍾一月,為祭奠何以舍之名。


    而神白須也終於在何以舍圓寂之後,才堪堪明白何為無禪可參。


    眾生不見我,隻因我在眾生,心中無禪,隻因路在腳下,佛門無我,隻因心中有禪,何謂之聖僧?不過一介布衣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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