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外賣,吳博和何兵兩人另外開了一間雙人房休息——


    房間裏沒有開燈,隻有點燃了的香煙在忽明忽暗。


    沒有洗澡,也沒有睡,他們隻是各自靠在一張床的床頭,靜靜地抽著煙,一根接一根。


    從出了林雪兒她們的房間以後,他們就沒有再說過一句話,已經快一個小時。


    十五年——


    應該有很多話要說,也有很多為什麽要問。


    但又該從哪裏開始說呢?


    又該從哪裏開始問呢?


    久別重逢本是這個世界上的最美好之一,可是他們的過去不止有永遠都無法忘卻的美好記憶,還夾雜著那最不堪回首的傷痛。


    當手中的香煙再次燃盡,吳博長歎了一口氣,終於起身道:“去聊聊?”


    他沒有等何兵回答,說完便自顧自地拉開了窗簾和玻璃門,走到了陽台上。


    早上五點半,天已經朦朧亮,起早的人們已經開始忙於生計,忙於開始新的一天——


    但吳博知道,自己今天不說點什麽,何兵這新的一天永遠都無法開始。


    他確實欠他一個說法,欠了很久很久。


    吳博手裏拿著一個小酒壺,大概隻能裝三四兩酒,他小心翼翼地擰開了蓋子,聞了聞,濃烈的酒香撲鼻而來,他的眼眶似已濕潤。


    “我並不想跟你喝酒。”何兵走了過來,說道:“至少,在你給我答案之前,我不想跟你喝。”


    “我知道。”


    吳博小心翼翼地又蓋好蓋子,然後將酒壺遞到了何兵麵前,又說道:“但這酒,你應該喝。”


    何兵看著他,隻是看著,既沒有接話,也沒有接酒。


    “嚐嚐吧。”


    吳博硬把酒壺塞進何兵手裏,轉身看向了遠方,輕輕地說道:“你會喜歡的。”


    何兵看著吳博的背影,在這看上去並不寬厚堅實的背影上,他能看到他的悲傷,還有孤獨。


    酒壺並不特別,隻是很普通的不鏽鋼材質,市麵上隨處可見的商品,但是這酒——


    何兵隻是打開了蓋子,也隻是聞了聞,在短暫的疑惑過後,他一臉錯愕地再次看向了吳博,聲音發顫道:“這是我爺爺釀的酒?”


    “是。”


    吳博沒有回過頭來,他依然背對著何兵,聲音裏聽不出悲喜,隻是輕輕地說道:“這酒是我當年離開時帶出來的,隻剩這一點了,你喝了它,我給你一個答案。”


    何兵眼中已有淚水溢出,他用另一隻發抖的手緊緊地抓住了這隻拿著酒壺同樣在發抖的手,慢慢地把酒壺送到嘴邊,他的手還是在抖,但酒卻沒有灑出來,因為他用牙緊緊地咬住了酒壺口——


    酒是烈酒,是純糧食釀造,在經曆了十幾年的沉澱後,依然烈辣嗆口。


    四兩酒隻倒進去了一半,何兵就再也無法喝下去,但不是因為酒太烈,而是壓在他內心最深處的情感在這一刻終於如火山般噴湧而出,攻潰了他所有的防線——


    他是共和國最勇猛的戰士之一,但此刻卻痛哭流涕,傷心得如同一個被拋棄了的孩子。


    吳博終於轉過了身來,他看著癱坐在地上的何兵,看著他死死把那酒壺抱在懷裏哭得撕心裂肺的樣子,輕歎了一聲,然後說道:“兵少,站起來吧,別讓人看了笑話。”


    他們住在十七樓,雖然樓下早起的人們看不到也聽不到,但萬一這一層也有其他早起的住客呢?


    可何兵不在乎了,此刻的他,唯一想抓緊的隻有懷裏的這個酒壺,唯一在乎的隻有這四兩酒給他帶來的回憶,它們一遍一遍地衝擊著他早已崩潰的心理防線,讓他再難自製。


    “何兵!”


    吳博突然俯身一把抓住了何兵的衣領,眼眶發紅道:“收起你的軟弱,你別忘了你自己是誰,你是小石莊的希望,你是小石莊的驕傲,小石莊的臉,不能丟在你這裏!”


    小石莊——


    是他們的家鄉,是生養他們的地方,那裏曾經有他們的親人、朋友…


    那裏曾經是他們的樂園,也是他們現在永遠都跨不過去的煉獄。


    吳博的話似乎起了作用,何兵的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但他張大著嘴巴,卻沒有再哭出聲來。


    吳博鬆開了何兵的衣領,起身點了一支煙,再次轉身看向了遠方,在一口嘬掉了半支香煙以後,他的手終於不再發抖,緩緩地吐出煙霧說道:“兵少,你是小石莊所有人傾盡全力送出來的唯一一個大學生,你當時的學費和生活費,是所有人省吃儉用才湊出來的,這你應該是知道的吧?”


    “但你知道那些錢是怎麽湊出來的嗎?”


    問完這一句,吳博沉默了良久才說道:“我們那裏那麽偏遠,當時連電都沒有,更別說什麽穩定的經濟來源,為了給你湊齊學費和生活費,田少他們經常走一天一夜去鎮上撿廢品,還因為五毛錢被人打的鼻青臉腫過。而那些在大山裏窩了半輩子的大人們,第一次去縣城,竟然是為了去賣血。這些,你應該是不知道的吧?”


    “我告訴你這些,隻是想告訴你,你身上承載著我們小石莊所有人的希望,所以無論何時,無論何地,你何兵都不能丟了小石莊的臉,因為你沒資格丟!”


    一字一句,猶如一把把刮骨剔肉的尖刀,仿佛要將何兵千刀萬剮——


    可他此刻卻站了起來。


    何兵掙紮著,他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然後扶著欄杆慢慢地站直了身體,最後如一杆標槍般迎風而立。


    吳博看到了他想要得到的回應,他輕拍著何兵的肩頭,原本淩厲的語氣也緩和了下來,說道:“兵少,我知道這些年你一直都做得很好,你沒有辜負你身上所肩負的期望,現在的你,是小石莊真正的驕傲,足以告慰大家的在天之靈。”


    “兵少,你有回去過嗎?”


    這一問,吳博期望中甚至帶著些許害怕,他害怕他沒有回去過。


    “回去過,我每年清明都會回去。”何兵抹著眼淚哽咽道:“我不能讓大家成了沒人祭奠的孤魂野鬼,更不能讓人說我們小石莊已經斷子絕孫。”


    他為什麽要暴揍韓三城,這就是原因——


    吳博不是野種,他有根,他們都來自那個叫小石莊的偏遠小山村。


    “博少,你回去過嗎?”何兵小心翼翼的問道。


    回家——


    多麽溫馨的一件事,多麽具有誘惑力的一件事。


    在十五年的流落天涯的日子裏,在多少個午夜夢回的輾轉反側裏,吳博何嚐沒想過回家。


    可他的家已毀,他親眼看著他的父母親鄰,摯友親朋們一個一個地慘死在自己眼前,親眼看著昔日充滿歡聲笑語的樂園變成了屍橫遍地的人間煉獄。


    那會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大概隻有親身經曆的人才會懂吧!


    吳博搖了搖頭,他看著遠方,看向了那個小山村所在的方向,滿目淒涼道:“我不敢。”


    何兵看著他,滿眼都是心疼,沒有一絲責怪,轉移話題問道:“既然你活了下來,那你當年為什麽不來找我?”


    這是他想要知道的答案,這個答案他想了十五年。


    為什麽呢?


    吳博又點了一支煙,他輕輕地吸了一口,目光有些渙散地說道:“當年我也感染了瘟疫,我不知道我為什麽當時沒有死,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更不知道還能不能被治好,你是大家的希望,我不能冒險。”


    何兵聽著,再次淚流滿麵——


    這就是他想要知道的答案,可這個答案,讓他聽得心如刀絞。


    他無法去想象——


    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在瘟疫的折磨下,在親朋好友們慘死的打擊下,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做出當時那樣的決定。


    他也無法想象在這個決定下,會伴隨著什麽樣的經曆——


    也許跟野狗搶過食物,也許在風雪裏卷縮而眠,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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