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寂靜地下著。


    柔軟的雪,細細地降落在庭院的枯草上。


    已經下了一陣子的雪,將晴明宅邱的庭院,上了一層白色淡妝。


    晴明和博雅坐在窄廊(注1)上,一麵觀賞庭院雪景,一麵喝酒。


    兩人之間擱著燒炭的火盆,有時伸手到火上取暖,有時伸手端起盛有酒的酒杯。那是溫酒。喝下後,可以感覺酒的溫度自喉嚨緩緩降至腹部,再溶於血中,在體內循環。


    「好酒。」


    博雅吐著白色氣息說。


    雖然已過中午,四周仍很明亮。天空雖灰暗,地麵卻有雪光。離日落,還有一段時間。


    雪不停降落在枯萎的黃花敗醬(注2)以及桔梗上,逐漸堆積。


    博雅望著庭院,歎息說:


    「晴明啊,這真是不可思議的事呀……」


    「什麽事不可思議?博雅。」


    晴明喝幹杯裏的酒,說。


    「該怎麽形容才好呢?該說那些草、花、蟲,或該說在積雪下安眠的那些大自然之物呢……不,這真的很難用語言形容……」


    博雅結結巴巴,暫且閉嘴,再歪頭作思考狀,之後再度開口。


    「就是讓那些大自然之物生存,類似這天地之法則的東西……」


    「唔……」


    「現在,無論哪裏,看上去都沒有生命的跡象。可是,再過一或兩個月,泥土中會冒出嫩芽,逐漸成長,蟲會爬出,那些枯草大概很快就會被新長出的草壓在底下,消失蹤影,甚至令人想不起它們曾經在哪裏吧。」


    「唔。」


    「即使我們看不見生命,但生命依然存在於該處,這不是很不可思議嗎……」


    「因為生命也是一種咒。」


    晴明簡短地答。


    蜜蟲往晴明已空的酒杯內斟酒。


    「咒?」


    「嗯。」


    「晴明,你不要把話說得太複雜……」


    「我沒有說得太複雜。我隻是說得更簡單一點。」


    「不,隻要你一提起咒,話題一定會變得很難懂。」


    「不會。」


    「會。」


    「真有點傷腦筋。」


    「傷什麽腦筋?」


    「這樣一來,我不是不能提起有關咒的話題了嗎……」


    「我倒無所謂。」


    「你要說生命和咒是兩回事,這也可以。但如果我說,兩者很相似,這又如何呢?」


    「什麽如何?」


    「生命沒有形狀,沒有重量,沒有數量……」


    「唔。」


    「咒也沒有形狀,沒有重量,沒有數量……」


    「什麽!」


    「博雅啊,這道理如何?」


    「什麽道理不道理的,晴明啊,你這樣說豈不是反倒全然不知所以了嗎?首先,你剛才說生命沒有形狀,但其實有。蝴蝶有蝴蝶的形狀,狗有狗的形狀,鳥有鳥的形狀,魚有魚的形狀。簡單說來,這不正表示生命是有形狀的嗎……」


    「博雅,那我問你,蝴蝶的屍骸會變成怎樣?狗的屍骸呢?魚的屍骸呢?」


    「唔……」博雅答不出話。


    「你這不是等於說,死了後,失去生命後,蝴蝶仍有蝴蝶的形狀,狗有狗的形狀,鳥有鳥的形狀嗎……」


    「唔、唔。」


    「換句話說,形狀,並非生命的本質。」


    「那麽,什麽才是生命的本質?」


    「咒。」


    「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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