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澄的傷,來自他那位生物學上的父親。


    不算有意,但那個在拍賣會上以高價競拍來的精致煙灰缸,還是實打實砸在了他的額頭。


    謝家的老宅裏,當時的場麵的確可以用“雞飛狗跳”這四個字來形容。


    謝澄六歲那年,父母離婚。


    其實在離婚前的那幾年裏,他們之間聲嘶力竭的爭吵從未停歇過。


    明明早就相看兩生厭,卻還能消磨彼此好幾年的光陰再離婚,謝澄其實挺佩服他們的。


    母親是想要他的撫養權的,也努力爭取了。


    但謝家三代單傳,謝澄是唯一的血脈,謝老爺子說什麽也不同意。


    謝家的資本擺在那兒,母親也沒轍,拿了筆還算可觀的賠償,從此移民國外。


    她有意聯係國內的兒子,會寄禮物,會打越洋的視頻電話,也會在寒暑假期間邀請他去國外同住一段時間。


    謝澄不恨她,相反,他坦然接受著這份母愛。


    謝母移民國外後,改名為grace,創辦了一家美妝公司,一直沒再婚。


    謝澄讀初中時,grace回了一趟南城。


    她找到謝老爺子,說想要帶謝澄一起去倫敦生活。


    這一次,謝老爺子鬆了口,說一切聽從謝澄本人意見。


    但,謝澄拒絕了。


    她好不容易擺脫了出軌的丈夫和支離破碎的家庭,在異國他鄉有了點事業上的起色,又何必再來趟自己這趟渾水呢。


    比起曾經那個表麵風光實則千瘡百孔的謝太太,他更想看她做瀟灑肆意的grace。


    一個女人在成為母親之前,首先得是她自己。


    謝澄希望她自私一點,隻做grace。


    這些話,謝澄從沒對她說過。


    他隻說:“媽,我還是更喜歡國內的教學環境。放心,以後每年寒暑假我都會去倫敦陪你。”


    母子之間的情感永遠是相通的。


    grace離開前,抱著謝澄哭了很久,淚水打濕了他半個肩膀。


    她登機前的最後一句話是:“隻要你願意,媽媽隨時來接你回家。”


    反觀謝父謝墨軒,在妻子孕期出軌,且對家庭不聞不問,隻流連於聲色犬馬之中。


    離婚後更是變本加厲,找的女友一個比一個小。


    謝老爺子和謝老太太舉案齊眉,恩愛了一輩子,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會生出這樣的兒子。


    他們知道謝墨軒在生意上是個榆木腦袋,謝家這麽大的家業,不可能交到他手中。


    而謝澄作為唯一的孫子,就成了謝老爺子重點培養的對象。


    這也是grace放棄撫養權之前的必要條件。


    她對謝奶奶說:“小澄不能跟在謝墨軒身邊,必須由您二老親自帶著,等到日後您二老沒精力照顧了,我會接著的。”


    雙方達成共識。


    謝澄成長道路上,爺爺奶奶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將他照顧得很好。


    謝墨軒很少出現,但卻會因為和某個嫩模、網紅的醃臢事出現在八卦新聞上。


    謝老爺子年紀大了,知道這個兒子早沒救了。


    他隻說:“你死外麵我都不想管你,但這些女的別往家裏帶,我怕老祖宗氣得從棺材裏出來。”


    “還有,別給我搞出什麽私生子來,謝家不會認的。”


    “謝家的財產你也不用惦記,以後都是小澄的。”


    那天在謝家老宅,謝墨軒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帶了一個新認識的女友來參加家宴。


    那女友看上去沒比謝澄大多少。


    偌大客廳裏,一麵清代百寶嵌屏風立在牆側做點綴。


    謝家兩位老人端坐在紅木沙發上,冷眼瞧著此刻的場麵。


    傭人阿姨端來幾杯菊花茶,骨瓷杯子擱置在大家麵前。


    謝澄回來時恰好聽見謝老夫人含沙射影的陰陽聲。


    “我啊,嫁到謝家這麽多年,唯一對不起謝家的事,就是生了這麽個禽獸兒子。”


    幾個年事已高的傭人都是看著謝澄長大的,真心把他當親生的疼。


    怕他看到這場麵心裏不痛快,於是便好聲哄著。


    “小澄回來啦,這幾天不是說天熱胃口不好嗎,我燉了下火的綠豆湯,去餐廳喝碗吧。”


    謝澄笑著說不用了。


    書包隨意一扔,坐到了謝老夫人旁邊,裝腔作勢地拿起那杯擱置在一旁的菊花茶。


    “奶奶,快喝點吧,降降火。您雖然沒生出好兒子,但有一個好孫子啊。”


    謝老夫人看似嗔怒實則寵愛地覷他一眼,“油嘴滑舌。”


    謝墨軒端足了做父親的架子,問他:“最近學習上怎麽樣?”


    謝澄微眯著眼,像是聽了個極好笑的笑話。


    “奶奶,你聽聽你這禽獸兒子說什麽了,今天太陽是不是該從東邊落下了。”


    也不管一旁氣得要發怒的謝墨軒,轉頭問那位年輕的漂亮女人。


    “美女,你幾歲啦,就非得跟個老男人?”


    打量一番後隨即得出一個結論:“嗯...你是那些女人裏跟我媽長得最像的,難怪他把你帶回家呢。”


    男人的劣根性有時候荒誕又可笑。


    比如謝墨軒和前妻在一起時婚內出軌,但他找的那些女友裏,各個都有點前妻的影子。


    謝澄嗤之以鼻,他隻看到了一個虛偽且心態扭曲的爛男人。


    提到他媽媽,謝墨軒突然情緒失控,站起來大罵謝澄。


    那隻煙灰缸就是失控時砸的。


    說來也好笑,謝墨軒玩桌球,打高爾夫時從來沒一杆進洞的經曆。


    可那隻煙灰缸,就這樣恰好的,不偏不倚打在謝澄額頭。


    鮮血滲出,謝家亂了套。


    謝澄跟感覺不到痛似的,冷冷嗤笑了一聲。


    謝老夫人和傭人們急著給他包紮,謝老爺子的拐杖直接狠狠打在謝墨軒的脊背,大罵著“混賬東西”。


    *


    天幕裏。


    溫知菱耳邊還回蕩著那句“這麽扯的理由你也信”。


    太陽一點點落下了,最後那抹橙紅的光亮也快消散。


    她聲音依舊柔和,好像一陣和風拂麵。


    “因為是你說的,所以才信。”


    “謝澄,大家隻是關心你,知道你不願意傾訴真實理由,所以選擇相信那個看似很扯的理由。”


    他們也隻不過是才認識了幾星期的同桌,在這短暫的時間裏,幸運地成為了彼此認同的朋友。


    但溫知菱清楚地知道,人與人的交往,互相尊重差異與隱私才是最重要的。


    她能夠感知到,謝澄的內心是封閉的,建起厚重的圍牆。


    他不願出來,也不願讓人進去。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他沒有什麽所謂的傾訴欲,也不愛和人講自己的近況。


    若是想通過與他交流時的隻言片語去窺探他的內心,那是不可能的。


    可溫知菱不知道的是,在這個霞光萬丈的悶熱夏天,麵前的男生看見她眼底熠熠生輝的光亮,第一次萌生出想傾訴的欲望。


    白語晗和曾昀璟發現落在後麵的謝澄與溫知菱,於是催促道:


    “幹嘛呢你倆,走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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