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內,院長與沈子聿相對而坐。


    二長老和解祈安推門進來,看見沈子聿時都有些驚訝。


    “怎麽回來了?”二長老問。


    “將亦宸送回來。”沈子聿指了指桌上佩劍。


    “就這些?”二長老嘴上這麽問,心裏卻已篤定,事情必不會簡單,如果隻是歸還佩劍,那他現在就不會還在這裏了。


    “那師父不若猜猜,除此之外,徒兒還有別的什麽事?”沈子聿自知瞞不過二長老,反客為主,率先開口叫他猜。


    “我猜猜,你有事要麻煩為師?”二長老點點頭,兀自低頭推測了起來。


    “沈家遇上麻煩了?”


    沈子聿搖了搖頭。


    “你要回來繼續念書了?”


    沈子聿依舊搖頭。


    “遇上什麽無法解決的問題需要為師親自出手了?”


    沈子聿遲疑了一會兒,而後開口:“是,也不是,準確來說,是想廢了這一身修為。”


    解祈安和二長老同步震驚。


    “你瘋了?辛辛苦苦修煉的修為,說廢就廢?”二長老激動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這位小友的底子不錯,為何又要廢掉修為呢?”解祈安也疑惑。


    沈子聿的笑容僵了僵,睫毛隨之耷拉下,遮下其中落寞,良久他勉強笑著道:“聖命難違……”


    聖命難違。


    是了,當今天子與修煉無緣,於是朝廷百官也不許有修為,這大齊終究姓宋,若心係廟堂,哪怕骨子再好,也不允許參與修煉。


    於是對此,他們隻能歎一句可惜,然後成全沈子聿。


    “……總覺得你變了許多。”二長老看著沈子聿,歎了口氣,聚力伸手探向丹田處,未幾取出了那金丹。


    “人總會變的,師父。”沈子聿低頭看了一眼二長老手心的金丹,探指輕輕碰了碰。


    “……我是指,你不似當年了。”二長老皺了皺眉,五指稍攏,金丹瞬間化作粉末自他掌心滑落,化作世間光塵。


    “師父,人總是會變的,有緣再會了。”沈子聿說著抱拳躬身向二長老行了一禮。


    叫二長老驚訝的是,沈子聿竟沒有分毫反應。


    “你在硬撐?”看著沈子聿轉身,二長老開口問道。


    “或許我就是萬中無一的修為不影響自身的那種人呢?”沈子聿頭也沒回,說完便徑直出了茶室。


    “沈子聿呢?”


    沈子聿聆言有些驚訝的抬頭,不遠處是滿臉焦急的江淮景。


    自方踏入白及院就聽見同門們說看見了沈子聿的身影,他都快找瘋了。


    他回來了?回來做什麽?在戰場上又經曆了什麽?他會怕戰場上無眼的刀槍嗎?朝廷之上的勾心鬥角他應付得過來嗎?


    為什麽當初一句話也不說就走了?


    他還有好多問題想問他,他這次萬不能錯過。


    “江淮景。”沈子聿稍抬高音量。


    後者應聲回過頭,一眼就看見了那陽光下的玄色長袍,一如先前,抱著手臂,墨發高束,歪著腦袋,帶著張揚的笑容看著自己。


    相比他印象裏,現在的沈子聿要黑了一些,也更高了些。


    更符合“大將軍”的模樣了。


    兩人沉默著對視了一會兒,最後江淮景主動開口:


    “一起走走吧。”


    沈子聿點了點頭。


    或許以後就沒機會像這樣獨處了,甚至再也見不到了,就當是最後一次吧。


    他們並肩走著,見到了不少師弟師妹,好一部分都是沈子聿不認識的,沈子聿認識的那些,都在忙著結業測試。


    他看著他們熱情的喊江淮景大師兄,看著江淮景溫笑著點頭。


    江淮景跟他說了白及院內的一些趣事,譬如二長老麵對白澤的鶴吃了自己的魚這件事隻能生悶氣;大長老一連一個月的課堂都遲到了,最長的遲到了一炷香;三長老圈錯了測試範圍,她的學生不僅沒通過測試,還被狠狠的罰了……


    他還說了武林大會上,仙盟少主傷了白澤被抓到九重天去了;大會上一姑娘使得一手嫻熟的劍法;在大會上,言舟憑一己之力拉回局勢……


    對此,沈子聿隻靜靜聽著,再默默記在心裏。


    恍惚間,似當年,沈子聿拉著江淮景走,滔滔不絕的向江淮景講述山下的趣事、在京城的趣事、白及院內江淮景不知道的事情……


    午後的陽光落在兩人身上,帶來絲絲暖意。


    當年他們來時還小小的白玉蘭樹如今已能撐出一片陰涼,兩人停了腳步。


    沈子聿有些疲倦,懶懶靠在樹幹上,抖落了一大片的白玉蘭花。


    “沈子聿。”


    “……”


    樹蔭下的兩人,一人背靠著樹幹,另一人手扶在那人身邊的樹幹上,斑駁的樹影零零散散落在二人身上。


    聽著江淮景那樣鄭重的呼喚,沈子聿隻是沉默著望著他,沒接話。


    兩人離得近,呼吸間的氣息輕輕拍在對方臉上,兩人對視了一會兒,沈子聿看著江淮景慢慢紅了眼眶,不由心頭一緊,抿了抿嘴,垂下眸子,什麽也沒說。


    “你的修為……”


    些許哽咽的話語入耳,沈子聿木木伸手欲為麵前人拭淚,又在半空中僵住。


    “朝中擔心我的修為,影響到與他國交戰時的輸贏,”沈子聿些許不自然低頭理了理衣袖,而後從袖中摸出一串手串,“也沒什麽,在戰場上,也用不上這些。這……是我前幾日得一道僧所贈的,今日予你,願你平安、喜樂。”


    “……”


    靜了許久,直到遠處侍從焦急的喊著沈子聿,江淮景緩緩伸手接過了手串,小巧的佛珠還帶著些餘溫。


    沈子聿收了手,剛欲起身離開,又被江淮景拉住,還沒反應過來,便與他抱了個滿懷,沈子聿抬手撫了撫江淮景的背。


    他能說什麽?許諾他一定平安歸來嗎?


    可有了念想,他會怕死,他會眷戀那溫熱的懷抱。


    沙場上,刀槍無眼,他不能隨便許諾、也不敢隨便許諾,尤其是對江淮景。


    其實,他更希望江淮景能忘了他。


    左邊發縷被人輕輕撩起,那已經結痂的傷,被人很輕很輕的碰了一下,癢癢的。


    同時,心尖也像被撓了一下一樣,癢癢的。


    “沒事,我隻有一隻耳朵,也能打的他們狼狽不堪。”


    沈子聿握住江淮景的手,慢慢、慢慢的往下拉,放在心口的位置,另一隻手輕輕推開江淮景,待他站穩,才鄭重道:


    “若我們還能再見麵,我告訴你一個秘密,獨你一人聽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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