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上,人來人往,幼童站在店鋪門口,懷裏還抱著一隻貓兒,他懷裏的貓兒懶懶打著哈欠,雪白的毛如同冬日裏的小雪團。


    幼童呆呆望著來往的人群,又低頭摸摸懷裏的貓兒。


    他在這裏站了許久了,他找不到原先帶著他過來的大人了。


    “來,跟我走吧。”


    他選擇站在這家人多些的茶館門前——雖然瞧著不太好看——來往的人多,總能瞧見大人。


    他曾答應過家裏大人,對不認識的人要有所警惕,但他實在太累了,站在這樣的地方不知等了多久。


    白貓似乎受了驚,在他手臂上留下一道抓痕過後逃竄走了。


    幼童迷迷糊糊的跟著身邊人上了馬車,除了他,馬車上還有幾個與他年齡相仿的。


    他在一個他不認識的地方過了不知多久暗無天日的日子,除了辱罵就是數不清的鞭打,吃了上頓沒下頓,想吃上飯就得聽那裏的人的話,可那些要求苛刻,他們也不是每一次都能達到要求。


    夜裏,他總會窩在角落裏,想念府上的日子,想念那隻不知套到哪裏去了的貓兒。


    若那時他能警惕些,是否就不一樣了?


    “你們原本來自哪裏?”


    這是睡前同伴們最常問的問題。


    一同的小姑娘多數不願開口,反而小男孩們都在祈禱能被家裏人找到。


    其實這期間他們也嚐試過偷偷與外麵的人聯係,但那些人裏有修行之人,隻要他們稍有動作就會被發現,到那時,隻有一頓毒打都是輕的了。


    “你別死!醒醒啊!”


    已經是不知第幾個沒挺過去的同伴,年歲尚小,都經不起多少折騰,他也才十一,他無法站在他們麵前。


    他們祈求神明,能帶他們離開。


    可神明沒有回應他們的祈願。


    “讓他走吧,哪日我們也累了,就走。”他如此對還沉浸在悲傷中的夥伴說道。


    那年秋日,他甩開那些人,將事先準備好的紙團奮力扔向不遠處的那位白袍青年。


    幸運的,他扔中了。


    但不幸的,他也被那些人發現了。


    “大人,這是我家中的小孩,頑皮了些,大人勿怪。”那人如此解釋道。


    那青年什麽也沒說,淡淡點了點頭,便帶著身邊人離開了。


    等待他的是更加殘酷的懲罰與鞭打,他被鎖鏈吊在房頂,在他將將要昏厥時,便會被人潑一盆冷水。


    大抵是看在他往日裏算得上聽話,也沒有卸掉他的手腳。


    ——又或許是來不及。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異動,屋內的人被來人壓製,那身白袍逆著光站在門邊,陽光從門口泄進來。


    “慶安侯,所有人立刻放下手中的東西!”


    他被人放了下來,落入一人懷中,他睜開眼,望向那人,那雙淺金色的眸子帶著他與他們日日夜夜渴望著的溫柔與希望。


    不多時,同伴們都被解救了出來,他身上的傷被那白袍青年帶著人簡單處理過後,就在一家客棧裏住了好一段時間。


    ………………


    “尺霜。”


    尺霜應聲回過神,望著麵前摸索著想進門來的晏深,一時啞然。


    “尺霜?你在那兒嗎?”晏深再次開口。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晏深雙目無法視物,日常生活總是不大方便,需要他事事幫忙,但晏深有時會忘記尺霜在哪裏。


    ——準確的說,是找不到路。


    無疑,這對尺霜平時的修煉是影響最大的。


    在照顧好自己之餘,還要照顧另一個人,又得顧及別的事。


    “師父!”


    見著晏深被門檻絆倒,尺霜這才起身去扶。


    “又做噩夢了?”晏深說著沒等尺霜回應,摸索著撫上尺霜的臉,指腹慢慢覆上他的眉頭,再慢慢上移,輕輕撫摸著尺霜的頭,柔聲安慰著,“乖,為師在,不怕。”


    “沒,沒有,我……”尺霜一時不知怎麽解釋,隻是搖了搖頭。


    “好。”


    他望著晏深蒙著眼睛的白紗,抿了抿唇,心緒有些複雜。


    “師父…有什麽事嗎?”尺霜扶著晏深到桌邊坐下,說著拉過晏深的手仔細檢查有沒有擦傷。


    “沒事,就是……”


    見他為難模樣,尺霜了然,起身去拿藥膏,一邊給晏深上藥,一邊詢問:“大會在明日?”


    “嗯。”


    他入雪嵐宗也有一年了,落後同輩不少,他也很著急,但他不敢也不能表現出來。


    “那今天……”


    “今天教教你,雪嵐劍法,第一式。”


    晏深說著站起身,拿起尺霜倚在門口的劍,不等尺霜回答,抬踝走出門去。


    尺霜站在簷下,看著晏深拔劍,挽了個劍花,又看著晏深那流暢的劍式,一招一式,破空碎石,劍氣隨著他下劈動作攜嗡鳴聲破空而出,劃破了天際的雲彩,厚重的雲層被劈開,陽光自中間傾斜而出。


    “……”尺霜一時不知該怎麽開口。


    倘若,他是說倘若,倘若晏深的眼睛沒有瞎,那他應當會是一個很好的宗主吧。


    如今即便是宗門內的長老,對他也更多的是憐憫,而在這些大部分的憐憫之中才夾雜著幾分敬重。


    “怎麽樣?”晏深收了劍,話音剛落就在收劍入鞘時被劍刃劃破了虎口,他忙鬆開手。


    “你……很帥,很帥。”尺霜無奈,走近去再次扶起晏深。


    “你會怕血嗎?”


    正處理著傷口,晏深忽然問來這麽一句,尺霜的動作頓了頓,隨後他又下意識搖搖頭,幾乎同時他意識到晏深看不見,又改口:“……怕,很怕的。”


    “那我不能讓你處理傷口,我去叫那些老家夥處理。”晏深說著就捂著還在出血的虎口就要站起身。


    “我不怕,我騙您的。”尺霜趕在晏深要跑走前,連忙拉住晏深,歎了口氣,坦白道。


    “你怎的也騙為師。”


    “……我怎能料到,一介宗主,還這麽容易被騙?”尺霜順著晏深的話,隨口挑逗他。


    “徒弟大了,倒反天罡。”晏深歎氣搖頭。


    尺霜沒說話,低頭專心給晏深上藥,好在傷口不深。


    他自是怕見血的,害怕那時那些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同伴,可若說是害怕,其實更像是恐懼那副模樣,而這份恐懼中又還夾雜著一些不甘與憤怒。


    複雜至極。


    尺霜暗自輕歎,重新封好藥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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