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


    祝秋月不知道什麽時候從殿內走了出來,看上去她也沒有困意。


    乍一聽見這個稱呼,阮桑枝還有些恍惚,便笑著搖了搖頭:“禮還未成,做不得數。”


    祝秋月盈盈一笑:“說起來,原本您的名字已經入了前朝太廟,還是皇上親自帶人弄了下來。”


    “……”神經病。


    “所以,稱呼一聲太子妃也不為過吧。”


    眼前人的神情中帶著些狀似平靜的瘋癲,她算是摸不透了,便隻是頷首應道:“隨你。”


    “秋月此前一心求死,幸得太子妃及時出手相助,才沒有稀裏糊塗的落到那些人手中,匆匆了卻殘生。”


    “想清楚了?”


    阮桑枝原本還挺欣慰,但看著女子眼中逐漸燃起的恨,她又有些遲疑,不知道怎麽是不是哪裏做錯了。


    但畢竟人還活著,活著才有一切,若是真被宋清姝那幫人搞到慎刑司去了,怕是得折在那裏。


    “承蒙娘娘點撥,秋月無以為報,思來想去,難以入眠,便想著……拿些您可能感興趣的消息交換。”


    “哦?”


    阮桑枝是覺得自己沒說什麽大是大非的哲學,無非是白日裏同她酣暢淋漓的罵了罵畜生齊洪,加上盼兒那無所不用其極的犀利詞匯,把茯苓聽的目瞪口呆。


    說到底,祝秋月就是被齊家的高牆大院困住了,多好的小姑娘,活生生養成了畜生表哥的金絲雀。從此看不見綿延不絕的山河大川,整日在小小的鳥籠中傷春悲秋,供人賞玩。


    “我入宮之後,其實曾被多嘴的嬤嬤認了出來,幾經輾轉,就被太後帶到了身邊。”


    宮裏的醃臢事不少,她緩緩道來的時候,表情卻沒多少痛苦。


    阮桑枝想,祝秋月應該是個很堅韌的女子,齊府垮台之後,她內心痛苦並非都來源於宮中的磋磨,或許還有掙脫牢籠,重建自我的迷茫困頓。


    就像自己在七歲時,決絕的隨蕭洪山離開南康王府一樣,雖說是過了幾年苦日子,卻終究看清了自己的模樣。


    “太子妃?”


    察覺到眼前人在走神,而且看著自己的目光讓人起雞皮疙瘩。祝秋月便好整以暇的撐著下巴看她,問道:“與我一起的,還有蓮心、夏荷、白露三人,後來的事,您也能猜出來?”


    阮桑枝見她跟私塾先生似的,也清了清嗓子,正經回答:“蓮心跟在蘇雪霏身邊,那麽我猜……夏荷監視江蝶兒,白露監視宋清姝。”


    人與人之間總有親疏遠近,看祝秋月對其餘三個姐妹的微妙態度,她還能繼續猜:“恐怕白露被宋清姝第一個策反,而在爛泥扶不上牆的蠢貨,和外強中幹的毒婦之間選擇,夏荷對誰都難忠心,或許成了白露的內應。”


    “宮裏很難說有什麽巧合,如果蓮心真是太後安插在景和宮的眼線……”


    阮桑枝想起來那個叫畫屏的侍女,蓮心若是和她對上,幾個照麵都能暴露底細吧。


    “說不定她是發現了什麽,才會被滅口的。”


    “不愧是太子妃。”


    祝秋月眸中滿是讚賞,似乎並不意外阮桑枝可以猜個全中,畢竟這位就是製造細作的宗師。


    就像齊洪之前天天在她耳邊抱怨的那樣,他的行蹤對太子殿下來說總是單方麵透明的,活生生成了安插在齊閣老身邊的探子。


    “依盼兒姑娘所言,蓮心在落水之後曾被人救起過,聽她的描述,那人應當就是夏荷。”


    阮桑枝歎了口氣,有時候人心還真比鬼怪更狠。笨蛋水鬼看見莫名其妙掉下來個姑娘,都好心將她托到了岸上,倒是胸腔裏跳動著鮮活心髒的人,竟然如此殘忍的要了蓮心的性命。


    她問道:“如果蓮心認出夏荷,會將秘密說出去嗎?”


    “會的。”


    想起那個姑娘,祝秋月眉眼中難得露出一絲溫柔:“她才是真正的傻子,被人欺負了也不開口,生怕給人添了麻煩。”


    “不過是沾了點同鄉情誼,便以為自己真是太後的親信,不能給丟了太後的臉,還說自己來京城是要找什麽小小姐。”


    同鄉、京城、小小姐。


    阮桑枝呼吸一滯,試探性的問:“蓮心原來叫什麽?”


    祝秋月不明所以:“好像是……莫小芸,不過家中沒什麽人了,她兄長還跟著陛下上過戰場呢。”


    “那她的兄長——”


    “失蹤了。”祝秋月歎了口氣:“太後給她取的這個名字倒是貼切,這姑娘是真苦。”


    半晌沒聽見動靜,她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阮桑枝情況不對,略一思索,便有些遲疑的開口:“太後和蓮心都是鳳州人,聽說太子妃您也在西北待過,莫非蓮心要尋的那個……就是您?”


    阮桑枝沒應聲,她腦中閃過一幕幕平淡卻溫馨的畫麵,早些年的鳳州並不算安穩,隻有在別院小住的時候,才有如暫避桃源,能得幾分喘息。


    小芸的祖父是爹的書童,兒子兒媳皆死於滅門慘案,還好孫兒莫霆和孫女莫小芸僥幸活了下來,爺孫三人同蕭洪山一直枯守著孟家別院,等到自己回去了才熱鬧起來。


    隱姓埋名這麽多年,忽勒不除,這些話她就依然無法對祝秋月講。


    “太子妃冷靜些,莫要傷了手。”


    隨著絲絲入心的嗓音,祝秋月緩緩掰開阮桑枝扣在石桌邊沿的指尖。


    “憑太子妃的本事,想見小芸……應當並非毫無辦法?”


    她改口倒是挺快。


    阮桑枝也覺得自己是有些關心則亂了,她喚出此前從蘇雪霏燒的那堆紙錢中薅出來的因果線,一端纏著自己食指,另一端散發著淡金色的光芒,無止境似的向前延伸。


    “秋月祝太子妃得償所願。”


    ……


    天邊泛起魚肚白。


    心口陣陣悶痛,阮桑枝麻木的順著絲線指引的方向前進。


    她一遍又一遍的責問自己,若當初善心大發、多管閑事,或許小芸就不會遭受那樣的折磨,更不會淒慘的死去。


    爹娘死在了滅門慘案,祖父死在了去年的除夕血夜,為什麽就連小芸也是這樣的結局!


    連天風雪也消不滅阮桑枝心中的悔恨和怒火,絲線的光芒越來越弱,即將消散了,而她抬頭看了眼牌匾。


    景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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