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燈花炸了一下,阮桑枝抖了抖林箏箏給的信紙,就著燭台燒成灰燼。


    信上說,林二哥許久不回府了,要找他的話,得去煙花柳巷,具體的地方林箏箏也不清楚,勞煩手眼通天的貴妃娘娘尋一尋,在年關之前,將家書送給兄長。


    這死丫頭,盡會給她找事。


    上次去找林箏箏敘舊的時候,便看見她在寫家書,這才隔了多久,莫非是沒能送出去?


    阮桑枝輕撚著另一封信的邊沿,手感粗糲脆硬,應該擱置了有些時日,那麽信中的內容,也許就是她上次看到的那樣。


    薄薄的紙頁突然就沉重起來。


    她不禁感歎,如果自己把這信送出去了,林家若是真找著了長公主,這世間又是怎樣的一副光景?


    事已至此,先睡覺吧。


    阮桑枝習慣性的在信封上添了道追蹤咒,又因此耗了些心神,才難得安然的閉上眼睛。


    但夜裏正是鬼魅作亂的時候,沈枯並未聽話的離開,而是悄然守在臨湖小築的房頂。他的眼瞳已經變成了駭人的赤紅,五指成爪,麵無表情的撕裂了又一隻厲鬼。


    四周終於恢複了平靜,聽著屋內女子平穩綿長的呼吸,沈枯鬆了口氣,席地而坐。有那麽一瞬間,他在看著滿天星辰的時候,總覺得自己不止一次這樣做過梁上君子。


    畢竟阮桑枝就像金光閃閃的寶藏,總能讓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心生覬覦,鋌而走險,妄圖傷她性命。


    “唔……”


    動靜不對。


    沈枯驟然睜眼,來不及細想,便直接翻窗進了屋子。


    月光若隱若現,榻上的女人側著身子,眉眼如畫,青絲如瀑,衣襟微微淩亂,露出精致鎖骨和瑩潤肌膚。


    令人望而卻步,不敢褻瀆。他轉身正欲離去,方才驚覺周遭的景象已經發生了變化。


    舉目無星無月,低頭血流成河,沈枯不知道自己跨過了多少殘肢斷臂,才在暗巷盡頭找到了阮桑枝。


    她手執長刀,背身而立,一襲墨色衣裙沾染上深深淺淺的血跡,發絲隨意挽起,僅點綴了一支桃木簪。


    聽見腳步,阮桑枝回頭看去,眸中閃過一瞬的驚訝,眨眼間又變得格外溫情:“怎麽不早點來。”


    她笑著走近,每一步都踩著沈枯的心尖上。


    在那雙澄澈的眼眸中,他看見了自己的倒影,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屬於那位太子殿下的臉。


    “怎麽不吭聲?”


    阮桑枝戳了一下“燕璟”的臉,挑眉道:“好吧,來的也不算遲,能見到你也挺不錯了。”


    沈枯低垂著眼,將她的指尖收攏在掌間,抵在自己心口。


    簡單的動作卻像做過成千上萬遍似的,讓人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分不清究竟是鬼上身了,還是自我的覺醒。


    “怎麽你還先委屈上了。”阮桑枝笑了笑,親昵勾住男人的脖頸,將腦袋一並靠了上去。


    “每天夜裏都得廝殺至天明,我好想安安靜靜的睡一覺。”


    “今天有我在。”


    沈枯將人橫抱起來,四周景象再次變化,紅燭搖曳,紅紗帳暖。懷中女子的衣裙也變成了鳳冠霞帔,美的驚心動魄,舉世無雙。


    “他們總說我還沒過門,算不得與你夫妻一場。”


    “何須聽他們說。”


    良辰美景,兩相依偎,耳鬢廝磨。


    他聽見阮桑枝輕輕的笑了一下,聲音如夢似幻,有些聽不真切:“如果重活一世,你有什麽願望?還想不想做皇帝?”


    沈枯不明所以,他並不了解燕璟和阮桑枝的過往,也沒想過要當皇帝,無法給出那個屬於前朝太子的答案。


    “嗯?”


    看著她含笑的眼睛,沈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念,反正也是在夢中,倒不如肆意一些。


    “我想娶你。”


    真正說出了這句話之後,困擾他的一切思緒反倒是消散的無影無蹤。


    也不知道誰才是這個夢的主人,眼前的紅羅春綃是想都不敢想的場麵,卻直毫無征兆的展露出他內心最深處的渴求與妄念。


    沈枯突然慶幸自己頂著這張臉,哪怕短暫的繾綣時光是竊取來的,也足以令他眷戀。


    “長相守,到白頭,可好?”


    嗓音有些微的顫抖,被遺忘的過往令他恐慌。


    他們有過分離,甚至是不歡而散。低頭看著阮桑枝的掌心時,那道裂紋清晰可見,昭示著曾經的刀劍相向。哪怕如今,他都不能正大光明的站在貴妃娘娘身邊。


    這一刻,沈枯清晰的認識到,自己和燕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夢境驟然破碎。


    他還沒有等到阮桑枝的回答,眼前就變成了黑漆漆的一片,而自己站在原地。


    “沈枯?”


    剛從夢中醒來的人,嗓音帶著股慵懶勁兒的沙啞,讓他不由自主的輕顫了一下。


    好在阮桑枝對於他的突然出現並無什麽抗拒,也沒有冷著臉將他轟出去。


    “好濃的陰氣。”她僅僅披了件帶著狐毛的外袍,就走到了沈枯身邊,還伸手去摸那雙赤紅的眼睛。


    沈枯捏住了她的手腕,將有些冰冷的指尖卷在衣袖中,然後默不作聲的將外袍係帶緊緊綁好。


    “啞巴了?”阮桑枝任由他老媽子似的動作,站著打了個嗬欠。


    沈枯眼眸微闔,瞳孔已經變成了介於墨黑和深紅之間的顏色,看起來似乎很在意這個。


    他往後推了半步:“夜深了,娘娘歇息吧。”


    欲蓋彌彰,欲拒還迎。


    阮桑枝覺得這家夥是真的很會不自知的勾引人,簡直是天生的狐媚子,這禍國妖妃的名頭不如讓他來得了。


    被這麽一打岔,她是肯定睡不著的了,便索性坐了下來,指著沈枯衣服上的窮奇圖案,問道:“這是什麽?”


    “明鏡司的繡徽。”


    “明鏡司?”


    阮桑枝第一時間想到了明鏡池,蕭洪山竟然也不覺得隔應,取這麽個頗有前朝底色的頭銜。


    沈枯隻以為她是好奇,便一板一眼的解釋:“隻憑皇上調遣,行如耳目利刃。”


    “你是什麽官?”


    “……督主。”


    她似乎並不關心自己這次出宮究竟領的什麽任務,反倒是視線往下,落在了某處不可言說的地方,眼神還頗為可惜。


    沈枯連忙起身,翻窗而去,轉瞬消失在夜色中。


    阮桑枝後知後覺的想,給他重塑身體的時候,應該也可以順便修複一些損傷的吧。


    所以沈公公現在是假太監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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