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曾經的京城此時應該燈火輝煌,直到蕭洪山登基,至今仍未解除宵禁。


    大雪紛飛,天地間白茫茫一片,阮桑枝撐著擷英送的傘,心道他這看天象的本事果真靈驗。


    她在傘上使了點障眼法,由此騙過兩米開外巡邏的官兵,卻把藏在巷子裏的乞丐嚇得不輕。


    “鬼……鬼!”


    阮桑枝停下腳步,定定的看了那人一會兒:“家中可還有什麽人?”


    “沒、沒有了。”


    他搖了搖頭,眼神忽遠忽近:“你是地府的鬼差嗎?我陽壽到了?”


    “嗯。”阮桑枝將發間的桃木簪遞向他:“天亮之前趕到白鶴寺,我就不收你了。”


    “真的?”


    他跌跌撞撞的爬起來,雙手接過那隻發簪,垂下的眸子燃起熊熊烈火,哪怕腳腕處的凍瘡滲出鮮血都不在乎。


    “還有三個時辰。”


    阮桑枝輕聲道:“現在已經不能從城門出去了,祝你好運。”


    話落,先前還行將就木的家夥瞬間跟回光返照似的,撒腿便跑,不一會兒就消失在無邊夜色中。


    她收回視線,看向幾步外的那個人影。


    蘇弈站在那有些時候了,久到眉眼間都覆上了細雪。


    “嫂嫂真是熱心腸。”


    他曲起一條腿,斜斜靠著院牆,雙臂隨意的橫於胸前,高大的身形垂下一片陰影。


    阮桑枝走過去,胳膊微微抬高,將傘向他傾了一半:“不冷嗎?”


    蘇弈有些意外,他以為兩人之間已經是劍拔弩張的關係了,自己說話都不免夾槍帶棒的,沒想到還有這樣和和氣氣的時候。


    “既然叫我一聲嫂嫂,我便仍然當你是燕璟的兄弟。”


    她輕笑道:“蘇雪霏廢了,偌大的裘國公府便全靠你一個養子撐著,我明白你的苦楚,也可以對蘭舟的事既往不咎。”


    “我不是蕭洪山的附庸,更沒想過與你為敵,阿璟去了,過些時日我就會離開京城。”


    阮桑枝拍了拍他肩頭的雪:“我隻希望你們都能好好活著。”


    蘇弈垂眸不語,良久,才從喉頭發出一聲低沉的笑:“你這身子還不如我呢。”


    他瞥了眼阮桑枝凍得通紅的指尖,便抬手將傘接了過去,又恢複成往日那般懶懶散散的語調:“走吧,冰天雪地的等了這麽久,回頭發熱了得算嫂嫂頭上。”


    “你又是從哪知道我蹤跡的?”


    富春會號稱脫離自在和綠漪二樓掌控之下的法外之地,難不成也被兩邊的探子滲透了?


    見她眉頭微皺,蘇弈頗為揶揄的笑了笑:“嫂嫂如今自個兒就能去芳園那種地方消遣了,也不知道叫上我。”


    “別的地方不敢說,隻在這天子腳下,就沒有哪處的銷金窟不認識我蘇弈這張臉,不告訴我想知道的事。”


    好嘛,原來是芳園裏有他的人,這倒沒什麽好奇怪的。


    阮桑枝抬腳跨進綠漪樓,早早候在門邊的羅裳接過披風和傘就退了下去,沒弄出半點別的動靜。


    那條蛇則要乍乍呼呼的多,瞧見她的影子便從二樓跳了下來,精準的撲到懷中,迅速纏在她手腕上,跟狗皮膏藥似的粘人。


    “猜猜我今天遇到誰了?”阮桑枝捏了捏翠綠的小腦袋,垂眸說道。


    蘇弈瞪了相思一眼,坐到她旁邊將熱茶添上,語氣淡淡:“家醜外揚,讓嫂嫂看笑話了。”


    阮桑枝雙手捧著茶杯,終於感受到了一絲暖意,整個人都愜意起來:“國公爺似乎有話要跟我說,隻是當著其他人的麵不好開口,這會兒應該已經到秀水山莊了。”


    “我明日送嫂嫂過去。”


    “你不打算赴宴?”


    蘇弈看了她一眼,最終沉默著搖了搖頭。


    得,又是不能說的秘密。


    阮桑枝也沒打算逼他,反正鑒寶會之後她就要離開,到時候無論京城這鬥獸籠廝殺出什麽結果,都與她這個收鬼誅邪的玄門中人無關了。


    “嫂嫂很在意沈枯?”


    猝不及防的從蘇弈口中聽到那個名字,她還有些恍惚:“你見過他了?”


    這樣的反應落在蘇弈眼中,恰好印證了他的猜想。


    “嫂嫂沒有見過少年時期的太子殿下吧。”


    越是牽動人心的時候,他反而拐彎抹角起來:“在遇到你之前,太子其實就是個沉默寡言的悶葫蘆,這都算是抬舉了。”


    蘇弈笑了笑:“他的心是死的,魂是空的,不過是一具行走的軀殼。”


    “你回京之後的短短兩年,再算上半死不活的那一年,我都快忘了太子曾經的模樣,直到前些日子……”


    他看過來,身子微微前傾:“我見到了沈枯,真像啊。”


    “不知道那家夥在嫂嫂麵前又是什麽模樣呢?”


    相思像是感應到了主人陡然的情緒變化,有些焦躁不安的在阮桑枝的手腕上又纏了兩圈。


    她指尖輕撫著,像是在安慰一隻受驚的兔子:“還是那樣。”


    阮桑枝並不打算接這茬,卻聽蘇弈接著說道:“如果嫂嫂真在意他,怕是不能離開京城了。”


    “……”


    她手上動作頓住,抬眼看向蘇弈。


    “沈枯惹上麻煩了,大麻煩,除了嫂嫂,怕是沒人能救得了他。”


    阮桑枝沒順著他的話問下去,反倒是提起了另一件事:“狄勝和蘭舟,是誰送進京城的?”


    還有腕間的這條蛇,她冷不丁捏住七寸,將相思提到空中晃了晃,濃濃的陰氣讓人下意識反感。


    蘇弈歎了口氣,伸出手道:“別折騰這小畜生了,它沒害過人的。”


    阮桑枝鬆開指尖,相思連忙躥到了他掌心,將自己盤成一團,盡力縮小存在感。


    “我那位朋友早在宮變之前就洗心革麵了,嫂嫂今後尋仇的時候要是遇到他,還請手下留情。”


    意思就是,那人曾經是忽勒影衛中的一員,卻並未害過燕璟,如今在給趙王做事。


    “他沒有暗中作梗,不代表別人不會。”蘇弈笑了笑,向阮桑枝麵前的杯子中添茶:“我說這些,也不過是想提醒嫂嫂,沈枯並非肉體凡胎,反而更容易落入他們手中。”


    “倘若是我想岔了,沈枯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嫂嫂就當聽了個笑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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