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君仙同誌,問你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


    “什麽?”


    “如果我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了——ok,先把菜刀放下,我隻是做一個假設而已。”


    “我隻是在做飯而已。”


    開放式廚房裏,任君仙麵無表情地站在菜墩板前,手中提著寒光閃閃的菜刀,眼神平淡地斜視著客廳裏的李雲東,那一刹那的眼神,沒由來地讓他聯想起恐怖片裏隱藏在黑暗中的殺手。


    “我知道的,我看得見。”李雲東佯作平靜地舉起雙手,宛如威嚇的小熊貓,後背已經開始冒出冷汗,說道:“我就是心裏瘮得慌,你知道我有尖銳物體恐懼症的。”


    “是嗎?我怎麽記得以前你上醫院的時候,看到針頭都會兩眼發光的,說什麽‘這個型號的針我沒被紮過,難道是換新器材了?’之類的。”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你要把以前當現在,那哥們兒——不是,我是說,這病可能是突然患上的。”


    “突然發病?會有這種情況嗎?我印象中連感冒也是有預兆的。”任君仙依舊神情淡然,分辨不出情緒。


    “有的有的。”李雲東忙是點頭道:“多半是我某一位祖先被亂刀砍死了,對刀具的恐懼刻在了基因深處,到我這一代才突然顯性化出來,應該也是一種隔代遺傳。有的人不是小時候不怕蟲子,長大了突然怕起來了嗎?我猜是一樣的現象。”


    “那要去醫院看看嗎?我給你掛個號,或者我跟同學谘詢一下,有學醫的。”


    任君仙提著菜刀便準備出來,李雲東連忙搖頭擺手道:“大可不必,我是一個堅強的男孩,區區恐懼症,念幾句‘大慈大悲無量孔子天尊’就能治好。”


    “我一直覺得你的佛儒道三修好像修得有點奇怪。”


    “不奇怪不奇怪,你難以理解是正常的,畢竟我已臻大成境界,三者融會貫通,堪稱新時代的聖人。”


    “是嗎?”任君仙定定地觀察了李雲東一會兒,這才是說道:“好吧,看你還有吹牛的精神,醫院應該不必去了。”


    “當然,男兒當自強,有病在家扛。”


    李雲東心裏鬆了一口氣,卻又聽任君仙淡淡說道:“所以呢?為什麽突然問我這種問題?”


    “呃,這不是個假設的話題嗎?”李雲東心頭的大石又懸了起來,眼神遊走著說道:“就……就突然這麽一想而已,寫小說的不就是喜歡突發奇想嗎?我們熱愛腦洞,也被腦洞熱愛。”


    “但你心裏應該有人選吧?沒有人選的話,你也不會拿這種話題來試探我。”


    任君仙神色平靜地切著菜,刀刃輕易撕碎包菜的武裝,清脆的聲音仿佛血液在飛濺。


    “哪有這種人選,我對戀愛從不感興趣,怎麽會打自己的臉呢?”李雲東板起臉。


    “這世上自己打自己臉的案例還少嗎?心理學上有個名詞叫作反向形成,是人的一種防禦機製,說的是有一些被壓進潛意識的東西,會以相反的形式表現出來。”


    任君仙意味深長地掃了李雲東一眼,說道:“也許,你其實是個極端渴望愛的人,但真遇上愛的人,反倒會千方百計地拒絕對方。”


    “但堅持本心直到最後的案例也不少,一個個說出來都是感動全球的事跡。”李雲東並不上當。


    “你這戀愛虛無主義也能感動全球?”


    “當然。”李雲東的內心充滿正義與信心,他鏗鏘有力地說道:“我為控製地球人口做貢獻,而你們隻在意人口老齡化,從宏觀敘事的層麵上來說,我的站位可比你們更高,我認為作為戀愛虛無主義代表性人物,我以後甚至可以一爭諾貝爾和平獎。”


    “你……們?”


    不遠處的切菜聲忽地一頓,而李雲東心頭頓時咯噔一聲,卻是故作鎮定地答道:“哦,這是虛指,指與你的想法類似的人類群體,不特指現實存在的具體人物或特定團體。”


    “是嗎,我根本沒想這麽多。”


    麵對李雲東的免責聲明,任君仙聲音依舊平靜,像是一潭幽深的泉水。


    對話暫時性地中斷,李雲東遲疑片刻,到底還是忍不住作死問道:“我是說,如果我真的和別的女人搞在一起了,你會怎麽想?”


    “你不該問我怎麽想。”任君仙忽地點起燃氣灶,蒼藍色的火焰瞬間湧起,將那她美麗的麵孔映照得猶如惡鬼修羅,“你應該問我會怎麽做。”


    媽媽,這個人好可怕。


    李雲東登時隻覺毛骨悚然,心想,眼睜睜看著自己遭受宮刑也不過如此,仙帝來了都要頭皮發麻。


    “哦?這話有點意思。”李雲東輕咳一聲,憑著佛儒道三修的深厚功底,支撐起搖搖欲墜的脊梁骨,看似雲淡風輕地問道:“那你會怎麽做呢?”


    “你喜歡油炸的還是爆炒的。”


    “什麽!?”李雲東大駭,猛地起身來,手指瘋狂抖動,顫聲道:“你、你這惡婦竟是要食人!?”


    “你在說什麽?”任君仙一臉莫名其妙,“我說的是菜。”


    “哦,我思考小說情節太投入了,你不要在意。”李雲東行雲流水地坐下身來,略一沉吟後答道:“二選一的話我選爆炒,用油少許即可,再加入兩勺香料與辣椒,美滋滋也。”


    “你一個連燃氣灶都點不燃的人,要求倒是蠻多的。”


    任君仙淡淡地吐槽道,但嘴上這麽說,她總是會滿足李雲東的要求。


    “我不是點不燃,隻是點燃的幾率比較低,就像千分之一的抽卡概率,每一抽都是千分之一,並不會因為次數的累積而發生概率變動。事實證明,同樣是點燃,打火機啊煙花啊爆竹啊,這些我可從未失過手。”


    李雲東不禁搖搖頭,說道:“現在想來,應該是我小時候不拜灶王爺的緣故,惹惱他老人家了。”


    “按照你的邏輯,不拜灶王爺就點不燃灶頭,那不拜閻王爺豈不是當場暴斃?”


    “那不一樣的,用過老式灶頭的年輕人到底是少數,用過還沒拜過灶王爺的就更少了,所以他老人家要盯防的就那麽幾個人,自然不會漏掉任何一個。”


    李雲東心中自有一套現代化理論,微微一頓,繼續說道:“閻王爺就不一樣了,這人生老病死是天地大道,他自然業務比較繁忙,有幾條漏網之魚非常正常。”


    “那你說西方國家的人,既不拜灶王爺,也不拜閻王爺,他們是不是還處在茹毛飲血、生死難卜的狀態?”


    “這個——”李雲東有些猶豫,畢竟他也不知道仙界有沒有開始全球化,但還是硬著嘴說道:“我估計是的,西方信仰的是上帝,但上帝連他自己的兩個兒子都保不住,總歸是比灶王爺和閻王爺差一些的。”


    “兩個兒子?”


    “耶穌和洪秀全嘛。”李雲東說完微微一愣,如此看來,仙界的全球化怕是早已開啟。


    “在家裏說說也就算了,不要在外頭調侃別人的信仰。”任君仙提醒道。


    “哎,這怎麽能叫調侃。”李雲東卻是搖頭,振振有詞地道:“我可是佛儒道三修,從不貶低他人的信仰,這隻能說是學術交流,古代的百家爭鳴、百花齊放不就是這麽來的嗎?”


    “歪理邪說。”任君仙眉梢都不曾動一下,平靜地定性道:“你分明是現代的網絡噴子。”


    “胡扯,我這輩子就沒在網絡評論區裏發表過哪怕一句正麵或負麵的評論。”


    “看到精彩的文章或者小說也不評論?”


    “不評論,頂多點讚。”


    “惡劣到讓人憤怒的文章和小說呢?”


    “不評論,隨手舉報。”


    “國家發布的時事評論呢?”


    “不評論,禍從口出。”


    麵對油鹽不進的李雲東,任君仙想了想,突然問道:“虛擬主播的彈幕區算不算網絡評論區?”


    “——”


    李雲東陷入沉默,與知根知底的人聊天就是這種地方有風險,吹牛一不小心就變成打臉。


    任君仙見狀,神色有些古怪,而後滅掉燃氣,關上閥門,說道:“桌上收拾一下,準備吃飯了。”


    “哦。”


    李雲東這才是悻悻地起身,收拾起桌麵,唯有一股淡淡的憂愁,還縈繞在他的心間。


    或許,當年劉皇叔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便是他此刻的心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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