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物質產品的生產製造,精神產品——尤其是文學作品的生產製造更接近於“無中生有”,它並不消耗真實存在的原材料,完全依托於個體的精神世界,所以注定無法像物質產品一樣衡量出具體的價值,可它對於人類精神文明的塑造又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這才衍生出“文學最大的用處就在於它沒有用處”這樣的價值判斷。


    “老齡化、少子化是這個時代麵臨的問題,尤其對於講實業興國的我們國家而言,這兩個問題是相當致命的,畢竟勞動力青黃不接的話,再強大的產業根基也遲早會衰敗。誠然,我們國家每年依舊能產出大量的高素質勞動力,但越是高素質的勞動力,越喜歡從事非肉體勞動性質的行業,這就形成了棘手的局麵。”江書夏微微挑起眉梢,意味深長地說道:“一邊是勞動力不足,一邊是勞動力過剩;一邊說招不到工人,一邊說找不到工作;大家都喊著難,大家都過得難。”


    “寫手這個賽道擠進了越來越多的選手,其實就反應了這樣的變化趨勢。”江書夏用食指指節頂了頂眼鏡下框,說道:“雖然我們說要讓機器人幫人類打掃洗碗,而讓人類去寫詩畫畫,但我們的自動化水平還沒發展到這個地步,人類就全想著想去寫詩畫畫了,那你去就去吧,國家又不能比你去擰螺絲,可真正能在這條路上走出頭,帶動文化產業發展起來的,到底又能有幾個人呢?這就是我們這個行業的問題所在。”


    “也就是說,像學長這樣撲街作者,就是國家的蛀蟲,在薅平台的羊毛。”成曦認真頷首並得出殘酷的結論。


    “沒錯。”江書夏不假思索地讚同道。


    “沒錯個頭!”李雲東忍不住齜牙咧嘴起來,說道:“知道自己撲街了,我不會轉行嗎?我又不是家裏有礦,撐不下去自然會去找別的工作,到時候去擰螺絲又有何妨?人是會自適應的生物,再怎麽也不至於啃國家的老。再說了,小說平台的簽約機製不就是一個篩選過程嗎?平台與我簽約那是認可我的水平,怎麽能叫薅羊毛,我連保底的全勤都不帶拿的好不好?”


    “這值得自豪嗎?”成曦擰起眉頭。


    “我用愛發電,當然自豪。”李雲東挺起胸膛,隨即瞥了江書夏一眼,說道:“要我說,其實你說的那些個問題,有一個非常簡單的解決辦法。”


    “哦?”江書夏挑起眉梢,“說來聽聽。”


    “就一句話。”李雲東從“四季樹”中夾了一棵西藍花,一口咬下塗著青色醬汁的冠部,嚼碎了吞下後才是說道:“全麵落實勞動法。”


    “怠惰是人的天性,一個人躺平和擺爛也不稀奇,但一個社會的年輕人都想著躺平和擺爛,那就不是年輕人的問題了。”李雲東右手手背支撐起下顎,緩緩說道:“如果你整天無償加班,如果到處要你講奉獻,如果你買不起房也結不起婚,如果你覺得天道不酬勤了,如果你看不見未來的希望了,那一個人怎麽可能努力下去,當然是往那些看上去輕鬆的行業裏鑽了,當然是整天期待著中個彩票或者股票暴漲啊。”


    “其實苦點累點大家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中華民族可是地球上最能吃苦耐勞的民族,非洲的老哥們那可是今天發工資今天辭職,等到花光了再重新開始找工作的,老美那邊也一樣,動不動就罷工,往那邊開工廠那可是倒貼錢。”李雲東嗤笑一聲,又擺動起筷子,說道:“但你不能讓我白吃苦白受累,咱就是遵循勞動合同給你幹活而已,公司又不是我的家,沒資格要我奉獻,那我就不幹了,我去靈活就業也好,我去當金融消費者也罷,愛咋咋的。”


    “說來說去就回歸到一個詞上——”李雲東微微眯起眼,一字一句地念道:“勞無所得。”


    詭異的沉默頓時籠罩了包廂,江書夏和成曦都是忍不住停下筷子。


    “所以隻有全麵落實勞動法才是最根本的,做大做強又有什麽用呢?為產業奠基的勞動者的權益都無法保障,那不過是空中樓閣而已。”李雲東聳聳肩,他瞥了成曦一眼,說道:“你說資產階級已經被消滅了,那的確是消滅了,但無產階級的敵人可還一直潛伏著呢,共產主義和大同社會也還遠在前頭,要走的路可長著。”


    成曦遲疑了好半晌,才是眨眨眼,說道:“我們這會兒是不是該大喊一聲‘無產階級萬歲!’或者‘消滅資本家!’之類的口號?”


    “那最好是找個破敗點的工廠廠房,而不是在這種充滿小資風情的餐廳裏指點江山,嘴上講什麽共情,一轉頭就忘了個幹淨。”李雲東無奈地挑起眉梢,用筷子夾起“鳳凰升”中的雞肉塊,說道:“但新時代的無產階級,自有新時代的革命風貌。鳳凰重生所要沐浴的,未必是烈火,也可以是文火嘛。”


    李雲東想了想,又詫異地說道:“話說回來,咱們為什麽在探討這麽嚴肅的命題?指望我們三個破大學生能幹什麽嗎?我們難道是要成立什麽秘密黨派嗎?那我先走了,我可是國旗下出生長大的純正中國人,我堅定地擁護中國共產黨啊,我還要告發你們背叛革命,一個是反動派知識分子,一個是被日本文化洗腦的大漢奸——”


    砰!砰!


    一瞬間,李雲東的雙腿脛骨同時遭到暴擊,隻聽“嗷”的一聲怪叫,他整個人像是觸電般彈了起來,蜷曲在沙發上用力揉搓著小腿,試圖緩解那種刺骨的疼痛。


    “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江書夏眼神銳利。


    “有些人可以活,有些人該死。”成曦捏了捏拳骨。


    這一刻,“方舟”創意餐廳的7號包廂裏,縈繞的不再是深海般的幽幽藍光,而是鮮豔而熱烈的赤紅光彩,李雲東隻想為黨和國家獻上一曲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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