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挺快。


    薑寒星飄散思緒霎時收,她看著沈環低眉斂目,心中其實沒怎麽生波瀾。


    因為所謂周臣屍首很重要,是假話。她對屍首一點興趣也沒有。


    事發當晚,林明雨又不是沒帶專業的仵作去查看過屍首,他都沒查出來什麽,她一個半路出家的刑獄官,當然更查不出來什麽。


    但是凶手沒法斷定她查不出來什麽。她越表現出對屍體誌在必得,他就會越怕萬一。


    林明雨給她的勘驗文書裏說得明明白白:沒有外力,沒有探視。理論上凶手就在南七道之中。所以今早在停屍房見小賈時,薑寒星千叮嚀萬囑咐,暗示她對周臣屍首很重視。小賈全名賈崢,看著不起眼,暗地裏很有些手腕,暗示他,也就約等於告知了整個南七道。


    她倒要看看,如此聲勢浩大之下,那背後凶手,還能不能沉得住氣。


    縱賈崢也在嫌疑之列,或並沒將此事廣而告之,那也沒關係,賈崢他還愛財。


    整個清江、近三年、半數的賦稅巨款,究竟下落何方,周臣可到死都沒吐出來,誰能擔保他那屍首上沒一點蛛絲馬跡?


    沒有的話她薑寒星重視什麽呢。


    聽她這樣說,賈崢定會返回停屍房,再次查看周臣屍首確認情況,到時候,她借著道謝悄悄抹在他手上的鮫珠粉,就會隨之附著在屍體上,無論之後誰又翻檢了屍體,屍體又被運往了哪裏,都會通過鮫珠粉顯現出痕跡。


    薑寒星斷案守則第一條:凡有所為,必有蹤跡。


    後來她到詔獄,那間一幹二淨的天字十號房也證明了,她所想不錯,南七道,確實有鬼。


    當時在詔獄裏,沈環同她說的是,這牢房是來處理周臣屍首的人收拾妥當的。可好巧不巧,她這裏還有林明雨留下的勘驗文書,上邊事無巨細,連查看屍體時旁邊油燈挪了半寸都寫了上去,順便收拾屋子這事,絲毫沒有。


    當然,她不能憑此便斷定沈環就是那隻鬼。


    所以她把跟賈崢說過的話,大差不差的,也跟他說了一遍,順便在他手上塗了鮫珠粉。


    不過,雖她準備萬全,如今屍首不見,究竟是凶手、賈崢、沈環何人所為,亦或者凶手就在他們二人之間,仍不好說,薑寒星略沉吟,隨即作吃驚與惶恐態。


    “怎麽會這樣!這可如何是好呢……”


    她手一抖,壺裏茶水潑了地,實在是好冷天氣,落地便成了冰,薑寒星眉眼低垂著,腳尖在那一小塊冰上不住地蹭,看著是焦躁,其實在偷偷瞧沈環手。


    所謂鮫珠粉,是去歲家門口,她從一個外地人手中得的,那人奇奇怪怪,身上全是破銅爛鐵,頭上還頂根看著像是鐵做的挺粗的柱子。


    因為他連飯都吃不起了,所以薑寒星勸他,要不還是把這鐵柱子掰下來賣了,看著能值幾個錢。他不,嘴裏嚷嚷著一些避雷閃電之類的。薑寒星也聽不懂,總讓他這麽呆自己家門口又不是個事,因此最後還是街口買了兩個燒餅給了他,作為酬謝,他給了她一小瓶鮫珠粉,說是深海鮫人眼淚磨成的粉末,可化影顯形。


    對此,薑寒星將信將疑,畢竟她生在京城長在京城,別說深海鮫人了,她連深海都沒見過。倒確實是有些用處,開春王沛別院刺客案時她有用過,沒那人說的那麽玄乎,粉撒上去,所有事情脈絡都化作僅她一人肉眼可見的線,根根分明。得再往沾染了鮫珠粉處灑一種也是他給的藥水,才會有輕微熒光痕跡顯現。


    鮫珠粉會隨著最初的那個人,一步步最終往何處去,仍需自己摸索推斷。主要還是做驗證勘誤用,不至於在錯的路上走太偏。


    粉和水都就那麽一小瓶。薑寒星盯著沈環手看了好久,還是沒舍得用作去查驗沈環究竟有沒有發現她這些小動作。


    她猛地一抬頭:“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薑寒星本就隨和,沈環跟前她還一直格外隨和,於是弗一這樣疾言厲色,沈環看起來也很慌張:“我……也不知道啊,我同大人分別回去,正吃飯的功夫,忽見賈哥急匆匆進了停屍房,我問賈哥是不是周臣的屍體出了事,他還並不肯同我說,是我偷偷留了心,在旁邊聽了幾嘴,才知曉,周臣的屍首,居然憑空找不著了。”


    假的。賈崢可不是什麽蠢人,相反,因為想要的東西都寫在臉上,所以他實際上反而更小心謹慎。賈崢真不想讓人知道的事,他沈環哪裏能探聽得到。


    人麽,總難免有些自己小心思,既他想要假裝,薑寒星也並不戳破,她隻是喃喃的:“怎麽會憑空找不著呢,窮鬼索命……你說?會不會是你先前說的窮鬼索命!”


    沈環哪裏見過薑寒星這般魂不守舍,趕忙上前寬慰:“應該也不會,許是誰處理屍首,不小心誤拉走了,常有的事,要不咱們還是先回衙門,賈哥在那裏等著,我們商議商議……”


    既是“不小心誤拉”,那便已同南七道知會,薑寒星心中賈崢嫌疑稍降,麵上卻愈加瘋魔,一個字也不肯聽的樣子:“還去什麽衙門!你去告訴賈崢,屍首這事,當時是說定了的,我給了錢的,找不回來,反正我也活不了,到時候他就等著與我一道償命!”


    說完,她麵巾往臉上一蒙,腳尖一點,上了房頂。


    剛下過雪的天,冷得要命,風刮在臉上,縱蒙了麵巾應該也仍像刀子在割,沈環站在門口,看薑寒星腳步絲毫不停,漸消失於西南方向。


    那裏是金桂坊,達官貴人們的住處。


    他笑了一下,轉過了身。


    但實際上薑寒星並沒朝西南走多遠。


    隻大約十來丈,估摸著沈環看不見,她便從房頂上跳了下來。


    今天之前,京畿已連著下了四五天的大雪,附近村鎮許多房屋被壓塌,人沒飯吃沒衣穿,自然要到城中這般有飯吃有衣穿的地方來。


    京城裏如今到處是災民乞兒。


    薑寒星隨手撈了個看著還算機靈的:“會看星星嗎?”


    上到皇帝百官,下到布衣芻狗,就沒有不敬天的,但挺多時候,薑寒星其實覺得天聽不見人說話。不然怎麽會那樣的雪下完,它還有心思美美放晴,傍晚還隻是見些彩照燃燒,到深夜,已又是萬裏無雲,星光璀璨的好天氣了。


    小孩棉襖裏蘆花正隨著風到處亂飛,他點點頭:“三星高照入寒冬,昴星成團亮晶晶……”


    “很好很好,”薑寒星打斷他的童謠,手往天幕東南一指,“最亮的那顆看到沒?等它挪到旁邊房子屋脊正上方,你就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南走,第三個路口那裏有間很大的房子,你不要從有石獅子的大門進去,右轉有個小門,小門你也不要進,就站在外邊,大喊三聲周臣不見了,喊完你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就行。”


    說著,薑寒星摘下了一隻耳墜。


    今天一天給她忙的,錢袋子整個給賈崢後都沒功夫補,身上值點錢的也就這耳墜了,上頭紅玉成色一般,但好在是純銀,也能換點錢。


    薑寒星想了想,又給另一隻也摘了下來,兩隻耳墜都放進那雙髒兮兮小手裏,她才伸手去推他單薄肩膀:“去吧,快去快回。”


    “我看你妹妹還在那邊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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