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樹下,羊腸小道旁,一位紫色宮裝貴婦人俯下身子,手中攥著手帕,顫抖著手撩開地上那人披拂的發絲,擦去他臉上的血汙。


    身後的曉英看著甄旖這般舉動腳步一僵立在原地困惑不已,王妃素來喜好潔淨,怎麽可能會這樣低下身子給一個渾身濁臭血汙的人擦拭,更別說這還是個男子。


    曉英蹙著眉頭緩步向前,卻見王妃突然渾身顫抖起來。


    曉英心中一緊,快步走上前急聲詢問道:“王妃?”


    待她走到王妃身後,抬眼望向王妃懷中露出的那張擦拭過的臉後,突然瞪大了眼睛,大腦瞬間轟然炸開。


    一張痛苦皺著眉頭,蒼白麵無血色的熟悉臉龐,如利劍般直直刺入兩人心髒。


    捂住了嘴滿是淒惶不可置信。


    “世子?”


    “怎麽可能?”


    燕王妃眉宇間浮現複雜,糾結擰起,看著那張猙獰痛苦的臉猛地閉上眼眸不敢再看。


    隨後顫巍巍的伸出手摸著那張臉龐,眸光變換,思緒流轉。


    “反道,回園林。”


    車夫納悶撓撓頭,本來就是剛從園林回來,怎麽又要回去。


    但他不敢多問,隻好抱起那男子往馬車上走去。


    “抱到車廂內。”


    “是,王妃。”


    奇了怪了,明明剛才王妃還說別髒了馬車,咋轉眼間就把人請了上去?


    與此同時旁邊的林子中站著一道駝背人影,喘著粗氣依著樹幹朝馬車看來,衣衫襤褸身上俱是血漬。


    風塵仆仆顯然是一路狂奔而來。


    視線模糊中看見乃是一個身材窈窕的女子將李卯帶走之後,這才貼著樹幹滑落下去虛脫迷蒙起來。


    嘎吱——


    馬車往前駛去,車廂內冷豔無雙的燕王妃腿上枕著一個長相俊美,但並不是燕王的男子。


    燕王妃甄旖將紫紗手套緩緩取下,露出玉白葇荑想要去觸碰那人臉龐,卻在空中蜷縮手指停頓下來。


    片刻後將胳膊支在窗口心煩意亂的往外眺望風景,冷風將麗人發絲吹的淩亂打在瑩潤臉頰之上。


    曉英注視著王妃那張如神仙妃子般的側顏,百思不得其解道:“王妃,為什麽不帶去京城,雖然園林有醫師,但哪比得過禦醫?”


    甄旖支著下巴眸光發散,喃喃說道:“曉英,你說我現在要是把他殺了是不是沒人會發現?”


    曉英毛骨悚然,汗毛倒豎,連忙將頭低了下去不敢再說一句話。


    難不成王妃將他帶走就是要殺人滅口?


    曉英打了個寒顫,果然王妃的性子還是沒有改變,蛇蠍美人,美確實美,狠也確實狠。


    甄旖感受著車窗外的冬陽冷風,目光慢慢從朦朧變得清明:


    “你的女人?嗤。”


    甄旖嘴角浮起嘲諷的妖冶笑容,但在瞬息間又緊緊閉上雙眼,氣息紊亂,胸前起伏不定。


    晚間時分,數以千計的虎賁軍將西門家的度假莊子圍了個水泄不通!


    為首一襲杏黃三爪龍袍的太子宋若臉色陰沉的聽著下屬匯報情況。


    隻見那人神色難看,擰眉沉聲道:“太子殿下,地下一層發現大量箱子,其中有少數的白銀,但大多數都是泥沙……”


    宋若操持馬繩,黑發狂舞,怒斥一句:“我要聽的不是這個!”


    軍官連忙垂下了頭,戰戰兢兢道:“以及特使大人遺落的金刀,聖上賜下的追雪蹄疾,但特使大人,”


    軍官感受到太子愈發陰翳的怒火,直接跪到了地上囁嚅道:“地下一層全是血跡,還有軟骨散的痕跡,大人怕是……”


    宋若一馬鞭抽到軍官身旁的土地上,揚起塵灰,嚇得周遭一群虎賁軍大氣不敢喘一下:“去喊那群廢物過來!”


    “是!”


    踏踏——


    “太子,人來了。”


    黑甲軍統領劉千秋眼若死水般,麻木的跪倒在宋若麵前,將頭往地上一磕一句話不吭。


    身上縈繞的濃烈死誌讓宋若一肚子火卻無從發泄!


    宋若沉著氣,帶著幾分希冀好聲好氣問道:“我問你,”


    “你可知道李卯去哪了?”


    劉千秋啞著嗓子黯然道:“請太子殿下責罰,我們沒有保護好特使大人。”


    宋若騰一下就紅了眼睛,咬牙恨聲罵道:“王八蛋!”


    “你可親眼看見他死了!”


    劉千秋小聲回道:“特使大人被一匹受傷的棕馬馱著往莊子外跑去,但被歹人騎馬追趕……”


    宋若一聽見這有用信息,顧不上再聽,哪怕還剩下最後一絲希望都得查到底!


    “虎賁軍聽令!”


    “在!”


    “方圓五十裏,封鎖一切馬車進出,徹查!”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


    就在宋若鞍馬即將回京城朝宋理稟報之時,三兩虎賁軍押著一個獨臂莊稼漢子來到了他的麵前。


    宋若雙腿一夾馬肚子,停在原地蹙眉問道:“這是誰?”


    “稟太子殿下,這是莊子裏唯一的活口。”


    軍官停頓片刻,凝重道:“也是朝廷一直通緝的十二惡人之一,村夫。”


    “我懷疑,世子殿下被十二惡人埋伏圍殺!”


    宋若瞳孔一縮,看著麵前這個懵懂無知的莊稼漢猛然握緊了拳頭。


    宋若調轉馬頭,側首冷眉淡淡說道:“不用我教你們吧?”


    冬風一陣刺骨寒冷,軍官打了個寒顫,千敬萬重的點頭應答。


    踏踏——


    汗血寶馬飛馳而去,留下宋若的聲音隨風飄逝:“問不出來就殺幹淨與他一切有關之人!”


    千號軍官肅立目送宋若離去,喊聲震天:“是!”


    京城內,一處酒樓之中。


    靠窗位置一個鬥笠漢子依窗而坐,不喝酒也不吃菜,看著日頭一點一點落下山去,手裏把玩著朱紅山核桃,臉色愈發不耐。


    但旁的掌櫃小二看其渾身散發著危險氣息,都是不敢上去趕人。


    就在鬥笠漢子剛拿出一張信紙準備塞到信鴿中放飛時,城中卻突然湧入大片黑色鐵甲將士,吆喝著小攤商販關門走人,封城禁閉。


    鬥笠漢子眯著眼眸思索良久,吐了口鼻息淡淡一笑,取出另一封信紙塞進信鴿腿上的銀環內撲騰放飛而去。


    整個京城一夜之間,也不知哪裏來的消息,到處都在傳武王世子已死。


    不少人都是當個笑話看,畢竟昨天還是前天那位大人還在朝堂之上討了個禦前特使的威風官職,怎麽可能說死就死了呢?


    夜晚,鳳梧宮。


    太後釵紫夜正美美的窩在軟墊之中看著小書,並未著正裝,隻是一件抹胸緊緊箍住雪白飽滿,三千煩惱絲如瀑般隨意垂落,一雙圓潤修長美腿半屈並在靠腳木台上,旁邊點著暖熏熏的通紅火爐,滿室暖意染的麗人雙頰灼熱暈紅,軟腴身子傳出陣陣麝香鬱馥。


    踏踏——


    急促的腳步聲從鳳梧宮外傳來,釵紫夜疑惑的豎起晶瑩剔透的玉耳。


    她聽得出這是落雪的步子,但為何這般急躁?


    待到落雪忙不迭走到太後跟前,臉色有些不好看。


    太後直起身子,靠在軟墊上無意間袒露大片白膩春光,蹙眉不虞道:“這是怎麽了?如此急躁成何體統?”


    落雪想了想剛剛得知的消息也感覺不大可能,但還是凝重徐徐說道:“外麵有人傳,殿下,”


    “死了。”


    太後優雅萬千勾了勾耳畔發絲,疑惑道:“哪個殿下?”


    落雪抿唇道:“就是世子殿下,您的卯兒。”


    太後驚愕的張大了嘴,片刻後嗤笑一聲再次看起了小書:“莫要開玩笑,卯兒前兩天還在我這生龍活虎的,怎得可就死不死活不活的?”


    落雪歎了口氣,也覺得外麵傳的是什麽狗屁話:“我也覺得是假的,但外麵都在傳武王世子李卯受刺遇襲,可能是有人想要惡心殿下吧。”


    太後好笑的搖了搖頭,剛準備訓斥落雪聽見什麽都拿來說,但不知為何突然一陣怪異感湧上心來。


    就好像是什麽自己最珍視的東西被別人奪走了一般。


    太後煙眉再次蹙起,鳳眸攏起,按住小書突然嚴肅道:“落雪,給卯兒寫封書信,讓他明天來這裏拜訪一番。”


    落雪愣了愣,看著娘娘那張熟美但突然浮現憂慮的麵孔,哪還不知娘娘也擔心起了李卯的處境,當即不多留,回內室寫信去了。


    待到落雪離開,太後站起身走到掛在大殿內的一副詩句前,葇荑端莊合攏與小腹,久居高位養成的威嚴鳳眸在瞬間變得柔和專注,眉宇間亙久不變的冰寒化作汩汩春水柔情,輕輕念叨:“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片刻後又哂然一笑,搖搖頭道:“自己真是擔心過頭了,怎麽可能呢?前兩天那混帳一直頂撞她,怎麽可能沒有半點征兆就死了呢?”


    雖然話是這麽說,但麗人眉梢間的憂慮卻一直未曾衰減,那種怪異感如同夢魘般始終縈繞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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