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正值仲冬,但天氣好的日子仍是風光明媚,萬裏無雲,道道金光射在大鍾寺朱紅的寺門上。


    大鍾寺廟群規模中等,分為三大寺,又分若幹殿。


    左寺連通僧人居所後院,誦經念佛,無甚出彩。


    中寺則是香火長盛之地,一眼望不到頭的金頂寺院。


    其中設有大大小小佛殿十餘間,地藏,觀音,佛陀等三人高的金光塑像形態各異立在其中。


    右寺則是富貴香客逢年過節,可獨一家進行包場的地方。


    絕對隱私。


    瓦簷朱牆下,一兩灰衣小僧在門口拿著掃帚打掃落葉灰塵,門內一尊插滿香火的大青銅鼎顯眼無比,香氣繚繞,後方即是盛放香火銅錢的寶龕。


    說來這大鍾寺人氣也足,臨近下午時分香客遊人依然是絡繹不絕,穿行來往。


    眺望遠處,卻不知何時人群之中隱約出現一堂皇馬車,頂上飛著一尊金鳳,車旁還有幾個侍衛正開著路。


    其中就屬那匹白馬上的公子長的俊,往那一站跟你不說我還以為是武王世子。


    幾個路邊正徐徐遊玩踱步的尋常人家,看見這陣仗登時瞪大了眼睛,議論紛紛:


    “那是誰的車輦,好生氣派!”


    “金鳳立於頂,不是皇後就是太後,快讓開!”


    “那不是武王世子嗎?”


    人群突然嘈雜起來,門前昏昏欲睡的小僧童看著避讓人群開出的一條道上,遠處車輦前三匹高頭大馬並駕齊驅,身邊跟著十幾位隨行的侍衛,立時瞪大了眼睛清醒起來,連滾帶爬的往寺廟裏鑽去:“方丈!方丈!”


    “有貴人來了!”


    遊人均是有眼色的退到一邊,給這位能讓武王世子在一邊護駕的貴人讓路。


    “隻怕這裏麵就是那位太後了。”


    “聽說太後傾國傾城,也不知我們能不能見一麵。”


    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兩道不易察覺的視線正盯著白馬上的那白衣公子不放。


    一道嬌小玲瓏的身影拽著身邊那人的衣擺低聲道:“劍主,既然都來了為什麽我們不去見劍子一麵?”


    卻見身邊那位頭戴白紗鬥笠的白衣高挑人影收回了視線,淡淡道:“他已經不再是劍子。”


    聲若九曲回腸,清霄動人心弦。


    “劍主……”


    鬥笠人影語氣稍顯不耐:


    “既然此番來訪並未與慧光大師相遇,說明吾等無緣,也就沒有待下去的必要。”


    突然鬥笠人眉頭一挑,輕咦一聲:


    “嗯?”


    嬌小人影還在戀戀不舍的看著白馬上的那位公子,突然被身邊人一把拽走,不過眨眼的功夫兩人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與此同時,白衣公子蹙起劍眉,猛然朝兩人剛剛落位的地方看去,眉頭緊鎖,默然不語。


    “怎麽了?”


    一邊馬車裏一直透過窗簾縫隙打量白衣公子的某人,掀起一方小角問詢道。


    李卯搖搖頭,長舒一口氣:“娘娘,沒事,就是碰見一個很像故人的人。”


    “嗯。”


    簾子放下,李卯眼睛閉上再次睜開,抿唇不語。


    怎麽會這麽像?


    他的師父,清璿劍主。


    李卯再次晃了晃頭,壓下心底的些許記憶,往前趕路而去。


    某處樹梢之上,鬥笠人影看著白馬上那人的側臉片刻,隨後猛地一蹬,拎著身邊那人的衣領不見了蹤跡。


    車隊前行幾丈,本應一條大道走到尾的寬敞的路上,卻不知何時突然盤坐著一道衣衫襤褸的的灰衣老僧,神色疲憊,像是一路風塵仆仆趕來。


    若不是地上放著木魚,不停敲打,甚至看上去都不像是一個和尚,倒是一光頭乞丐。


    “籲——”


    馬車上的車夫連忙一拉韁繩,六隻馬蹄驟然前抬,猛地一顛簸,車廂這才停下。


    車廂內傳出太後帶著幾分壓抑怒氣的聲音:“怎麽了?”


    車夫駭得說不出話,李卯接過話頭道:“回娘娘,是有一僧人正在路中央打坐。”


    “這和尚什麽時候坐這兒的?”


    “這是和尚?你要不說我還以為是得了皮蘚的乞丐!”


    “他是真傻還是故意的?那可是太後的鳳輦!”


    “老和尚,要敲木魚去你的寺裏敲!莫要擋了我家娘娘的去路!”


    一邊的幾個侍衛氣勢洶洶地騎馬來到老僧身旁,將其團團圍住,就要用繩索將其綁走。


    李卯見狀皺眉不喜,不過是擋了路,何至於如此對一個老人?


    邦邦邦——


    老僧麵容瘦削安詳,有種說不出的從容:“心中有佛,何處不能拜佛?”


    “心頭有悟,不可拖延。”


    邦邦邦——


    “老禿驢說什麽鳥語!”


    幾個侍衛相視一眼,均是不敢耽誤身後那位的行程,繩索一拋就要將這老僧捆住拉走。


    “退下!”


    身後的金鳳門簾突然掀起,叢中探出一張不怒自威的玉臉來:


    “他不過是擋了路你們就要如此對他,這以後傳出去,我這個做太後的難道就是這種盛氣淩人的毒婦?”


    李卯按住韁繩的手一愣,看著太後如畫的眉眼,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


    久居上位卻有這種體恤他人的心思,實在是難得,如此倒也不用他上去多嘴。


    幾個侍衛嚇得臉色煞白,連忙將繩套收起來下馬跪地請罪。


    “我等僭越!請娘娘恕罪!”


    太後也不想怪罪他們,隨意擺了擺手,臉色不虞道:“卯兒,過去將這位大師扶到一邊。”


    “是,娘娘。”


    李卯按劍下馬,徐徐踱步至那老僧前,伸手朝那老僧示意道:“大師,可要換個地方?”


    卻見老僧眼皮子微抬看了他一眼後,再次閉目敲起了木魚:“此路乃是天地之有,何要老衲讓路而不是諸位讓車?”


    “我佛家有雲,我佛麵前,眾生平等。”


    “嗯?”


    鳳輦中閉目養神的太後柳眉一挑,驀然睜開淩厲的美眸,蹙起煙眉神色很是不悅。


    就是她再有善心,見狀也心生不滿起來。


    她的麵子是小事,但她讓卯兒去扶這和尚本就是折煞了卯兒。


    如今還被拒絕拂了麵子,讓他的臉往哪擱?


    “我嘞個乖乖!武王世子都下來請他了,怎麽還這麽硬氣?”


    “太後真漂亮啊!跟仙女似的!連發怒都這麽驚豔。”


    “我要是能被太後罵兩句死了都值了。”


    李卯看著這老和尚死強的模樣,還真有那麽幾分看破紅塵的高人之象。


    但他作為一名世子,這般和善對他屬實是上輩子的思想混跡其中,若是換個人,隻怕就要惱羞成怒將他給押入大牢了。


    也不知他這般作態是要幹什麽。


    李卯輕歎一聲道:“大師,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此番作態難免會沾染血光。”


    老僧道:“老衲自會占卜,今日並無血光之災,隻知老衲在此打坐會有一有緣人得見。”


    “施主莫要勸我。”


    “橫豎不過紅塵泥胎一體,如何動我佛心?”


    李卯想了想道:“不知大師可要等何人?”


    老僧道:“有緣之人。”


    “何為有緣之人?”


    “有緣之人即為將來遇見之人,即為有緣之人。”


    ”前因後果何不能是後因前果?“


    “究竟是有緣才相遇,還是相遇才有緣,世人道不穿呐!”


    李卯仰天長吟,這杠精他實在是沒了轍,但他聽著偏偏還有那麽幾分道理。


    但此時並不是多想的時候。


    李卯眼珠子一轉,再次問道:“那我現在遇見了大師,是不是就是有緣之人?”


    老僧敲著木魚,笑嗬嗬道:“施主心不誠,自然不是。”


    “唉。”


    李卯不想再浪費時間,他還急著去右寺吃新鮮的海鮮,多耽擱一秒就少吃一次,少喝一次海鮮湯,實在是耽擱不起。


    他也自認為禮數周全,並沒有仗勢欺人,如今實在是沒了法子。


    李卯上前一步也不多說,雙手放在老僧肋下就要將他抱起換個位置。


    就可誰曾想剛剛紮下馬步往上提,卻突然發現這老僧雖然看起來弱不禁風,但實際一抬卻好似千斤金鍾一般渾然不動。


    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偏移。


    李卯攤開自己的雙手詫異的瞪大了雙眼,自己什麽時候虛成這樣了?


    雖然真氣沒了,但好歹以前的體魄還在,難不成自己又中了誰的暗算?


    “世子在幹什麽?”


    “難道是在給這個老和尚量尺寸做衣服,好感化他不成?”


    “世子這麽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不要多嘴!”


    李卯若無其事的拍拍手,背到身後,走到鳳輦旁邊輕咳一聲道:“過去幾個人將這位大師抱到一邊,我怕力氣太大傷到他。”


    “是!”


    四個戰戰兢兢的侍衛連忙爬起身,奉命去抬這個老僧。


    幾人看見這老禿驢的瘦弱模樣,心裏沒當回事,隻是兩個人上前去攙扶這老僧的胳膊。


    但往那兒一站,胳膊一抬,兩人突然臉色一變,但不敢聲張,隻是不動聲色的再次提了提勁兒。


    隨後兩人麵色驚駭的扶了扶歪扭的盔帽,咽了口唾沫,連連對那兩個人擺手。


    “快過來!這禿驢會妖術!”


    另外兩人見狀雖然困惑,但也不敢怠慢,連忙加入進來。


    四人呈合圍之勢,兩人抬胳膊,一人扶腰,一人抱腿,卯足了勁就要一下將他抬起來!


    “三二一!嘿咻!”


    “三二一!”


    仍然紋絲不動。


    期間老僧不停敲著木魚,對於周圍發生的事情置若罔聞。


    “我草,咱們完蛋了,太後和世子都在看著!”


    李卯摸著下巴,看著坦然自若敲木魚的老僧擰眉不語,心想這是碰上哪座廟裏的聖僧了?


    但你就是再高的高手,碰上太後豈能如此拿捏自己的身份?


    太後看著天色愈來愈晚,以及眼前這群沒用的東西,心煩意亂的擺了擺手道:“算了,繞開他,浪費時間。”


    她本來就很難出來一趟,更別提與這混賬獨處的時間,若是再在這禿驢身上浪費幾炷香,不是得不償失?


    “是!”


    幾個侍衛汗流浹背的回身上馬,引著馬車從一邊的吃瓜群眾再次讓開的路上行駛。


    李卯翻身上馬,回眸看著地上仍然在敲木魚的老僧,著重留意了幾分。


    他總覺得這老僧很是不同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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