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淡得近乎看不到但卻實實在在辛辣刺鼻的青煙就在兩人之間嫋嫋升起。


    雍博文發現兩人頭一次陷入了難言的沉默。以往無論是兩人私下會談,還是與多人會談,魚承世都滔滔不絕,隻要有魚大主席在就絕不會出現冷場之類的尷尬。


    可現在,魚承世不說了,雍博文也沒話,想走又不行,隻好學魚承世的樣子盯著那支煙發呆,很有些無聊的樣子。


    這種壓抑的沉默足足持續了近十分鍾。


    魚承世總算是開口說話了,第一句話就把雍博文給造得一愣。


    “你爺爺煙癮很大!”


    怎麽突然就把爺爺給扯出來了?魚承世難道認識爺爺?


    雍博文愕然看著魚承世,愣愣地回答:“是啊,我記得他整天都叼著煙,從睜眼到睡下就沒有停下過。您認識我爺爺?”


    “認識,很熟。”魚承世微笑道,“我抽煙就是跟他學的,煙癮也相當大,基本上一天兩包煙。不過,前些年我發了個誓,就把煙給戒了。我跟你父親也很熟悉,他算是我半個徒弟,跟我學過茅山派的五行遁術,相當有天份,雖然隻學了幾天就已經體悟到了其中的真髓,可惜啊……”他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轉而問:“對父親沒什麽印象了吧。”


    雍博文點了點頭,父母喪於他剛剛記事的時候,真的是一點概念都沒有,但在他的幻想中,父親肯定也是個相當了不起的大法師,長得自然要高大英俊玉樹林風,就像母親肯定會是天下無雙的大美女一樣。


    “你父親的命很苦,受了我們這一輩人的牽聯,一生顛沛,就沒過過什麽舒心的好日子,也就成親之後安穩了幾天,卻又遇上了那種事情。”


    魚承世這邊自顧自地歎著,雍博文卻越聽越不對勁,乘他停下的當口,趕緊地插問一句,“我父親算是您半個徒弟?您跟我爺爺是熟人?”


    開什麽玩笑,這魚承世看上去撐死了也就四十出頭的樣子,就算是跟爺爺是忘年交,很熟悉,可也不太可能當父親的師傅吧。


    難道說是這魚承世是茅山派裏地位奇高,雖然年紀小但輩份大,屬於小屁孩兒一個就有一堆七老八十的老家夥追著屁股後麵叫師叔的那種掌門關門弟子不成?


    “怎麽?不相信?”魚承世嘿嘿笑道,“我跟你爺爺也是老交情了,當年鬆岩道長登高一呼,我們茅山派立刻響應,是最早參加同信會的門派之一,從仙姑頂子到黃公嶼,所有大小戰役一役不落,拚到最後隻剩門人弟子七人,那叫一個慘啊。”


    雍博文大驚,“你是說你從仙姑頂子到黃公嶼所有戰役都參加過?”


    如果這樣算了,那眼前的魚承世如今豈不是已經一百好幾了?這也未免太離譜了吧。


    震驚之餘,連敬語都忘記用了。


    魚承世道:“差不多,上海會盟那年我八歲,雖然出不上什麽大力,但搖旗呐喊什麽的,都還能幹,也算是都參與過了。”


    “那你今年是……”雍博文大致算了一下,背上便有點發冷,“一百二十一歲?”瞬間就想到,那做為他女兒的魚純冰是不是也是將近一百歲的老妖怪,隻不過扮嫩而已?便有點冒冷汗。


    “當然不是,我今年四十九歲。”魚承世笑道,“世上哪有一百多歲還像我這年輕的老妖怪,就算是修長生的也不可能從裏到外都保持得這樣年輕,我是兵解投胎。黃公嶼那一役我中了暗算,眼看就要死了,大師兄幫我兵解渡劫,又留下印記,誰知道我居然會直接轉生成大師兄的兒子,世事巧合莫過於此。從那時起,前一世的姓名我已經忘記了,魚承世這個名字這個身份就是現在真正的我。不過,從輩份上來說,我和你爺爺還是一輩人,若論起來,你得稱我一聲師叔祖。不過,現在新時代了,也不講究這些了。”


    雍博文便問:“那小魚兒知道這件事情嗎?”


    魚承世搖頭道:“這件事情我沒告訴過她,她還是不知道這事更好。”


    雍博文一想也是,以魚純冰的性子,要是知道這件事情,一準得逼他雍大天師乖乖叫姑姑了。


    隻是,剛剛明明在說他要去澳大利亞找法師協會晦氣的事情,怎麽突然就轉到論輩份這方麵了,難道是想論出輩份後,以長輩身份命令他不準去鬧事?魚承世不會真以為拿個大輩出來,他就真能乖乖聽話吧。


    魚承世也看出了雍博文的疑惑,笑道:“我說這些隻是想讓你明白我什麽身份。我們茅山派與法師協會的前身教廷與巫師公會仇深似海,我這個親身經曆過當年大戰的的茅山弟子卻代表茅山派加入法師協會,你不覺得奇怪嗎?”


    雍博文搖頭道:“覺得,不過每個人每個門派都有自己行事的風格特色,這種事情我沒有權利去管。或許對於現在的法師來說,當年大戰已經成為過去式了,現在的主流是和平和發展嘛,當年咱們在朝鮮跟聯合國軍打得屍山血海,現在不也跟美利堅大談和平和諧和作嗎?時代不同了,和平是主旋律。”


    魚承世搖頭道:“我們茅山派跟教廷仇深似海,早在同信會成立前就已經與其誓不兩立,絕不是一句時代不同了就能和解的。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對於當年連番大戰來說,這隻是一件小事,卻注定了我們永遠也不可能與茅山派和解,至少在我死之前不可能!這也是我為什麽要冒著天大風險兵解轉世的原因,就是要把這徹骨之仇記住!”


    第一一零章 一場小衝突


    那是光緒二十七年的事情了。


    當時,列強蠶食中華大地,掠取資源利益,而教廷也傳下教令,誓要趁此千裁難逢的機會,讓主的光輝照籠罩這片異教徒的土地。


    各國教會的傳教士接到教皇旨意後紛紛動身,前往這片陌生的土地,在城市村落建起一座座大大小小的教堂。在這種形勢建立的教堂與教會本身就是一種畸形的存在,教民與普通民眾的衝突時有發生。


    那一年,茅山腳下的金壇縣也建起了一座教堂。


    那幾個神父以發洋麵洋米等手段很快就籠絡了一批教民,又以洋大人的身份,遇事即給教民撐腰,官府自然是不敢惹為些洋大人的,一旦有教案衝突發生,要麽置之不理,要麽偏袒教民。金壇民眾自是不忿,積怨爆發,便糾集起來痛打了那些為非作歹的教民一頓,甚至割了為害最烈兩人的鼻子和耳朵。哪曾想這下卻惹鬧了教堂裏的洋和尚,他們也不如往常那般壓官府出麵,而是當夜便趕往事發的村子,使法術害得全村人一夜之間全都變成了喪屍,四處害人。教堂便借機宣傳,信他們便可以得到庇護。


    茅山派的道士們聞聽喪屍害人的消息,自不會坐視不理,派下四名弟子下山除屍。這一除喪屍,便與教堂發生了衝突,傳教士大戰茅山道士,將四個茅山弟子盡都打傷。這四個茅山弟子逃回派中將事情說了,又拿出收集到的教堂以法術害人的證據,當時的茅山派掌門魚濟海下山討還公道,大敗金壇縣傳教士,將那教堂裏的八個傳教士盡都殺死。不想卻漏了一個出門采買的家夥。那采賣教士回到教堂一看這情景,也不敢再在金壇縣呆了,收拾東西趕緊走人,到了省城正逢一個名叫詹姆斯的主教在巡視,就跑去哭訴。


    這詹姆斯主教是個中國通,聽聞此事後,居然依著中國的規矩上門遞貼子約戰魚濟海,也不提他們使法術害人的事情,隻說以此戰解決雙方矛盾,若他敗了,則教庭勢力從此不再踏足金壇範圍,而且賠償打傷的四名茅山弟子。


    魚濟海見對方既然依足規矩辦事,便接下戰書,定下決戰時間。


    其時正逢鬆岩道人帶著大徒弟雍漢生和幾個小徒孫輩兒在茅山派中作客,便勸魚濟海小心,不要相信這些洋鬼子,洋鬼子詭計多端,向來喜歡使壞,指不定留了什麽後手壞招在那裏等著,要說他們會依正道挑戰,那是鬼都不相信的事情!


    可魚濟海卻自持著法術高強,不把鬆岩道人的話放在心上,隻說不管對方有什麽陰謀詭計,我將法術使出來,便打得他們統統灰飛煙滅,回去見他們拜的那個叫上帝的大神。到了日子,便自帶著大弟子,也就是他的親生兒子魚冼山,前去赴約。


    鬆岩道人勸不動魚濟海,本打算隨著同去,一來做個見證,二來萬一有什麽不對,也好照應一下,可不巧的是事發當天鬆岩道人接到一個緊急傳訊,他久侯多時的一位帶來重要消息的遠方來客抵達省城,鬆岩道人隻得急奔省城去見那位遠方來客,安排弟子雍漢生帶著他的徒弟前去。


    決戰地點約在金壇縣郊的野鬆林邊,當魚濟海一行人抵達時,卻見那詹姆斯主教早已經在那裏等候,身邊隻帶了兩個傳教士,其中一人就是金壇縣出逃的那個。


    雙方話不投機半句多,交待了下場麵,魚濟海和那詹姆斯便打在一起。這東方道術與教廷的法術各有巧妙,隻不過魚濟海那是中國稱霸一方流傳千載的大派掌門,而詹姆斯充其量也就是一個小小主教,在法術修為上自是不能和魚濟海相提並論,隻片刻工夫就落了下風,眼看著就要敗北,便掏出手槍來砰砰對著魚濟海連開數槍。幸好魚濟海早有防備,使出茅山術的遁術躲開,上前奪下詹姆斯的手槍。詹姆斯正麵決鬥法術不如人,使陰招又被發現,當機立斷,掉頭就往野鬆林裏跑。


    魚濟海哪敢放過他,叫了聲休走,便疾疾追趕。


    此時雍漢生的天機術小有成就,見魚濟海窮追逃寇,心中一跳,便覺不妥,掐指算去,隻覺殺機無限,不禁大驚,連忙招呼魚濟海回來。


    這要是鬆岩道人招呼的話,魚濟海或許還能考慮一下,可雍漢生的話,他卻全不放在心上,隻是回頭笑著拋下句放心,就追了上去。


    然後,他就死了。


    沒等靠近,林子裏突然槍聲大作,密集的火力將這位茅山派掌門,當場打成了篩子,連使出遁術的機會都沒有。


    詹姆斯在林子裏埋伏了整整一百個人,除了步槍,甚至還有一挺馬克沁重機槍!


    這場決戰就這樣結束了。


    魚冼山發了瘋般想要衝上去替父親報仇,幸好雍漢生緊緊拉住他,才沒讓他成為死於洋人槍下的第二個茅山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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