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人的意思,我二哥是因為龍牙銀戟歸位而魂聚化形?”


    畫府世代出英烈,龍牙銀戟更是傳下來的稀世神兵,傳聞可斬妖除魔,在沙場令敵人聞風喪膽。


    當初畫允庭戰死時龍牙遺失,尋回的銀戟在畫府祠堂中便像是失去了靈魂,後來夙微生不懈追查之下找到線索,武林大會一戰之後,龍牙與銀戟合二為一終於完整。


    “上天護佑畫府,神兵有靈,少將軍此般,卻不知是幸或不幸。”


    雖意外得以重返世間,卻非鬼非魂,既不能與親人相認,又無可依托。


    神不散,不能入輪回。


    老者的歎息在耳中,如音隻關心道:“真的沒有辦法,幫幫他嗎?”


    隻能出沒在暗夜,非鬼非魂,親人的思念,畫允庭的渴望,這些何其殘忍。


    她想幫,想讓畫允庭像個普通人一樣,能站在白日晴空之下,而不再隻是暗夜的靈魅。


    “不是誰都有王妃這樣的際遇。”


    如音抬頭望向老者,“我這樣的際遇……高大人又知道多少?”


    “王妃所會的,皆是老臣不曾聽聞的,”高旭昌望向案上茶水寫的快要淡去的字,“王妃聰慧過人,世間少有,老臣曾言或許您還記得。”


    ——“畫府小姐今生本與七王無緣,即便嫁入王府亦遭身死,如今再續,一切早已更改。”


    想起那話,如音一笑,再不回避,直言:“是何時看出來的?”


    老者不說話,如音忽而想起很早的時候,那一回宮宴惠帝逼著禦皇柒納妃,在宮中大湖邊,她偷空一人清淨,曾遇到過高旭昌。


    當時他看到了她手上的龍魚內丹,說她與尋常女子不同,詔月天象異常或許並非壞事,臨走時更是說過一句“但願七王妃在這詔月,也能過得開心”。


    她隻覺得這話有些怪,如今再想起,竟是早已埋下伏筆。


    “老臣從未看清。”


    高旭昌歲將耄耋,此生所遇之事無數,唯獨有兩人是他看不清,算不出。


    既然都出自畫府,那麽便也是上天的定數。


    “雩祭之時,王妃曾說出雷火熔寶劍而鞘不焚,易毀金銀之物這樣的話,這絕非當世之識。”


    “王妃所用之香方,製香之術與眾不同,就連詭毒雙煞也另眼高看,這更是當今無人可教授的。”


    如音自續了茶水,不緊不慢地聽。


    “種種都在說明,王妃並非當世之人。”


    …


    “大人有令,待客之中,其餘人不能入內。”


    呂月被攔在樓梯下,疑惑看向樓道:“待客?客人是誰?”


    侍者搖頭:“月姬請回,早些休息吧。”


    呂月沒再執意上去,端著茶盤轉身離開,出了小樓,轉頭回望,閣樓之上門窗緊閉,這樣很少有。


    她趁院中無事出去了一趟,回來竟然有客,侍者卻不肯說。


    是怎樣的客人讓高大人如此款待?


    回到臥室,呂月閉門坐在梳妝台前,摘下臉上麵紗,露出臉。


    銅鏡之中映出她的麵容,如此畸怪醜陋……


    看著看著,鏡中浮現一張傾城之顏,麵若芙蓉,嫣然絕色。就是這樣一張臉,禦景煊喜歡,禦皇柒喜歡,李皓天也喜歡。


    如果,她也有這樣一張臉,多好啊。


    她伸手撫上銅鏡,那張臉卻消失了,原來隻是她的幻覺,銅鏡中映出的,仍隻有那一張不能見人的臉。


    有時她在想,當初高旭昌為什麽要救她回來呢,或許不如讓她死在外麵,也不用這些年受這煎熬之苦。


    這樣的人生,她還要過多久?


    她也想要人憐,想要人愛。


    -


    “既然高大人提到了仙華行宮,那麽當初月姬曾做了什麽事,想必高大人心中清楚。”


    如音沒有否認高旭昌對自己來曆的猜測,而是道:“那日剛巧眾人不在,隻毀了佛身,若是大家都在——又是誰會丟了命?”


    高旭昌麵色微變。


    “我沒閑工夫理會別人的恩怨情仇,隻想解決迫在眉睫之事,若是高大人能幫得上忙,我便當什麽也不知曉,不會將當初之事說出。”


    如果她猜得沒錯,當初仙華行宮那一道毀了大佛金身的落雷,是呂月動的手腳。


    呂月的動機如音不清楚,但事情確實是她所為的話,此事讓禦景煊知道,一查之下不光是呂月死路一條,或許會牽涉出當年南宮家的舊事來。


    “王妃想知道什麽?”


    “我二哥的事,若還有辦法,務必告知我一試。此外——”如音正色道:“如今華楓郡戰事起,梁寧絕對不會善罷甘休,高大人之見,往下局勢會是如何?”


    “風雨欲來。”高旭昌對女子一禮:“在王妃落水醒來那一刻,一切早已更改。”


    如音心下一沉。


    ……


    夜半,陶衍與暗衛終於等到如音從別院中走出。


    侍者送到門口,行禮駐足。如音朝陶衍走來,活動活動手臂,原來談話也是這麽累人的。


    “先回去。”


    轉過樹叢,牽出梟白,如音拍了拍馬背,翻身上馬,月光隨之溜到她懷中。


    陶衍與暗衛緊跟其後,對寂靜的深夜保持警覺。


    風聲從耳旁掠過,如音想起最後高旭昌說的話——


    “睿王執念太重,如此並無利處。隻是從前之執,已非如今之執。”


    禦皇柒從來就不是信命之人,他想要的,一直隻靠自己努力去爭取,誰說執念一定是壞事,她不覺得。


    風雨欲來……那便來吧。


    -


    “大人,貴客已經離開。”


    侍者來報,高旭昌仍佇立閣樓雕欄前。


    今夜與畫如音這一番長談,證實了他心中所想,然而她很聰明,實際上又什麽都沒有承認。


    若非當世之人,她又來自何處,如此聰慧又如此意外,會給詔月帶來怎樣的轉機。


    “阿月呢?”


    “月姬早前回來了,應是在房中休息。”


    侍者退下後,高旭昌獨自入了閣樓暗室,是不許外人踏入半步的書房。


    裏麵藏放的都是他多年來修習的心血,以及南宮家傳下來的天象玄術之法。


    來回走過,想到如今自己年事已高,若是出了什麽事,這些或許再也無人得知——


    是時候叮囑阿月一些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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