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出兵瞿山關的消息,很快就傳到詔月皇宮。


    禦書房,身著玄色龍袍的男人臨窗而立,周身透出沉鬱氣息,望著窗外木槿,神色卻無賞花之意。


    孫藝捧著一瓶新插好的萬壽菊入來,男子回身,入目是層疊錦簇的一片金色。


    “如今宮裏,越發安靜了。”


    明麗貴氣的萬壽菊與玄色龍袍相得益彰,卻讓男人覺出落寞來。


    孫藝笑道:“待畫將軍與李將軍凱旋歸來,皇都定然熱鬧。且再過不久,如妃產下皇子,隻怕皇上難得如今的清淨了。”


    禦景煊看了孫藝一眼,神色終於有所鬆動,在案前坐下。


    “巫舍的阿荀說今日萬壽菊開得好,想獻於皇上,另外——”


    孫藝呈上細竹節,其上有蠟封,並未拆過,而後退至一旁。


    禦景煊取出紙條,其上空白無字,將其投入案旁一方青瓷筆洗中,空白的紙浸水之後逐漸顯出字跡來。


    垂眸看了片刻,直到那些字跡又都洇染模糊,最後散化消失。


    巫舍的阿荀是替呂月傳回消息,帶回的是堰城的情報。


    其上卻不是軍情,而是有關禦皇柒與畫如音。


    瞞天過海,禦皇柒果然去了堰城,隻是他在又能如何,統領兵馬的有李皓天。


    隻是另外那個名字,在洇散開之前,一直在他眼裏。


    愛而不得,身為帝王的他不願意承認。


    她要的,到底是什麽?


    “若是朕禦駕親征,她是否——”


    “啟稟皇上,如妃娘娘突感身體不適,望皇上過去探望。”


    椒香殿的宮女匆忙而來,跪在外焦急稟告。


    禦景煊蹙眉起身,大步而去,孫藝跟上時,不著痕跡地看了那青瓷筆洗一眼。


    姚君君此時已有六月身孕,施玉瑩死後,她腹中的胎兒便是他唯一的孩子。


    孫藝深知帝王的心不在這位身上,隻為了她腹中的龍種,待到了椒香殿,便安靜候在簾外。


    榻上女子氣息嬌弱,渴望皇帝的憐惜,尊貴的男人雖陪在身側卻顯然言語平淡,除了關心胎兒並無別的話。


    孫藝想起方才禦書房中,最後聽到的那句話,禦駕親征……


    眼看此時不需伺候,孫藝悄然退出椒香殿,才繞過回廊,便被等在那兒的阿荀攔住。


    女子神色有些急切,恭敬行禮,問:“公公,不知皇上可有什麽吩咐?”


    新收到的消息呈上,阿荀等待指示,然而卻沒有下文。


    孫藝牽起嘴角望著眼前女子:“皇上並無吩咐,你也看到了,如妃身體不適,皇上的心思都在如妃身上。”


    “那——”


    “阿荀,你隻做好自己該做的,別的不該多問,輪不到你問。”


    淩厲的語氣是提醒,阿荀低頭道:“是,阿荀謹記。”


    眼前人已經離去,阿荀心中不安卻未消。


    她是呂月在皇都的內應,是替呂月傳消息的人,近來傳遞的消息中,唯有今日信鴿腿上點了朱色,那便意味著急報,且等待回複的。


    她謹守本分,急報的內容並不知曉,卻也是眼看著孫藝將那竹節送入禦書房的。


    但皇上看過之後,為何沒有任何舉動……


    轉過拐角,孫藝臉上那抹淡淡笑意也瞬時斂去,步伐更快地回到偏室。


    揮退左右,才將懷中藏著的一段細竹節取出,竟是與早前禦景煊看過的幾近一模一樣。


    這才是阿荀真正呈上的竹節,隻是在進入禦書房的片刻已被調換,禦景煊看到的,是他早準備好的另一管。


    孫藝看著手中竹節,蠟封並未拆除,其中內容他並不知。


    房中熏爐內小炭正燃,手指一鬆,原封不動的細細竹節落入炭火上,很快烤焦,連同其中紙條化為黑褐的殘末。


    拿了一旁濕帕擦幹淨手指,又對著鏡子重新抹了些口脂,讓蒼白的麵色顯得紅潤一些,他這才出了偏室,回到椒香殿皇帝麵前當值。


    …


    然而,這些遠在堰城的呂月全然不知。


    她對禦皇柒撒了謊。


    畫如音真正的身份,她不止告訴了他,在去見他之前,就已先飛鴿傳書回了皇都。


    她誰都不能全信,若是禦皇柒不能鏟除妖女,那麽還有禦景煊,皇帝一定不會允許畫如音這樣的妖孽禍害詔月。


    這會,消息應該已經傳到皇帝跟前了吧,阿荀是巫舍裏唯一與她交好的,因為她曾有恩於阿荀。


    至於皇帝,想起那一日,皇陵地宮外的亭中,當時那尊貴的男子召見她,居高臨下問:“朕若有托於你,你可能做到?”


    那時的她無比意外,從未想過樣貌醜陋怪異的自己有一日能得皇帝多看一眼,更不說有所托付,當即便下跪,表明忠心:“皇上是天子,天下臣民無所不從,蒙皇上看重,奴婢必當鞠躬盡瘁,任憑差遣!”


    “你若辦好,朕自有重賞。但此事不能與外人知,包括高旭昌。”


    回憶至此,她吃吃笑起來。


    戲文總唱男歡女愛,將軍,王爺,皇帝——


    她為什麽不可以?


    -


    詔月皇都外兩百裏,峽兩岸大山如怪獸對立,張著猙獰大嘴似要將往來之人吞吃入腹。


    其上石橋從中斷裂,常人無法前行。


    天色將晚,黑鳥在不遠處一片廢墟上盤旋,似尋到了獵物。


    廢墟上是殘破的佛像,卻無人知道廢墟之下,是一處巨大的石窟。


    “將軍,這裏還有點水——”


    班垶看著遞到眼前的水囊,又看了看麵前嘴唇已經幹裂出血的人,搖頭:“我不渴,你們喝。”


    趙金連勸的力氣都沒有,靠坐在旁邊石壁上,仍舉著水囊,聲音無比沙啞:“我們都喝過了,這是給頭兒您的。”


    完全是胡說,班垶知道。


    他奉旨回皇都,一行五百人路經此處,沒想到遭遇埋伏,落入陷阱,已經被困在這地下石窟兩日。


    起初石窟之中有毒氣,他的兵向來驍勇,卻也抵抗不了毒瘴,一個個接連倒下,如今剩下的已不及百人。


    這裏沒有水源,沒有食物,再這樣下去,撐不了多久了。


    入口已經被掩埋,也無法向外求救,他想念戰場,寧可戰死,也不願自己是死在這無人知的地底下。


    伸手入懷中,摸出打小貼身戴著的小布袋,上麵是娘親手繡的他的名字。


    愛惜地撫了撫,瞧見其中一張折成三角的黃紙,猛然想起來,這是出發前,那位睿王妃給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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