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事?”


    “火車脫軌了啊。”


    “哦,這個啊,知道了,”何旋更加奇怪了,他怎麽問自己這事呢?“我們今天下午回來的,一回到順寧就聽說這事了。”


    “哦,哦。”


    喬昭寧開始支支吾吾起來,何旋問道:“你問我這事幹嘛?”


    “哎,”喬昭寧歎了一口氣,說道,“姚瑣涵就住在那棟樓裏。”


    “什麽?”


    “姚瑣涵住在那棟樓裏。”


    “被火車撞倒的那棟樓?”


    “是。”


    “他怎麽樣?他沒事吧?”


    “不知道為什麽他今天竟然沒上班,早晨9:00政協有個采訪,樊製片派他去采訪,他竟然沒有去,今天晚上開會的時候,樊製片還說準備讓他寫檢討。”


    “他到底怎麽樣了?他去哪兒了?”


    “他就待在屋子裏,”喬昭寧說道,“今天晚上,李曉濤一直在事故現場采訪,他剛才給我打了個電話,說看到姚瑣涵的屍體了,幾個武警把他從廢墟裏挖出來的。”


    “啊?天啊,怎麽會這樣呢?”


    在此之前,何旋一直把這場事故當成一則新聞來看,直到此刻,得知身邊的同事也被奪去了生命,她才重新審視這場災難。電話那頭,喬昭寧的聲音低沉緩慢,他絮絮叨叨地說道:“我現在心裏好亂,很多話想跟人說,但是又不知道該跟誰說,所以隻好打電話給你了。”


    喬昭寧這番話要放在平時,肯定會讓何旋受寵若驚到渾身起雞皮疙瘩,但是此刻,她想的隻是姚瑣涵,那個衝勁十足的記者。那年廣東鬧水災,他被派去采訪,水深漫過了腰部,一不小心腳下一滑,他踩到了一個坑裏,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將攝像機舉過頭頂。因為他知道,對一個電視記者來說,攝像機就是他的生命,就是他戰鬥的武器。那年三鹿奶粉禍害全國,順寧也有上千個嬰兒得了腎結石,她跟姚瑣涵一起去醫院采訪,聽著嬰兒們的哭泣,看著絕望的父母,姚瑣涵禁不住破口大罵,讓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按照一切新聞理論的課程要求,記者隻是一個旁觀者一個忠實的記錄者。姚瑣涵的破口大罵喪失了公正客觀的立場,卻贏得了家長們的尊重,就連何旋也對他另眼相看了。


    如今,這個生龍活虎的人竟然死了,被一場災難奪去了生命。


    火車竟然又脫軌了,這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何旋禁不住在心裏罵著。


    喬昭寧繼續問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什麽事?”


    “老姚啊,”喬昭寧說道,“我就是特別納悶才給你打電話的,在你印象當中,老姚采訪遲到過嗎?”


    這個問題不用多想,何旋立即說道:“沒有。”


    是的,姚瑣涵從業多年,從來沒有遲到過一次。幹新聞這行,對時間要求是非常嚴格的,如果是采訪市領導政務活動遲到了,通常要寫檢查,而即便不是采訪市領導,隻要是遲到了,記者也多半不好意思提起。曆任製片人總是拿姚瑣涵做榜樣,教育那些偶爾采訪遲到被領導批評的同事。姚瑣涵是守時的,他不但自己守時,也要求別人守時。去年他做一個批評報道,說的是一家大型連鎖超市懷疑一位市民王女士偷東西,於是把她帶進辦公室不準她離開還對她搜身,後來什麽都沒搜到連聲對不起都不說就打發王女士離開。何旋跟著姚瑣涵采訪了這位王女士。做批評報道的一個原則是,必須顧及到雙方的意見,不能僅聽一麵之詞,嚴格說起來,甚至雙方在屏幕上說話的時間都必須大致相當,不能一個人說得太多一個人說得太少。所以,姚瑣涵就聯係了超市方麵,超市一聽說記者過問此事了很是慌張,連忙答應接受采訪,說是中間有誤會。姚瑣涵和何旋按照約定時間去了,可是那位準備澄清解釋的孫經理卻遲遲沒來,等了十分鍾後,姚瑣涵對接待他們的一個小文員說道:“跟你們孫經理說一下,我已經給你們說話的機會了,是你們自己不珍惜。何旋,咱們走。”何旋想,既然來了就多等一會兒,可是最終拗不過姚瑣涵,隻好跟他離開了超市。走了沒多久,孫經理來電話了,說他已經回來了,意思是記者們能不能回來一趟?姚瑣涵說道:“你到我們電視台來吧。”


    姚瑣涵就是這樣一個人。


    這樣的人是不會遲到的。


    可是今天他偏偏遲到了。


    喬昭寧問道:“你不覺得奇怪嗎?他為什麽遲到?”


    “不知道,也許是生病了?”


    “他昨天還好好的,怎麽會突然生病了呢?”喬昭寧說道,“而且今天早晨樊製片打了他好幾遍電話,他都沒有接。”


    “不知道,我實在想不出來是為什麽。”


    喬昭寧歎了口氣,說道:“虧你還是警察夫人呢,你就把我的話跟你老公講講,看他有什麽看法。”


    何旋的老公叫蘇鏡,是順寧市公安局刑偵大隊的隊長,幾年前,因為一件謀殺案,在辦案過程中,兩人漸漸產生了感情,又交往了兩三年後,終於走進了婚姻的殿堂,今天他倆剛從蘇杭蜜月歸來。


    蘇鏡聽了何旋的講述,問道:“你覺得呢?”


    “我沒覺得什麽呀。”


    “那個姚瑣涵真的從來沒有遲到過?”


    “沒有。”


    “那個喬昭寧是做什麽的?”


    “記者啊,我同事,上次吃飯還見過呢。”


    “我知道,”蘇鏡說道,“他是跑哪條線的?”


    “你可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啊,你上班都在幹什麽?他就是跑公安線的。”


    “難怪,”蘇鏡說道,“他好敏感啊,跟個警察似的。”


    “他一直想當警察,可是警察哪是那麽容易當的?隻有最優秀的男人才能當警察嘛!”


    蘇鏡嘿嘿笑道:“受用受用,娶老婆是幹什麽的?就是來誇老公的。”


    何旋鑿了他一個暴栗,接著說道:“他雖然沒當上警察,卻當上了記者,而且是跑公安線的記者,他也找到了當警察的感覺,每次跟著警方采訪的時候,他總是衝在前頭。甚至采訪嫌疑人的時候,他都會忘記自己是記者還是警察。”


    “怎麽說?”


    “警察問話跟記者問話是不一樣的嘛!”何旋說道,“你們審訊時凶巴巴的,而我們采訪的時候必須和顏悅色,我們要跟每一個采訪對象平起平坐,上至國家主席下至沿街走卒,在我們眼裏都是一樣一樣的。”


    “吹牛吧你!”


    “反正理論上是這樣的,”何旋接著說道,“但是喬昭寧有一次采訪一個嫖娼被抓的人,那提問的方式簡直就是在審訊犯人,領導說這樣提問不行,他還不服氣。”


    “後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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