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鏡點點頭說道:“這個可以理解,因為版麵的關係嘛,不可能什麽事情都能報道。”


    “是,這個也有點類似傳播學裏的把門人理論,”沈博士說道,“那什麽因素會影響編碼者做出選擇呢?來看這個圖,就是主導性話語結構和職業話語結構。先說主導性話語結構。社會生活領域的劃分實際上也是不同話語領域的劃分,在我們生活周遭發生的事件隻有被選中進入話語領域才會被認為是有意義的。盡管媒介從它的生產邏輯看,應該是組織各種意義進入其領域,但是媒介的意識形態性和商業性,往往使它在取舍時有輕重緩急之分,體現其利益的意義以及意識形態要求的意義總是在優先考慮之列。這種被優先考慮的意義在編碼過程中支配其他意義,或者讓其他意義服從於它。這就是主導性話語結構。”


    何旋說道:“這就是話語霸權嘍。”


    “對。”


    蘇鏡說道:“《順寧都市報》總編皮華明,還有你們欄目製片人樊玉群,應該就是因為這個‘主導性話語結構’被殺的吧?”


    何旋不屑地瞪了一眼,說道:“沒有廣告就沒有工資,你養我呀?”


    沈博士繼續說道:“記者麵對的各種信息已經是被‘主導性話語結構’選中的信息,然後記者再從這些信息中選擇他們感興趣的信息,這時候選擇的標準就是要符合職業對信息符號的要求,即進入‘職業話語結構’中。信息變成職業性符號是對原符號的轉換,但是,它沒有逃離‘主導性話語結構’的控製,隻是從職業傳播的需要上對體現主導性話語霸權的信息進行的轉換。這種轉換隻是對主導性話語結構中意義的一種再生產,並沒有新的意義出現。”


    何旋歎口氣說道:“姚瑣涵和劉寧大概屬於這個層麵了。”


    沈博士說道:“其實,這隻是理論分析中會分這麽細,在實際操作中,二者其實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共同作用的,但是不管怎樣,最後都會歸結到編碼者這裏。”


    蘇鏡接口道:“因為觀眾喜歡看衝突激烈的場麵,所以姚瑣涵誘導銀行行長說出‘我就是法律’的話,樊玉群逼迫警察罵人發飆,劉寧則幹脆隻選擇容易引發反響的話題。這就是職業話語結構的霸權。”


    看沈博士聽不明白,何旋便對三件事情做了一番解釋。沈博士說道:“其實,全國各地的媒體都在濫用這種權力,北京大學教授張頤武講要像重視孔子那樣重視章子怡,把章子怡作為一扇輸出中國文化的重要窗口,結果被媒體曲解成孔子不如章子怡了;崔永元在一個學術討論上講到要嚴格區分公共電視與商業電視,卻被人抓了幾句講超女的話無限放大,把有價值的電視批評給完全遺漏了。這都是職業性話語結構起的作用。其實,早就有讀者質疑了,媒介的歪曲力量如此之大,引導讀者的力量如此之巨,媒介是否還能擔當向受眾傳達事實的功能。”


    何旋嘿嘿笑道:“說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蘇鏡說道:“叫你來你還不情願,現在知道有好處了吧?”


    何旋嗬嗬一笑,又問道:“那這個精英、話題又是什麽概念呢?”


    沈博士說道:“舉個例子來說,前幾天,火車脫軌撞居民樓,這是一個話題,記者要采訪精英,也就是專家,他們的精英身份既與主導性話語結構相關,不能太偏激,罵政府不能太凶,也與職業性話語結構相關,起碼得找個能說會道的吧!這個圖使我們更加清晰地看到主導性話語結構對解碼者的影響以及最終對信息的影響過程。”


    蘇鏡沉默片刻說道:“沒想到,這第三宗連環謀殺案還是得從傳播學裏找切口,我本來還以為這是殺人遊戲的紙牌呢。”


    何旋說道:“沈博士真是淵博啊。”


    “哪裏哪裏,我說的都是從網上看到的一篇論文,覺得寫得挺好的,就多看了幾眼。”


    “沈博士,您剛才說顏雄飛的講義裏也有這個結構圖?”蘇鏡問道。


    “是。”


    “他是教傳播學的教授嗎?”


    “沒有,他跟我一樣,主要研究方向為美國政治傳播、國際傳播和媒介管理。”


    “他也研究這個?”


    沈博士嗬嗬一笑:“大概是被媒體暴力傷害了,所以才開始研究的吧?”


    4、教授驅逐記者


    蘇鏡安靜地坐在後排,無所事事地打量著一個個後腦勺,課還沒開始,學生們大多已經到了,講台上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平頭,鬢角有點花白。他就是蘇鏡在順寧火車站新聞發布會上看到過的順寧大學新聞學院教授顏雄飛。此時的顏雄飛精神飽滿躊躇滿誌,隨意地翻著講義,準備著傳業授道解惑。但是蘇鏡想到的總是顏教授赤身裸體的樣子,這不能怪蘇鏡下半身思維,顏教授的表現實在太令人難忘了,當著警察和圍觀群眾的麵突然脫了褲子,而且竟然還是教授,這樣的場景任誰都無法忘記。他饒有興趣地想著,不知道這些學生們有沒有看到那段視頻呢?應該是看到的,教授裸奔的視頻那麽火,他們怎麽會不知道呢?他們會以什麽眼光來看待這位道貌岸然的教授呢?


    除了這些遐想,跟他一起坐在教室後排的幾個人,也很值得研究,看上去這五六個男子不像是學生,他們起碼有二十六七歲,有的甚至三十好幾的樣子,每個人的腳下都放了一個大包,不知道裝著什麽寶貝。這幾個人坐在一起,低著頭嘰嘰咕咕地不知道說些什麽,時不時地抬起頭張望一眼門口。蘇鏡總覺得其中有一個人很眼熟,一定打過交道,起碼打過照麵,但是一時又想不起來。那是一個矮胖子,戴著一副黑框眼鏡,不知道剛聽了什麽笑話,低著頭癡癡地笑著。終於,蘇鏡想起來了,那是在《順寧都市報》,他曾經遇到過這個胖子。正在此時,一人看著門口叫道:“來了。”


    這是一個小型的階梯教室,大概可以容納七八十人,坐在後排,前排光景一目了然。一個梳著馬尾的女孩,著一身粉色套裝,肩上斜挎著一個書包,跟同學有說有笑地走了進來。矮胖子幾人突然一起彎腰,從腳下的包裏拿出照相機,對著女孩子一頓狂拍。


    哢嚓哢嚓的聲音驚動了上課的學生,他們不約而同地轉過頭來,疑惑地看著這幾個人。蘇鏡頓時明白了,這幾個人都是記者,隻是不知道那個女孩子是誰。女孩子一見有人拍照,趕緊低下了頭,隨便找了個座位坐了下來。幾個記者還想到前麵拍攝,卻聽顏雄飛突然一聲大吼:“你們哪個單位的?”


    其中一個說道:“我們是記者。”


    “有你們這樣當記者的嗎?老師怎麽教你們的?你們這是在破壞課堂秩序知道嗎?”


    矮胖子說道:“還沒上課呢。”


    剛說完,上課鈴聲響了,矮胖子沒言語了,另外一個記者說道:“顏教授,不好意思,我們現在就走。”


    顏雄飛卻冷冷地說道:“既然來了,就不要急著走,聽完課再走吧。”


    幾個記者相互對視一番,然後竟坐了下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能奈我何的樣子。


    顏雄飛說道:“同學們,今天正好有這麽幾個人來當我們的活教材,我們對他們表示感謝。”說完,顏雄飛帶頭鼓掌,學生們雖然不明就裏,也被顏教授的氣勢震住了,跟著一起鼓掌,熱烈的掌聲把幾個記者的臉都搞紅了。


    “也許大家不知道為什麽這幾個人是活教材,”顏雄飛說道,“因為我們今天這堂《媒介管理》要講的主題就是媒體暴力,而這幾個人正是媒體暴力的身體力行者。大家知道,這幾個所謂的無冕之王是來幹什麽的嗎?”


    幾個記者有點沉不住氣了,被顏雄飛收拾得抬不起頭來,但是此刻開溜就更沒麵子了,所以幾個人還是做出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隻是此時很心虛了。


    學生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蘇鏡也聽不清楚。


    顏雄飛說道:“劉大張、李文言、曹思成、王永光,你們幾個到後排坐著,看誰拿出相機就給我砸,出了事我負責。”


    蘇鏡一看,這四個學生人高馬大,收拾那幾個記者絕不成問題,何況果真動手的話,班上其他男生肯定會一哄而上。


    矮胖子叫道:“顏教授,你這是幹什麽?作為新聞學院的老師,你竟然指使學生幹涉我們的自由采訪權。”


    “哼哼,我看你們的權力太大了點,”顏雄飛說道,“對付你們這種自以為是的所謂無冕之王,隻能以暴製暴。楊玉茹,你站起來。轉過身。看著他們。看他們哪個敢拍!”


    剛才被拍照的女孩子眼眶早已濕潤了,眼淚不停地打轉。


    顏雄飛繼續說道:“每個人都轉過頭,看著他們。”


    作為一個外來人,蘇鏡有點緊張,因為有幾雙狐疑的眼睛看向了自己,他趕緊也去看著那幾個記者,臉頰兀自發燙。幾十雙眼睛有的憤怒,有的好奇,有的充滿挑逗,有的不屑一顧,一句話,大家就像進了動物園,還是免票的。灼灼的目光把幾個記者的臉都燒紅了,但是他們仍然倔強地看著前方,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顏雄飛繼續說道:“知道為什麽讓你們看著他們嗎?就是為了讓你們看看行使媒體暴力的人都是什麽德行。”


    一個記者不幹了:“顏雄飛,你幹什麽罵人?”


    “閉嘴!這是我的課堂!”顏雄飛一聲斷喝把那記者罵啞了,然後接著說道,“讓你們看他們,是為了讓你們引以為戒,將來你們大部分人都會走上工作崗位,到報社電台電視台工作,你們很多人會當上記者或者編輯,將來你們中的一部分幸運兒還會當上媒體的負責人,但是我要你們記住今天的一幕,拒絕媒體暴力,遠離媒體暴力,如果將來你們當中有誰走上跟他們一樣的道路,就會跟他們一樣,遭到千人萬人的唾棄。做人渣還是不做人渣,在乎一心,同學們好自為之。”


    這就是罵人了。矮胖子不幹了,呼地站了起來,準備理論或者是吵架,可是顏雄飛卻不屑一顧地看了看他,然後不慍不火地說道:“好了同學們,我們繼續上課。”矮胖子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該繼續站著還是坐著,還好同行拉了他一把,他算是找了個台階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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