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先生呢?”何人隨口問道。


    “誰?哦,他……不在家。”宋如君支吾一句,轉了話題,“你明天什麽時候走?”


    “下午。我打算明天上午去坐船遊覽塞納河。我上次到巴黎是5年前了,尋找一下過去的感覺。”何人走到陽台上看了看,又轉回來,問道:“楊先生不在家,就您一個人,忙得過來嗎?”


    “還行。每天上午有個人來幫我打掃衛生。我習慣了。”


    “那我幫您包餃子吧,我擀皮兒的手藝還不錯。”何人挽起衣袖,站到麵板旁,頗為熟練地擀了起來。“那天在日內瓦,您約我當麵談談。您想談什麽呢?”


    “你的小說,就是《黑蝙蝠·白蝙蝠》。我讀過了,很感人。你在後記中說,你在埃克斯認識了一個奇怪的中國人,叫楊保良,他給了你許多創作的靈感。你是怎麽認識他的呢?”


    “噢,那可是個巧合。”何人看了一眼宋如君,然後一邊擀皮,一邊講述起他在埃克斯結識楊先生的經過,從教堂到佐敦公園,又到楊先生的家。


    宋如君聽得很仔細,有時還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包餃子的動作。


    何人講到在馬賽火車站看到楊先生與一個中國女子見麵的情況時,說:“我猜,那個女子就是您吧?”


    “是的,我是隨一個代表團來法國訪問的。”


    “你們分手之後,我和楊先生去了基督山島。那天,他的情緒很消沉,好像你們的談話對他影響很大。”


    “那天,我也很激動。你知道,當時出國很不容易,代表團的紀律也很嚴。我們隻能在火車站匆匆見上一麵。我勸他回國,但是他不願意。我又不可能再到法國來。後來,我就賭氣說,你把我忘掉吧。可是,我沒有想到,那竟成了永別!”淚水從宋如君的眼睛裏滾落下來。


    何人猶豫片刻,才問道:“您後來再也沒有見過楊先生?”


    宋如君擦去臉上的淚水,慢慢地說:“回國後,我給他寫過信,但是沒有收到回信。我以為他真的把我給忘了,但是我一直不能把他忘掉。時間過去越多,我越想他,很想知道他的情況。我還給他打過電話,但是停機了。後來,出國的機會多了,我就想方設法到法國來找他。我辭去了生物研究所的工作,到一家中法合資企業幹了兩年。2005年,我終於獲得到法國工作的機會。到法國以後,我去埃克斯找他。在那裏,我才得知他已經死去多年了。那對我真是天大的打擊!當時,我幾乎喪失了活下去的信念。不過,我想知道他究竟是怎麽死的。我知道,他希望我活下去,因為他給我留下了一筆遺產。這個願望支撐著我,走過了那段最為難熬的時光。後來,我用積蓄和他留給我的財產,買了這套房子。前年,我退休了,就辦了這個專門接待中國遊客的家庭旅館。去年,一個遊客帶來一本小說,就是你的《黑蝙蝠·白蝙蝠》,介紹給我看,說是提到了中國人在法國生活的故事。我看了之後,得知你曾經在那段時間見過他,就很想見你。今年夏天,我在網上看到你要參加日內瓦讀書周的消息,就去了日內瓦,見到了你。如今,你又到我家來,給我講了他的事情。謝謝你!”


    “您太客氣了!其實,能夠見到您,也是我的榮幸。不過,我也有一個問題,不知該不該問。”


    “你問吧。”


    “我那天打電話訂房間,接電話的也是楊先生,他是楊保良的什麽人?”


    宋如君沉默了,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


    正在這時,門鈴響了,四個年輕人回來了。房間裏立刻喧鬧起來。年輕人喊宋如君“宋大媽”,興奮地說著他們的見聞,似乎沒有注意到何人的存在。宋如君就像母親一樣,問他們餓不餓。他們都喊餓了。宋如君讓他們去洗手,自己到廚房去煮餃子。


    開飯了。宋如君準備了兩樣涼菜,又打開一瓶法國紅葡萄酒,說這是她請客。她向年輕人介紹了何人。有一位年輕人看過何人的小說,便講了一些吹捧的話。


    晚餐很熱鬧,但何人一直像個局外人,默默地觀望著。


    晚飯後,何人先上樓去洗了澡,然後站在窗前觀看國家圖書館的夜景。他感覺宋如君在刻意回避“楊先生”的問題。他並不想打探人家的隱私,但那些問題頑固地纏繞在他的心間——這個“楊先生”究竟是什麽人呢?那個“楊先生”究竟是死是活?


    年輕人洗完澡之後,都回房間休息了,走廊裏非常安靜。何人走出房門,站在樓梯旁向下望去。廚房和客廳的燈都熄滅了,隻有門廳的小壁燈還亮著。他隱約聽到下麵有人說話,便輕手輕腳地走下樓梯,站在門廳側耳細聽。那聲音是從主臥室那邊傳出來的。他看了看樓梯後麵黑黢黢的樓道,猶豫著。他知道自己不該去偷聽人家的談話,但他的雙腳如著魔一般向前走去。他來到樓梯後麵,看到主臥室的門緊閉著。那談話的聲音就是從屋裏傳出來的。那是一男一女在對話,聲音不高,語速不快,儼然是兩口子在聊家常。他聽不清談話的內容,但是感覺那個男子的聲音有些熟悉,而且還聽到了楊先生那句熟悉的口頭語——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談話結束了,室內鴉雀無聲。


    何人轉回身,走到樓梯口,數了數衣架旁的鞋——一共有4雙男人的鞋。他愣愣地站了幾分鍾,才邁步向樓上走去。那木樓梯在他的腳下發出輕微的聲響。


    回到房間,何人熄燈躺在床上。雖然他的身體很疲憊,但是大腦依然很興奮,令他難以入睡。他想來想去,決定明天早上再去查明真相。


    第二天早上,何人起得很早。等他洗漱之後,年輕人才紛紛起床。他走下樓來,見宋如君在廚房準備早飯,便打了個招呼。客廳的電視開著,聲音不大。何人若無其事地走過去,但是沒有人,沒有“楊先生”。他繞回門口,查看了地上的鞋數,和昨晚一樣。


    年輕人下樓了,帶來了嘰嘰喳喳的說笑聲。


    早飯後,年輕人拉著行李箱走了,跟宋如君分手時很有些依依不舍。


    何人也回屋收拾了行裝,下來與宋如君告別。他先表示了感謝,然後說:“宋阿姨,楊先生沒有出門吧。我可以見見他麽?”


    宋如君麵帶微笑地說:“這裏沒有楊先生啊。”


    何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昨天晚上聽到您和他說話了。”


    宋如君沉吟片刻,突然轉過身去,改變了聲音,模仿楊保良說道:“我就是楊先生。每天晚上,我都要和他聊天。我自己模仿他的聲音。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這是楊保良的口頭語。


    “您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宋如君轉回身來,恢複了原來的聲音。“我也說不清楚,這究竟是為了向他贖罪,還是為了安撫我的心靈。我對不起他,因為是我害了他。那次在馬賽分手回國之後,我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才得知他當年是被誰陷害入獄的。怎麽說呢?還是說你的小說吧。我告訴你,李豔梅和孫飛虎的婚後生活並不幸福,一個重要原因是他們沒有孩子。孫飛虎是廣東人,非常想要孩子。他們去醫院檢查過,也吃過不少藥,但就是沒有孩子。後來,孫飛虎很鬱悶,認為這是老天爺的報應。孫飛虎的死,你已經知道了。後來,李豔梅在收拾東西時發現了一封信,是孫飛虎寫給她的,但是一直沒有交給她。在信中,孫飛虎承認自己當年陷害了趙夢龍,並相信就是因為他幹了這件缺德事,老天爺才讓他斷子絕孫的。這時,李豔梅恍然大悟,才知道自己被孫飛虎蒙騙多年。她對不起趙夢龍!是她害得趙夢龍蹲了那麽多年的監獄啊!”


    “這就是你要告訴我的秘密嗎?”


    “不是。”


    “那你要告訴我的是什麽呢?”


    “是孫飛虎的死因。你認為孫飛虎是被趙夢龍害死的。對吧?”


    “對。我是那樣寫的。”


    “你錯了。”


    何人饒有興趣地問:“那孫飛虎是被誰害死的呢?”


    宋如君一字一句地說:“孫飛虎是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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