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門以劍道起家,承襲古昔百種劍法,亦獨創有靈妙絕世的太初劍招,為當世武林劍術之淵藪。


    每逢年試,江湖中不論名門弟子,或是無名俠客,隻要提前遞交名帖,便可入觀論道,共觀這場屬於太初弟子的劍法切磋。


    年試采用積分晉級製,由弟子自選對手,贏下一場可得三分,落敗則扣分,率先積滿九分者進入下輪比試。


    太初正殿前共設四方擂台,可在第一輪供四組弟子同時論劍。


    弟子們雖多有爭名之心,但也不會為了輸贏去挑選與自己實力相差甚遠的對手,是以擂台上交鋒激烈,博弈精彩十足。


    餘涼坐得安然,手中執筆和紙,在觀席處與身旁的連晚亭交頭接耳:“依你看,初輪我挑哪三人,才顯得我既不欺負人又能穩贏?”


    由於餘涼並不了解觀中所有弟子的水平,便一早計劃先在旁看完所有弟子的論試後,自己再行上場。


    連晚亭本就熱衷論術,一雙明眸如炬在四個擂台間來回審視,待大致看完後,對餘涼回道:“聶岩經驗比你老道,但拆招死板,你討個巧便可輕易贏他。”


    提筆落字,餘涼在紙上寫上“聶岩”之名,正是那日在覽眾院見到的抱樸院師兄,六師姑的大弟子。


    “解唐對劍招的使用倒是精準細致,若是你們以相同劍法迎上,他必略勝一籌,你需使出克製的招數,利用相克之道彌補不足之處。”連晚亭垂眸凝思,又報出一人。


    餘涼輕點頭,寫上名字及製敵方略後問:


    “那第三個人呢?”


    “薑韶師姐。”連晚亭回道。


    餘涼收筆後仰:“這不合適吧。”


    “有何不合適的,你若不認真打,未必贏她。”連晚亭頓了頓,又道,“況且,我猜她自己就會來找你。”


    武學上餘涼信賴連晚亭,見他如此篤定便不再推脫,搭上腰間劍道:“那我上了。待會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你記得傳音入密,告知於我。”


    連晚亭疑惑不解:“我哪會這等功夫……”


    餘涼暗驚一聲,笑容有些發虛:“也是,你現在還不會。”


    還未等連晚亭反複琢磨這句話,她又道:“那給我打手勢?上下左右,哪處是最宜破招之處,多少給我點提示。”


    連晚亭搖頭,視線移向他處:“該說的我都說了,再多,便是勝之不武了。”


    這是他的底線,比武論道,重於悟性,點撥一二就能融會貫通者,贏,隻在時日,反之皆是輸家。他不會幫一個必輸之人拿下贏局。


    縱然連晚亭在她眼中是再熟悉不過的原書男主,但現在兩人的關係也隻是認識不過一個月的市道之交,她可沒皮臉低聲下氣懇求。


    也罷,她多少還是有點信心的。


    這邊剛準備挑人,薑韶那已連贏兩人下了台,徑直朝她這位師姐走來。


    薑韶今日同所有弟子般穿了身太初道衣,青藍紗帶高高纏束起的尾發,隨著她快步行來左右飛揚,看向餘涼時眼神堅定,讓此刻的她顯得無比明媚恣意。


    餘涼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迎麵而來,似乎明白了連晚亭為什麽能猜到薑韶會來找她。


    “去年第二輪,我不敵夏師兄與常師兄,但剛剛,我終於贏了他們。”


    薑韶臉上仍舊無甚笑意,但餘涼能讀出她眼神中的雀躍,也不插話,淡淡回了個笑容示意她繼續。


    “師姐,你我是前後腳拜入的山門,我們一同習武,一同挨打受罰,師父總說我們不分高下,可我從未贏過你。昨日見你與淩師弟院中一鬥,我知道,今年年試是又難贏你了。但我還想再試試。”


    薑韶身上有著純粹的坦然,既直言不諱,更不畏強禦。凡能迎難而上,絕不避之退之,就像原書中她與餘涼兩人敢於拔劍相助孟行雲一般。


    “好。”餘涼取下腰間劍,爽快答道。


    薑韶眼神頓亮,但還是露了絲擔心:“師姐之前在臨楓受的傷,可還有不適?”


    “已無礙了,無須讓我。”餘涼答道。


    兩人齊齊走上一方擂台,觀席間的眾多目光頓時轉向兩人。親傳弟子間的劍法對決,可是頗有意思,豈能錯過。


    天公亦為年試作美,今日風輕雲淨,席間靜下聲來等待開戰,餘涼與薑韶兩人此時隻有周圍三方擂台上的劍鬥聲仍在耳邊繚繞。


    隨著兩柄雕紋精巧的太初輕劍淩空相擊,四方擂台均響起了各自節奏不同的錚錚聲樂。


    在原身留下的筆劄中,可知邱識傳授武藝時更重劍法“無為”,以不爭之道得萬物。


    與懷月的變化萬千爭先手不同,薑韶善行後招,以慢化急,劍招走勢如江河遠流,力道如百川歸海,想必這便是原身之前也曾使過的劍招風格。


    餘涼接下幾招,身體四肢就已全然熟悉,甚至不經意間自己已跟著化成無為之勢。


    躲過餘涼的急攻,薑韶以《太初六式》中“灌我身形”一招騰空躍來。


    衝勢帶起的一陣烈風,迎麵吹揚起餘涼的墨發。


    劍,已懸近眉間。


    餘涼蓄上丹田內勁,後撤半步橫劍於前,不避不退,以力勁止住薑韶的衝劍,瞬間使空中的她重心不穩,連忙撤劍落地。


    就在此刻,餘涼速步上前,以劍壓劍,致使薑韶無法起身,隻能雙手抬劍以頂住壓勢。


    薑韶凝視兩柄劍相抵之處,內心焦躁不已。


    此招為“陽躍於淵”,正是昨日院中餘涼接過的一招。


    若硬抗,力氣必被卸去大半,“藏鬱於泉”則緊隨其後連成合招。若學餘涼假意鬆懈……不行,這是她取過的巧,豈能不知如何應對。


    薑韶進退不得,隻能保持姿勢用蠻力硬扛。


    餘涼以全身之力傾壓,自然比薑韶隻能用雙臂之力支撐要輕鬆許多。


    眼見薑韶額間已汗珠淋漓,餘涼左腳後錯,像是要撤招一般,薑韶眼神頓亮,正欲翻身而起。


    誰知餘涼當即重力一切,這股力道頓時如洪波翻湧,襲卷薑韶執劍的手腕經脈,痛意與無力叫她不得不鬆手認輸。


    當啷一聲,劍跌落紅台。


    正所謂以不變應萬變。


    在所有人都覺得陽躍於淵需要變招的時候,她偏偏不變。出其不意,方能製勝。


    薑韶愣愣地半跪在地,雙手垂落,五指微微卷曲,就這樣保持著剛剛鬆劍時的模樣。


    她高束的墨發此刻傾落敷麵,叫人看不清神色。


    三方擂台又換了一輪對手,席間的芸芸目光亦轉向了他處,這一方天地間仿佛隻剩下她們師姐妹二人。


    餘涼收劍入鞘,兩步上前站定,伸出手向薑韶輕輕道:“起來。”


    薑韶抬起頭怔怔看著眼前伸來的手,虎口與指肚布滿劍繭,這是她們常年練劍的痕跡,從生澀到爛熟於心,日複一日。


    她眼神漸亮,一把握住眼前的手借力起身,小聲道:“我不會放棄的。”


    “當然。”餘涼失笑,彎腰替她拾起輕劍,“以後不止年試,我隨時奉陪。”


    薑韶利落接過輕劍,嘴硬道:“口氣挺大。今天若不是覽眾院的人摘得魁首,你再洗一個月的碗!”


    “憑什麽?”餘涼嚷嚷道,薑韶卻瀟灑轉身下台。


    餘涼獨自一人站在擂台環視了一圈,第一輪賽程已過大半,再不找人便要結束了。


    她連聲高喊聶岩與解唐,兩人皆未推辭,一前一後上台與她比試。


    連晚亭的指點切中兩人要害,餘涼對打起來算是得心應手,隨著清脆的收鞘聲響起,餘涼抱拳向解唐道了聲:“承讓。”


    九分到手。


    餘涼與觀席中的連晚亭遙望相視,見他指朝天上一點,又落回胸中比了個二。


    太抽象了。


    但大抵是戰友默契,她竟領悟了這其中的意思,


    淩星,與二師姐晏清湘。


    她的第二輪對手。


    經過第一輪的比試,席間觀戰的師姑師叔會對所有弟子這一年的長進有所了解,並根據第一輪的表現,將積滿九分進入第二輪的弟子,分為聞、悟、行三組,依然是自選對手。


    第二輪需贏下兩局,而每人也僅有兩次論劍的機會。


    勝者,與敗者交換組位。


    最後留下的行道組,將角逐年試第一的名次。


    因為沒有容錯的機會,難度極大,往年第二輪勝出的都隻有二到三人,蕭寒盡與懷月便是這幾年第一二名的釘子戶。


    但今年這兩人都沒有參與,行道組的幾名弟子摩拳擦掌,大有拚盡全力之意。


    餘涼抱劍擠進行道組等待比試,她故意湊近淩星,肘臂輕撞,逗弄道:“淩師弟,待會我們來一場。”


    “你定要選我?”淩星麵色突然吃癟,一雙明眸又生起幾分鬱怒。


    哪來的無名火?


    餘涼疑道:“昨日不是說好了嗎?可不許耍賴,我非你不選。”


    選你必贏,不選你選誰?


    少年人身量高,餘涼從身旁看他隻得抬頭,見他鶴頸間的喉結微動,像是在隱忍思考什麽,下一刻淩星出了行道組並舉手說道:


    “覽眾院餘涼,與知止院淩星一試。餘涼勝!”


    話落轉身行入觀席中落座,不再參賽。


    納尼?


    “這小子是不是看不起我?”還有這種好事?


    餘涼驚疑後故作羞怒,生怕別人看出她快控製不住的笑意。


    能少打一場,便能節省一場的體力,真是老天保佑。


    同在行道組的一位麵生師兄與她解釋道:“昨日懷月師姐說,淩星照搬她的劍法都贏不了你,今日更不可能贏,讓他省點力氣晚上好回去刷碗。”


    “所以……他就這樣認輸了?”餘涼。


    麵生師兄笑得溫潤:“每人兩次機會,他敗你一次便不可能再勝出第二輪,不如早早下台。”


    餘涼嘖嘖搖頭:“難怪我說選他,他氣憤中……還帶了點委屈。倒像是我欺負他一般。”


    “不必在意。”麵生師兄一臉和事佬的模樣,開解道,“他向來這個性子,不藏著掖著。”


    餘涼看著麵生師兄笑得眉眼彎彎,頗為善談,讓人忍不住親近。


    她抱劍探身,打算旁敲側擊問出他是哪個院的:“師兄,待會你選誰啊。”


    “你。”


    麵生師兄笑容未變,隻是餘涼頓時覺得不是那麽和善了。


    你哪位啊?


    餘涼欲哭無淚,恨不得狂按撤回鍵。


    四方擂台撤下三台,眾人翹首以待,全神貫注地目視獨留下的這一方擂台,都十分好奇今年到底是哪幾位能贏下第二輪。


    太初觀是清淨修道之地,不像臨楓穀那般在擂台四周架起擂鼓助興,但此刻緩步踏上擂台的餘涼,卻感覺自己心中聲聲擂鼓,響震不停。


    那位師兄已走至台中站定,替她高喊道:


    “覽眾院餘涼,與希微院喬川,二試!”


    喬川用拇指勾推劍柄,利劍頃刻出鞘,他右手立劍看向餘涼,聲音溫文:“餘師妹,失禮了。”


    話落劍來,是急攻之勢,尚未出劍的餘涼隻得舉起鞘身格擋下這一擊。


    相撞的鏘聲響起,她立刻拔出輕劍舍下劍鞘,斜身閃過第二擊,但隨之又是連綿如細雨般密集的劍法揮點而來。


    她旋身閃避,應接不暇。


    神光霞散,流映東青。


    這是《太初六式》中的第三式,是一套長招,劍招瑣碎繁多,一旦出錯半分便連不成招,要求極高。


    餘涼在重雲台自己獨練時倒能分毫不差地順下來,可和連晚亭切磋時卻從未完整使出過,這喬川一上來便果斷施展此招,定然是深諳其道,對它十分自信絕不會出錯。


    餘涼臉色凝重,眼見已閃退至擂台邊緣——避無可避了。


    定不能飛身躍走,他劍法極快,長劍一舉還未等她徹底撤開,便會立刻被劍尖刺到。


    餘涼匆匆往下一望,擂台距離地麵約有三尺高,她眼神一亮,隨機向後大仰倒去。


    在眾人倒吸一口涼氣,以為她要跌落擂台時,餘涼腰腹肌肉收緊,穩住了下落之勢,以走壁的輕功身法快速繞走擂台底座,再右腳踩力重新躍上了台麵。


    趁此刻好不容易拉開與喬川的身距,她迅速朝觀席處的連晚亭看了一眼。


    連晚亭眉頭緊皺,對她搖了搖頭。


    必輸之局。


    她再次讀懂了連晚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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