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複洞藏於後山之中,因人跡罕至,藤蔓快要爬滿了石門兩側,空氣中充斥著濃厚的草葉與塵土味,若不是洞門有打掃的痕跡,那怎麽看怎麽都像早已荒廢的樣子。


    年試已過五日,餘涼肩上的傷在太初丹藥的作用下好了大半,拜見師祖一事不好再擱置,邱識便一大早親自來引她進洞。


    連晚亭亦跟著來到了洞前,手中提著鎮獄。


    邱識示意他把鎮獄交給餘涼,由她帶進洞中。


    餘涼雙手接過,鎮獄觸及掌心時還能感受到幽冥散發的溫熱,劍鞘上的紅紋似獄火岩漿,卻並不張揚。


    “多謝貴派暫代保管。”連晚亭向邱識作揖道謝,禮行得一絲不苟。


    邱識肅穆的臉上終於有了絲人氣,他牽起嘴角像個尋常老人那般微微笑著:


    “觀複洞護守神兵利器多年,責任所在,如我觀複洞不收,連少俠怕也尋不到別的好去處了。”


    連晚亭聞言心思微動,麵前的邱識眼神裏沒了高深莫測,望向他時眼裏盡是看重後輩的賞識,但嘴裏的話卻是在客氣之餘,還特地提醒了自己要千萬記下這個人情。


    他隻能賠笑著應了聲是,這勞什子的鎮獄帶在身上確實多有不便,不怕被賊偷就怕被賊惦記,與其整日提心吊膽怕風止夜來尋,倒不如就放在這觀複洞裏,這樣就算被魔教奪了去,也不是在他手中丟的。


    一旁的餘涼出聲問道:“要是師祖不能再守了,那該如何?”


    兩人齊齊看向了她,餘涼這才意識到自己一時嘴快,竟說了這種不吉利的話。


    她當下有些尷尬,眼神躲閃想要另起話題,邱識卻在這時淺淺地看著她,意味深長地道:“那便是為師入洞之時。”


    餘涼愣了愣,此時的邱識收起了微笑,飽經風霜的皺紋還是那麽顯眼地耷拉著。他眼神有些鄭重,那是不同於看向連晚亭時的神色。


    她嚅動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邱識心領神悟,側首與連晚亭說道:“連少俠若信得過我們師徒二人,便先行回廂房歇息罷。鎮獄劍阿涼定會送進去的。”


    連晚亭本就是聰慧之人,當下明白這是兩人有話相談,他這個外人不便在場。


    他拱手行禮告退,轉身前又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幾眼觀複洞門才離開後山。


    邱識見人已走遠,開門見山道:“說吧。”


    餘涼垂眉看了眼自己肩上已然見好的傷勢,輕呼一口氣,壯著膽子問:“年試時,師父為何同意懷月師姐與徒兒較量?”


    她深知當懷月提出比武請求的時候,覽眾院便避無可避了,但是邱識的欣然答應,甚至沒有一絲阻攔的意味,倒像是不在乎自己弟子輸贏一般。


    可方才邱識看向她的眼神,那是一個師父對徒兒的看重與托付,讓她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多日藏在心中的疑惑。


    邱識神情淡淡,這樣的問題顯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你怕自己贏不了?”


    “誰會覺得我能贏?”餘涼不禁自嘲。


    邱識似在笑著:“不敵是輸,避戰亦是輸。但你勝就是出人意表,比你師兄奪魁,更能名聲大噪。”


    他言辭中滿是篤定,餘涼抓住了其中隱含的意思:“師父是相信我能贏?”


    “你入了一趟觀複洞,還不能贏下懷月師侄,那也沒必要爭奪此次入洞的機會了。”


    餘涼心下大驚,邱識這是在借懷月來試自己。隻是他到底是要試出自己什麽?試她是不是真的進過觀複洞?


    還是——


    “師兄每年都解不開眾妙之門,那師父還任他連勝年試?”


    餘涼的疑問再次脫口而出。


    邱識靜望著洞門上刻著的兩行字——萬物並作,吾以觀複。


    過了半會兒才輕輕一歎,回道:“以他的執念,要是能破此門,便是悟道了。你來是習武,但為師是讓他來修道。”


    未等餘涼揣摩出這話的其中深意,邱識已抬掌一震,石門頃刻洞開。


    餘涼像是踩著雲一般暈乎乎地邁入了洞中,隨著身後洞門合上的巨響,白日天光的亮堂瞬間泯滅,她陷入了一片昏暗,隻有正前方半人高的圓台上的一盞微弱燭光在閃爍著。


    待她走近圓台,聽到腳下咯嗒一響,好似機關閉合的動靜,四周石壁上的蠟燭隨即被齊齊點亮。


    洞內一切皆清楚可見。


    餘涼此刻身處的應該隻是觀複洞的前洞,呈圓形狀,而她正前方還有一道半圓洞門在緊閉著。門上有兩道圓環,每道環對應一道機關。


    這應該就是眾妙之門了。


    連晚亭破解機關的經過原書有述,所以她並不擔心自己無法進洞。當即放下心來,提著鎮獄劍悠然地觀察著這洞內景象。


    洞內石壁懸掛滿了各式兵器,有些已然斑駁生鏽了的古劍上仍閃動著陣陣肅殺的寒意。


    餘涼緊了緊手中的鎮獄,目光移向洞中圓台,那是一個由八塊石頭拚合而成的八卦盤,是先天八卦的擺放。


    眾妙之門的第一道圓環上刻著北鬥九星,便是對這八卦盤的一道提示。


    九星宮位依於後天八卦演繹而成,隻需將原本的先天八卦重新挪動,換成後天八卦的方位,就算解了這第一道圓環。


    眾妙之門屬東出之位,依照這個方向為準,餘涼盤腿而坐,運力至掌,以內力驅動著沉重的石塊滑動挪移,擺好了後天八卦。


    餘涼收掌合力,便聽得圓環鬆動的聲響,它轟隆地轉動了幾圈停下,分成兩半各自鑲入石門縫的兩邊。


    第一道機關簡單易解,考的隻是來者的內力,能有騰挪重石的本事,才有進洞習武的資格。


    看來蕭寒盡是難在了第二道機關之上。


    餘涼還在腦中回想著書中描寫第二道機關的解法,就突然感受到腳下的石地開始震顫,方才半人高的八卦台沉平於地,四周本是懸掛狀的各家兵器緩緩揚起,將刃尖齊刷刷地指向她,露出蓄勢待發之意。


    第二關依舊是涉及道家的奇門遁甲之術,此時洞內上天幹,下地支,周五行,均是機關所在。


    她穩下心神,眼神緊盯著南向的石壁,書中寫道,連晚亭的第二道機關便是南向火位先彈出的兵器。


    隻聽啪嗒一聲響動,東向木位有刀襲來,餘涼反應迅速側身躲避,眼見著這柄長刀從自己麵前穿過,朝南向火位撞擊而去。


    餘涼大駭,這第二道機關難道是隨機的?怎和書中寫的順序不一樣?


    火位石壁被觸碰,壁上眾多兵器之一的流星錘旋即飛砸在地,餘涼覺得整個石洞都跟著地動山搖。


    還未等她多想,四周底部突然竄出了幾把龍須鉤,它們如蛇般朝餘涼腳下迅猛襲來。


    這會兒她總算是弄明白了,東木飛刀,而後南火流星,又中土出鉤,這不就是五行相生嗎?


    既是以相生之道建起的機關循環,那以五行相克之道不就可以破除這道機關了?


    都怪她一目十行,隻匆匆看了連晚亭解謎的步驟,竟沒有深想其理,真是閉著眼睛抄答案,差點出事。


    萬木始出,破土而生。


    她輕功躍起,在東木石壁上取出兩柄長劍,插入洞中央的醜未與辰戌兩個地支的陰陽孔位,方才的龍須鉤瞬間歸位。


    果然。


    餘涼忍不住勾唇輕笑,心上的緊張之感卸去了大半。


    龍須鉤剛歸位,那流星錘又繼續作妖,鐵鏈帶起的兩個鐵球旋轉著向餘涼飛去。


    她幾步跑至北水石壁上拔出一柄長戟,橫身一擋,流星錘瞬間纏上長戟,繞了幾圈,便被鎖死在長戟之上。


    水可滅火,正是相克。


    現隻剩下最先出刀的東木方位了。


    果不其然,原本已嵌入石壁上的那把長刀又突然調轉刃尖,意欲襲來。


    金可斷木,再從西金石壁上隨便取出一把武器製敵即可。


    餘涼身隨心動,她果斷閃到西金石壁上,眼睛正好瞥到一塊木牌,上刻“星馳劍”。


    就它了。


    她利落拔出此劍,快步跑至東木位,將劍柄插入了那長刀原本所在的孔位,堵住了它回旋的路。


    一切歸於平靜。


    餘涼眨了眨眼,見石門上的圓環毫無反應,心下驚疑剛要向走近仔細瞧瞧,便看見方才的星馳劍竟然重新飛出,劍指她而來。


    怎麽沒完沒了?


    難道還需再繼續用火器克金?


    餘涼避開這迎來的一擊,星馳劍卻仍不停止,像是長了腳一般繼續追著她跑。


    很明顯,這已經不是五行相克的範疇。


    她索性拔出手中的鎮獄劍,試圖劈下在空中四處飛竄的星馳劍,豈料兩劍相撞,她竟然感知到了一股力量在與她抗衡。


    這並非機關術能做到的。


    她側眸望向眾妙之門。


    是師祖嗎?


    五行相克的解法並不難,她能悟出,蕭寒盡更不在話下,如果機關術難不住他,那能難住他的,便是人了。


    進洞時邱識說過,蕭寒盡來此是要修道的。那這道,就是眼前的星馳劍嗎?


    餘涼欲要奪下星馳劍,卻根本觸碰不到劍柄,它靈活無比,像泥鰍一樣在她周身繞去轉來,一個不慎,便有可能被其趁虛而入,劍破皮肉。


    不是機關,更無法硬奪,那就隻有道法方能解開這玄機。


    餘涼回想進洞前的一幕,邱識靜看了片刻洞門上的兩行字,想必其中必有他想讓蕭寒盡參透之道。


    此洞名曰觀複,意在以清淨無欲之心,靜觀天下萬物之生死運作。


    《道德經》有雲,夫物芸芸,各複歸其根,歸根曰靜,是曰複命。


    世間萬物皆有它的生死循環,不可強求,遵循自然回歸本真方是天道。


    想到此,餘涼心中的猜測逐漸篤定。


    她回身站在西金石壁前,這是她剛才拔出星馳劍的位置,隨即靜立於此,隻有眼睛緊盯著星馳劍迎麵刺來,身子卻一動不動。


    一人一劍,對峙片刻,星馳劍便擦過她的發絲,複其本位。


    劍停。


    眾妙之門的第二道圓環終於開始轉動,分解成兩半。洞門頓開,石聲震顫。


    餘涼猛烈跳動的心隨著石門洞開的聲音漸複平緩,她方才完全就是在以命相賭,不光賭的是自己是否解對了,還賭的是洞內人的手下留情。


    “還愣在那作甚?”門內傳來一聲蒼老沉啞的嗓音。


    餘涼回過神來,在門外猶疑著:“師……師祖嗎?”


    “廢話,還能是誰?”


    雖未見其人,但這聲輕嗤,餘涼實在無法將江湖傳言的得道前輩和這人的不耐聯係起來。


    她執劍進入眾妙之門,便見得一方新天地。


    此處不像外麵圓洞那般不見天日,仰頭望去可在環山之中窺得一片天空,陽光就在此處傾落,照在一片水塘上。


    粼粼波光在水麵跳動著,一根魚竿倒映其中。


    釣魚人就這樣背對她,悠然自得地撓了撓白發,又向塘中探出腦袋,看著魚線浮標的動靜。


    餘涼嘖嘖稱奇,眾妙之門外竟然是這樣的景色,難怪師祖能在這呆個二十年的,這要是隻有四周石壁,不得把人憋死?


    “你這人怎麽不說話?不想問問我怎麽願意放你進來?”


    釣魚人也不回頭,急咧咧地問了聲,大方地往藤椅上一躺。


    餘涼:“難道不是因為我解對了師祖設下的謎題?”


    “是。”他聲音帶笑,“你是解對了,但你解的是你師兄的題目。”


    餘涼疑惑:“那師祖為何讓我來替師兄解道?”


    “不欲以靜,天下自定。但你師兄執念太深,不願以道鎮欲。”


    說到此,釣魚人終於下了躺椅,轉過身來麵朝她,亂糟糟的白發下亦是一副尨眉蒼顏,神態不像她師父邱識那樣的嚴肅,反而像是頑童變老,嬉皮笑臉之相,隻有那雙矍鑠的眼睛正經十足地看著她。


    “所以,太初需要一個能知天道、亦從天道者,來力避我太初或會掀起的天下禍端。”


    能知天道、亦從天道……


    她這一個身有任務的穿書者,可不就是既知道這個世界的萬物走向,又不得不遵從命運的人嗎?


    餘涼心弦緊繃,一臉被洞穿的慌亂浮現臉上,她磕巴地問道:“師祖,是…是知道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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