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寸沉香燃盡,餘涼結束了運功的姿勢,手腕翻轉,逐漸放緩呼吸。


    “感覺如何?”


    幹淨而清潤的嗓音在房內響起,餘涼睜眼望去,剛放完心頭血不久的孟行雲已穿整好衣冠,他嘴角笑意不減,但麵色仍可見憔悴,兩抹唇瓣已無血色,顯出幾分蒼白。


    餘涼內心微顫,有些觸動。


    還在悟禪山莊時,孟行雲說得輕易,道不過皮外之傷,她便當了真,以為所謂心頭血,隻要是血,深與不深都影響不大。


    沒成想刀入心口的深度,遠比她想象中要重。


    見他此時的身體明明虛弱,卻硬要強撐著守在房內,關心她內力恢複的情況,餘涼覺得感動亦有疼惜,話到口中,又多了些責怪:


    “內力全然恢複了,寒氣尚有殘存,但想來隻是時日問題。倒是你,為何不去休息?”


    孟行雲加深了笑意,目光溫潤好似在安撫她,“我無礙,畢竟‘寄情’功效隻是傳言,我們都未親自得見,若你飲下後出了差錯,起碼我在身邊。”


    孟行雲對她的顧惜,總是如同深冬暖陽,它不像夏日熾烈讓人無法承受,隻像是歲寒之時,每日都會盼著的那抹光熱,它舒適、暖和,一切都恰到好處。


    餘涼下了榻,為他倒滿一杯熱茶,“我們在江寧多住幾日吧,好讓你調理調理身子。”


    孟行雲接過茶盞,搖頭說:“我們本就耽擱了不少時日,若再拖延,你師父他們必然擔心。”


    “你還顧念他們,你先擔心擔心自己吧。”


    餘涼嗔了一眼孟行雲,隨後落座他麵前,將晏清湘留給自己的太初靈丹給他遞了一顆。


    孟行雲卻猶豫了,“回太初還有些路途,意外難料,且我眼下隻是輕傷,你還是留著吧。”


    “我——我還餘幾顆,你替我省什麽,趕緊吃了。”餘涼硬塞了過去。


    “你把藥瓶拿來讓我看看。”孟行雲輕笑出聲,太初靈丹雖不是極為貴重的丹藥,但晏清湘說過,太初丹房每月隻煉得十顆,怎可能有餘量給她備多幾顆。


    餘涼趕緊護住藥瓶,“不許看,我說有幾顆就是有幾顆,你放心吃便是了。”


    孟行雲偏偏不接下靈丹,“先看了,我再吃。”


    說罷,他便作勢傾身而來,要去奪她緊握手中的藥瓶。


    兩人拉扯嬉鬧,孟行雲不經意間扯動了胸口,一時吃痛,皺著眉頭墜下身子。


    餘涼慌忙伸手扶住,男子軒昂身軀落入她懷中,體膚溫暖,絲絲貼近。


    她微微仰頭,正對上孟行雲清風朗月的眉目。他好看的碧眸化作一汪清泉,映入她的身影,隨著他墨睫扇動,眸中的清亮漸漸深重。


    孟行雲沒有掙開她的懷抱,甚至不敢亂動,生怕她鬆了手。


    兩人靜望片刻,餘涼感覺自己右胸有了濕意,兩人緊貼著,那也正是孟行雲左胸心房處。


    她連忙扶正孟行雲,鬆開手保持了身距:“你傷口又裂開了。”


    餘涼轉身去拿包紮所用的布帶,孟行雲低眉看向胸口,他指腹覆上鮮紅,輕輕摩挲。


    如果這傷能讓餘涼的目光多在他身上停留,那他不介意,再多傷幾次。


    孟行雲嘴角輕勾,待餘涼回頭時,才將眸中悄然生長的私欲暗暗隱去。


    -


    第二日,兩人一早就牽著馬走到了城門。


    崔琅重傷需要長時間臥床靜養,崔家二少又出了遠門,崔鈺隻能留下與崔堂主處理玉山堂的大小事務,之前的約定便作了罷。


    守城士兵查檢路引無誤後,餘涼躍上馬鞍,便要策馬而行。


    才過城門,卻見城郊路口候著一名男子,他手牽高頭大馬,一襲黛藍衫袍,路口風烈,吹得他的衣擺袖袍似海浪翻湧。


    清淡的麵容是尋常模樣,惟有那雙眉眼,裏頭有藏不住的淩人寒意。


    “餘兄!”身旁的孟行雲驚呼。


    餘涼勒停馬,麵色冷淡,不做聲色地看著“餘兄”迎上孟行雲,與他拱手抱拳,兩人相視一笑,又閑敘了幾句。


    隨後孟行雲轉過頭來,看向還端坐馬上的她,“餘師妹,餘兄本是來拜別我們,沒想到他竟也是前往吳越南綏,既然同路,不妨同行吧。”


    嗬。那可太巧了。


    餘涼暗暗冷嗤,瞥了一眼風止夜。


    他眸中冷意不減,嘴角卻刻意牽起笑容,故作一副熱絡模樣。見她看來,他輕輕點頭示好,搖了搖手中的折扇。


    不知他想玩什麽把戲,又能裝到何時。


    餘涼沒有回禮,一甩頭自顧自的扯了韁繩,“別耽誤了,快走吧。”


    餘師妹似乎……不怎麽喜歡這位“餘兄”。


    孟行雲愣了愣,轉頭對風止夜報以歉意一笑,示意他一同上馬前行。


    但這份“不喜歡”,倒是讓孟行雲心裏有幾分欣悅,至少證明,她待他,與旁的男子是不同的。


    想及此,他策馬趕上餘涼,為她拂開落在頭上的敗葉,兩人沿著河岸並駕齊驅。


    風止夜緊跟其後,嘴角弧度早已消失,一雙冷目盯視兩人背影,竟覺得十分不是滋味。


    礙眼得很。


    他這次想隨同餘涼回太初,隻是不想再像上次一般,因為她的多管閑事,讓他在江寧多等了幾日。


    她不是愛耍小心思嗎,那他這次就跟在身邊,看看她還能再遇上什麽破事。


    馬蹄翻飛,踏過城郊,轉眼便入了叢林。


    蕭寒盡曾叮囑過“逢林莫入”,但餘涼想那是她無內力時的謹慎,如今內力恢複,哪裏還需擔心尋常的山野小賊,自然是哪條路近,便走哪條路。


    江寧距離太初已不算遠,即便不快馬加鞭,路途賞景閑逛,隻消三五日也可到達。


    餘涼三人抄了近路,雖不比官路寬敞平坦,但有前人開的小道,也不算崎嶇難行。


    日轉星移,今日已是他們離開江寧的第二日。


    此時已是黃昏時辰,不見朝霞紅光,西沉的落日隱在黑雲身後,叢林有高木密葉遮蓋,最後的日光透不進來,林中黑壓壓一片,隱約間還可聞到山雨來前的泥土濕氣。


    孟行雲抬頭看了看天色,麵露憂色,“今夜怕是不好露宿了,也不知這雨何時下,是否能在附近尋到石洞避雨。”


    “西南方向再行十餘裏,有一間建於林中的客棧,”風止夜韁繩纏繞在手,他安撫座下躁動的馬兒,低著眉說道,“藏於綠林,待的亦是綠林客,江湖草莽,山野匪寇,若是你們不嫌棄,可在那借宿一宿。”


    孟行雲轉頭望向餘涼,意思是讓她拿主意。


    這有什麽好嫌棄的?


    餘涼朝風止夜瞥了眼,見他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眼神中有絲玩味兒。


    “我與孟師兄江湖中人,風來雨去,沒什麽好嫌棄的。不知‘餘兄’身嬌肉貴,可願隨同一道?”餘涼回道。


    風止夜不理會她言語中的嘲諷,一扯韁繩上前帶路。


    孟行雲沒有在意他們之間的齟齬不合,卻有一處不解,“餘兄”到底什麽來曆,怎會知道這種黑道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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