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史靳身為外族,要成為齊官,即便所有的條件協定都談妥,太子和盛武帝皆已默許,還需要走個過場,有個明麵上的儀式。東郊試馬就是這個過場。


    史靳人在長安的這段時間一點沒閑著。他整合手中的資源,挑出五千匹寶馬良駒,連帶五十名經驗豐厚的馬倌訓師,先後分十次送往大齊,美其名曰“見麵禮”。


    鄭芸菡首次聽到五千匹良駒,覺得史靳出手闊綽,秦蓁告訴她,太子與在各地建官營牧場後,設監牧管理,而監牧又分上中下三等,不同等級分管不同規模的牧場,而上監的規模,恰好就是五千匹。


    他出這個數,意思已經很明白。


    鄭芸菡聞言,又覺得這男人還真是精打細算。


    東郊挨著瓊花玉苑,那裏曾經是盛武帝賜給安陰公主的別苑,後安陰公主被查辦,瓊花玉苑又被收回,東郊試馬後,太子會在那裏設宴。待過場走完,就該給史靳授官了。


    今日太子出行,鄭煜星一早就跟舒宜邱去忙了,鄭芸菡是跟著秦蓁一道來的。秦蓁近來忙於太仆寺的事務交接,並不比鄭煜星輕鬆多少,她向鄭芸菡問起晗雙。


    今日之前,鄭芸菡去過伯府一趟,然後,她見到對外宣稱病重的好友,正精神奕奕的與三歲的侄兒一起研究捶丸的十八種擊法。


    秦蓁一點也不意外,無奈笑道:“她雖沒病,但這個時候,還是讓她繼續‘病著’吧。”


    鄭芸菡:“表姐放心,我與晗雙自小相識,她不喜歡的,我也會為她躲開。”


    秦蓁自然信她,隻是話說到這裏,不由生了些感慨:“你與她一起長大,如今,你有懷章王這個如意郎君,她那位卻還不知在哪裏飄著。她總說我母親為我著急擔心,卻從不提,她母親,我的姨母池金氏才真是為她傷透了神。”


    這一點,秦蓁並無誇大。事實上,秦蓁的母親小金氏和離出秦家後,在長安有宅子有收入,一雙兒女各有前程,不知比從前逍遙多少倍。


    換在從前,她或許會著急兒女的婚姻大事,可她自己就是從那樣的後宅走出來的,深知選錯了人的後果有多可怕,寧缺毋濫。再有秦蓁三言兩語一哄,早就不急了。


    相比之下,的確是晗雙的母親池金氏更緊張著急。這個被伯爺寵壞的池九姑娘,得了空,寧願窩在房裏看話本吃小食,和三歲稚子玩捶丸,也沒想過與哪位青年才俊互贈小禮,夾帶書信,甚至邀約遊玩。


    活像腦子裏少長了根筋。


    鄭芸菡笑著握住秦蓁的手,真誠的建議:“其實這也好辦,晗雙這個人喜歡湊熱鬧,若是她身邊最親近的人都成雙成對好事將近,即便不用催,她就會自己開始琢磨終身大事。”


    秦蓁哪能聽不懂她話中的深意。


    明著說晗雙,暗中全指向她和鄭煜星。


    秦蓁望向遠處正來回安排人手的鄭煜星,唇角輕揚。


    ……


    史靳帶著史翼來到東郊馬場,目光漫不經心掃過場中,並未見到那個小姑娘,她已消失好幾日了。


    史翼見到鄭芸菡,竟掙開了史靳的手,跑過去撲進她懷裏,不必她來逗,他已會對她笑。


    史靳微微挑眉。史翼不會隨意親近別人,剛來長安時,他親近池晗雙,僅僅是因為之前的偶遇,池晗雙那副畫像,他保留了很久。


    這位鄭姑娘,有些本事。


    史靳笑了一下,邁步走過去。


    秦蓁察覺史靳走過來,轉頭見鄭芸菡笑著與史翼低語,往前邁了一步,將史靳隔在距離鄭芸菡幾步之外。


    “史公子。”秦蓁淡聲道:“有何貴幹?”


    史靳負手而立:“這幾日未曾見到池姑娘,在下擔心是不是史翼哪裏不懂事,衝撞了池姑娘,特來問候。”


    秦蓁別開目光:“史公子多慮了,近來天氣轉涼,晗雙感染風寒,怕過給小公子,所以抱病在家,這幾日都休養著。”


    史靳眼神輕動,露出擔憂又可惜的神情來:“我已許諾過池姑娘,待西厥良駒送來大齊時,讓她先選的。沒想良駒來時,她竟不湊巧得病了。”


    不等秦蓁婉拒,史靳目光一轉,落在與史翼小聲說話的鄭芸菡身上:“史某記得鄭姑娘也是相馬的一把好手,若是姑娘不願意,稍後可以為自己與池姑娘挑選合眼的馬,就當是史某對兩位姑娘照顧舍弟的一點謝意。”


    鄭芸菡看了秦蓁一眼。秦蓁覺得,若是在這事上與史靳糾纏,恐怕沒完,遂輕輕點頭,鄭芸菡這才道:“那我替晗雙多謝史公子。”


    史靳含笑:“兩位姑娘應得的。”


    史靳又提了個不情之請,他想勞鄭芸菡多照看史翼片刻,待到稍後事畢前往瓊花玉苑時,他再將人帶走。


    鄭雨涵低頭,看著精致漂亮的史翼,輕輕點頭。


    ……


    東郊之地,駿馬齊列,太子著一身玄色騎裝,在商相與懷章王的陪同下抵達,剛下馬車,眾人已自行列隊參拜,太子抬手免禮,笑容溫和,除了臉色微白略顯病態,再無異常。


    史靳的眼神看向太子,淡淡的笑了一下。


    忽的,太子眼光輕動,敏銳的察覺到史靳的眼神,兩個男人的目光短暫交錯,史靳微微頷首,眼神裏有問候之意,還帶了點外人難以明白的詢問之意。


    太子嘴角還露著笑,但對著史靳的眼神裏,沒有一絲溫度,他看懂了史靳眼神中的深意,漠然轉眼,笑裏冷意更深。


    然而,當太子看到眼前大批駿馬時,眼中仍是露出喜色。但眼前這些,已足夠訓練出力量強大的騎兵隊伍,更何況,史靳一送就是五千匹,他不可能拒絕。


    隨馬隊入齊的馬倌恭敬隨行,太子偶爾問起一路的照顧與喂養,皆答得頭頭是道,看得出的確是有本事有經驗的人才,太子越發滿意,臉上的笑總算真切幾分,隨行官員紛紛鬆了口氣,這才跟著說起吹捧的話,無非是讚殿下多麽睿智,史大人如何慷慨。


    ……


    今日來東郊的多為朝臣,少有女眷。鄭芸菡和秦蓁走在最後頭,並沒有心思湊這個熱鬧。


    鄭芸菡在偷偷看衛元洲,她還記得他說過,當初選擇入伍從軍,純粹是為自己與太妃娘娘殺出一條生路,他心中並沒有那麽多家國大義。可她覺得,真若如此,他此刻必不是這樣的神情。


    這些駿馬多數會撥給各地駐軍,用以強大齊國軍力,家國平安,方有四海升平,男人眼中的振奮與欣慰,分明是在為這個高興,不僅僅是為了兒女私情。


    秦蓁也在看鄭煜星。


    最近,她其實有些困惑。


    一直以來,她都是個很有規劃的人,每當要放手抽身的時候,必定已經準備好下一步怎麽走。可這是第一次,她隻想盡快把手裏的事情都轉交出去,卻並沒有想好接下來要怎麽做。


    但此刻,看著同樣忙碌多日的男人,她才忽然明白,她其實很清楚接下來要準備做什麽,之所以毫無動作,隻是因為不遠處的青年將一切大包大攬,根本不要她費神出力。


    她不知別的女子待嫁時的心情如何,但對她而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虛浮的雲端,又像是吃了攝人心魂的迷酒,做的每一個決定都不受理智所控,心卻始終愉悅。


    ……


    秦意牽了一匹馬到太子麵前,是這批駿馬之中毛色最漂亮,品質最上乘的一匹,一早準備好要送給太子。眾人皆知太子愛馬,他的馬廄裏養著的都是上等寶馬,果不其然,太子看到馬,神色陡然一變,眼裏全是驚喜與滿意,當即就要試一試。


    這下眾人圍捧的更厲害,秦蓁和鄭芸菡正要過去,史翼忽然扯住她們的手,站在原地不動。兩人停下,一同望向被牽著的史翼。


    這時,一陣輕快悠揚的短笛聲響起,吸引著眾人轉頭,一個十來歲的男童,一邊吹著短笛一邊往這邊走。秦蓁蹙眉,目光朝四周一掃,東郊廣袤開闊,北郊護通河源流至此,周邊又有護衛看守,沒道理會出現這樣一個吹著短笛的男童。


    鄭煜星和舒宜邱當即警惕,兩人對視一眼,舒宜邱對鄭煜星示意了一下太子的位置,自己朝那男童走去。


    史靳看一眼已經上馬的太子,招來馬隊裏一個管事:“是你們帶來的?”


    管事眯著眼睛聽著短笛的聲音,搖頭:“馬隊裏沒有這個年紀的,不過這曲子頗為熟悉,一路上都有,以為是閑暇時有人吹著玩,便沒有在意。”


    一路上都有?


    史靳蹙眉:“這一路可還有其他的異常?”


    管事被這麽一問,當真想起一樁,然而,沒等他回答,史靳已經有了答案。


    男童悠哉輕快的笛聲急轉直下,原本微闔的眼忽然睜開,栽滿殺氣,舒宜邱心道不好,正欲轉身讓所有人戒備,男童忽然醞足氣息,輕快的曲調忽然轉為尖銳刺耳的魔音,舒宜邱飛快捂住耳朵,仍覺腦殼生疼。


    變故在眨眼一瞬間,那尖銳的笛音驚擾了馬群,忽聽一聲嘶鳴起,繼而百匹駿馬相繼嘶鳴揚踢,漸漸不受控製。


    這時,一個尖銳的聲音大喊:“快跑,馬群瘋了會踩死人的!”


    霎時間,東郊場內驟陷混亂。鄭煜星飛快拔刀護駕,目光卻下意識望向秦蓁和妹妹的方向,大喊一聲:“躲好!”


    同一時間,衛元洲也看著鄭芸菡,他聽到鄭煜星喊得那一聲,又見秦蓁和史翼與她在一起,有史翼在,史靳也不會坐視不理,瞬息權衡下,衛元洲對樊刃下令:“捉拿男童,止住笛聲。”然後去保護太子。


    馬群躁動那一瞬間,太子已勒緊韁繩控製著自己的馬,然而隨著馬群躁動越來越厲害,他騎的馬也開始不受控製,跟著嘶鳴躁動起來,直至場中那聲尖叫響起,眾人瘋狂逃竄,刺耳笛聲再添折磨,座下的馬終於瘋了。


    馬前蹄高高揚起,太子抓的再緊,也防不住要被掀下馬。電光火石間,鄭煜星一個飛撲,緊緊抱住馬頭,拚死將馬壓了下來。


    “下馬!”衛元洲已趕過來,一聲厲嗬下,太子立刻配合翻身下馬,衛元洲穩穩扶住太子:“殿下先行躲避!”又對護衛道:“護駕!”


    這時,被鄭煜星壓住的馬沒了背上的力量壓製,發瘋似的要甩開鄭煜星,鄭煜星眼見勢頭不好,借力被甩出,翻身緩衝,屈膝落地。


    “三哥!”鄭芸菡看的心驚肉跳,可她還沒能靠近,就被史靳和秦蓁攔住。


    秦蓁厲聲道:“你和史翼在後麵躲好!”


    史靳帶人過來保護她們:“往遮蔽物處躲!”


    樊刃飛快擒住男童,沒想那男童早有準備,竟咬破藏在口中的毒藥,他尚未阻止,人已軟軟的倒下去,笛聲驟止。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留在男童和急需被控製的馬群上時,連通北郊護通河的河水裏陡然冒出數十個勁裝蒙麵的人來,一手持刀,一手握機關弓,手臂上綁著裝滿箭支的袖箭,他們動作利落,行如鬼魅電閃,目標精準。


    秦蓁似有所感,轉頭的瞬間,隻見到成片襲來的箭流,和青年飛身撲救擋護太子的背影,堅毅,且義無反顧。


    刹那間,天地之間沒了聲音,沒了那重重疊疊的人影,也沒了那糟亂的馬群,它們一一消失,致使她與視線所及處再無任何阻礙,她不由自主的想要奔向那頭,可身一動,消失的人與物重新阻礙在他們之間,仿佛靈魂出竅一瞬,又墜紅塵,周邊重新響起嘈雜之聲時,身邊的少女聲線如撕裂。


    “三哥——”


    ……


    池晗雙今日也沒有出門的打算。


    她早已從那日的驚恐中走出來,也做好麵對那狗太子的準備。這段日子,她看似整日窩在家裏無所事事,好友來了,便裝作與小侄子耍玩。


    但其實,更多時候她都在忙著挑選嫁衣的料子,花紋樣式,撥著討厭的算盤,想著自己要為表姐添多少嫁妝壓箱錢,才能不給她丟臉。


    那日與史靳聊過之後,池晗雙越發覺得表姐這些年來很不容易。她雖已經離開秦家,但人在長安,伯府理應是她的娘家。


    屆時成親,也該是從伯府出嫁的姑娘,別人有的禮遇,表姐一樣都不能少。


    婢女忙慌衝進來時,她正盤著腿看裁縫送來的布料樣片和花紋圖紙。


    “姑娘,不好了!太子東郊遇刺,鄭姑娘受傷了!”


    咣當一聲,池晗雙手裏的籃子滾落在地,整個人猶如被抽了魂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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