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頭忙捧過鬥笠來,寶玉把頭低一低,讓她戴上。


    那丫頭把大紅猩氈鬥笠一抖,往寶玉頭上一合,寶玉就說:“罷了,罷了!好蠢的東西,你輕點!難道沒見過別人戴過的?我自己戴吧。”


    黛玉站在炕沿上說:“囉嗦啥,過來,我瞧瞧。”


    寶玉趕緊走近。


    黛玉用手整理,輕輕籠住束發冠,把笠沿掖在抹額上,把那顆核桃大的絳絨簪纓扶起,顫巍巍地露在外麵。


    整理好了,端詳了端詳,說:“好了,披上鬥篷吧。”


    寶玉聽了,才接過鬥篷披上。


    薛姨媽忙說:“跟你們的媽媽都還沒來呢,等會兒不遲。”


    寶玉說:“我們倒去等他們,有丫頭們跟著就行了。”


    薛姨媽不放心,到底叫了兩個婦女跟著他們兄妹倆才放心。


    他們道了謝,直接回賈母房裏了。


    賈母還沒吃晚飯,知道是從薛姨媽那兒來的,更高興了。


    見寶玉喝了酒,就讓他回自己房裏歇著,不許再出來了。讓人好好伺候著。


    忽然想起跟寶玉的人來,就問眾人:“李奶子咋不見?”


    眾人不敢直說回家了,隻說:“才進來的,想是有事兒又走了。”


    寶玉踉蹌著回頭說:“她比老太太還舒服呢,問她幹啥!沒有她我還能多活兩天。”


    一邊說一邊來到自己的臥室。


    隻見筆墨在案,晴雯先迎出來,笑著說:“好,好,讓我研了那些墨,你早起高興,隻寫了三個字,丟下筆就走了,哄得我們等了一天。快來寫完這些墨才罷!”


    寶玉忽然想起早上的事兒,就笑著問:“我寫的那三個字在哪兒呢?”


    晴雯笑著說:“這個人可醉了。你頭裏去那府裏,囑咐貼在門鬥上,這會子又這麽問。我怕別人貼壞了,親自爬高上梯地貼上,這會子手還凍得僵冷呢。”


    寶玉聽了,笑著說:“我忘了。你的手冷,我給你暖暖。”


    說著就伸手握住晴雯的手,一起仰頭看門鬥上新寫的三個字。


    一會兒黛玉來了,寶玉笑著說:“好妹妹,你別撒謊,你看這三個字哪個好?”


    黛玉仰頭看門鬥上,新貼了三個字,寫著“絳雲軒”。


    黛玉笑著說:“個個都好。怎麽寫得這麽好了?明兒也給我寫一個匾。”


    寶玉嘻嘻笑著說:“又哄我呢。”


    又問:“襲人姐姐呢?”


    晴雯朝裏間炕上努嘴。


    寶玉一看,隻見襲人和衣睡著在那兒。


    寶玉笑著說:“好,太早了點。”


    又問晴雯:“今兒我在那府裏吃早飯,有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我想著你愛吃,跟珍大奶奶說了,隻說我留著晚上吃,叫人送過來,你吃了嗎?”


    晴雯說:“快別提。一送了來,我就知道是我的,可我才吃了飯,就放在那兒。後來李奶奶來了看見,說:‘寶玉未必吃了,拿了給我孫子吃去罷。’她就叫人拿了家去了。接著茜雪捧上茶來。寶玉因讓“林妹妹吃茶。”


    眾人笑說:“林妹妹早走了,還讓呢。”


    寶玉吃了半碗茶,忽又想起早起的茶來,因問茜雪道:“早起沏了一碗楓露茶,我說過,那茶是三四次後才出色的,這會子怎麽又沏了這個來?”


    茜雪道:“我原是留著的,那會子李奶奶來了,她要嚐嚐,就給她吃了。”


    寶玉聽了,將手中的茶杯隻順手往地下一擲,豁啷一聲,打了個粉碎,潑了茜雪一裙子的茶。


    又跳起來問著茜雪道:“她是你那一門子的奶奶,你們這麽孝敬她?不過是仗著我小時候吃過她幾日奶罷了。如今逞的她比祖宗還大了。如今我又吃不著奶了,白白的養著祖宗作什麽!攆了出去,大家幹淨!”


    說著便要去立刻回賈母,攆他乳母。


    原來襲人實未睡著,不過故意裝睡,引寶玉來慪他頑耍。


    先聞得說字問包子等事,也還可不必起來,後來摔了茶鍾,動了氣,遂連忙起來解釋勸阻。早有賈母遣人來問是怎麽了。


    襲人忙道:“我才倒茶來,被雪滑倒了,失手砸了鍾子。”


    一麵又安慰寶玉道:“你立意要攆他也好,我們也都願意出去,不如趁勢連我們一齊攆了,我們也好,你也不愁再有好的來伏侍你。”


    寶玉聽了這話,方無了言語,被襲人等扶至炕上,脫換了衣服。


    不知寶玉口內還說些什麽,隻覺口齒纏綿,眼眉愈加餳澀,忙伏侍他睡下。


    襲人伸手從他項上摘下那通靈玉來,用自己的手帕包好,塞在褥下,次日帶時便冰不著脖子。


    那寶玉就枕便睡著了。


    彼時李嬤嬤等已進來了,聽見醉了,不敢前來再加觸犯,隻悄悄的打聽睡了,方放心散去。


    次日醒來,就有人回:“那邊小蓉大爺帶了秦相公來拜。”


    寶玉忙接了出去,領了拜見賈母。


    賈母見秦鍾形容標致,舉止溫柔,堪陪寶玉讀書,心中十分歡喜,便留茶留飯,又命人帶去見王夫人等。


    眾人因素愛秦氏,今見了秦鍾是這般人品,也都歡喜,臨去時都有表禮。


    賈母又與了一個荷包並一個金魁星,取“文星和合”之意。


    又囑咐他道:“你家住的遠,或有一時寒熱饑飽不便,隻管住在這裏,不必限定了。隻和你寶叔在一處,別跟著那些不長進的東西們學。”


    秦鍾一一的答應,回去稟知。


    他父親秦業現任營繕郎,年近七十,夫人早亡。因當年無兒女,便向養生堂抱了一個兒子並一個女兒。


    誰知兒子又死了,隻剩女兒,小名喚可兒,長大時,生的形容嫋娜,性格風流。


    因素與賈家有些瓜葛,故結了親,許與賈蓉為妻。


    那秦業至五旬之上方得了秦鍾。


    因去歲業師亡故,未暇延請高明之士,隻得暫時在家溫習舊課。


    正思要和親家去商議送往他家塾中,暫且不致荒廢,可巧遇見了寶玉這個機會。


    又知賈家塾中現今司塾的是賈代儒,乃當今之老儒,秦鍾此去,學業料必進益,成名可望,因此十分喜悅。


    隻是宦囊羞澀,那賈家上上下下都是一雙富貴眼睛,容易拿不出來,為兒子的終身大事,說不得東拚西湊的恭恭敬敬封了二十四兩贄見禮,親自帶了秦鍾,來代儒家拜見了。然後聽寶玉上學之日,好一同入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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