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吃點。”完顏琮將盤中剩下的唯一一塊肉夾入漓月的碗中。


    “咱們這樣好嗎?底下好多人都吃不飽飯……”漓月雖然這樣說著,嘴上的動作卻不停,她確實饞了。


    “他們吃不飽,隻關係自己,你吃不飽,卻關係到三軍,所以這肉你吃得。”完顏琮放下筷子,漱了漱口,“況且,這野物是你夫君為你獵的,誰也說不出什麽!”


    “福晉!”術虎高琪的一個親衛突然在帳外喚道。


    “何事?”完顏琮有些不悅,他精心準備的氣氛都被破壞了。


    “珠羅郡主非要見您,之前您吩咐過先不要理會她,但是今早開始她便絕食,非要見您不可。”


    聽完親衛的一串話,漓月得意地看向完顏琮,一副求表揚的模樣。


    完顏琮無奈地揉揉她的頭,又將披風幫她係好。


    漓月在他耳邊輕聲道:“我記得夫君的情,等我回來便是。”


    在親衛的引領下見到珠羅,她確實沒有從前那般淡定了。


    “我們合作,我去信給王,說清楚緣由,然後班師回京。”


    “如何信你?你要是有密語傳回去給我們提前設伏怎麽辦?”漓月不想那麽痛苦地答應她,雖然應當是她求著珠羅辦這件事。


    “你也說過,他們不是你們的對手。”


    “我知道你的弱點,你自然也知道我的。”


    漓月不是不在乎完顏琮,也不是有絕對的信心,隻是沒必要遮掩。


    珠羅實在看不懂眼前這個比她還小幾歲的女人,“那你說如何?”


    漓月腦子一轉,“寶璽放在鄆王身上,由他親自獻給皇上。他手無寸鐵,也傷不到皇上。你們也可以放心他這個人選。”


    其實這個方法並不能完全杜絕設伏的事,所以她想著讓完顏琮把寶璽塗上慢性毒藥,接觸的人都會中毒,短期還看不出來。隻要皇帝碰到寶璽,沒有完顏琮的解藥誰都解不開。


    如果針對他們做了什麽,那好歹可以拉幾個墊背的,如果是自己小人之心了,那就後麵不動聲色的解毒就好了。


    “鄆王福晉。”珠羅平靜的表情下似乎蘊含著很多複雜的情緒。


    漓月被叫住並不驚訝,隻是看不懂珠羅的表情而已。“我和元帥說過才能叫守衛放你出來。”


    珠羅搖搖頭,不是這個事。“漓月,希望你不會後悔今天的決定。”


    後悔?為什麽後悔,那可是數萬將士的命啊,她為什麽要後悔。


    珠羅深深地看著漓月,忽然笑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就連肩膀都跟著抖動起來。


    漓月沒有見過珠羅這樣,她一直都是嚴肅的、沉默的,就像不曾有過情緒,除了上次說到會危及完顏瑰時才有點失態。


    漓月有些匪夷所思,但她更急著向術虎高琪複命。


    珠羅怎麽寫、寫什麽,她看不懂,這也不隻是她一個人的事,她不可能大包大攬,該交接的事情要交接。


    待和術虎高琪交代完事情,漓月一個人慢慢走回營帳,這才又想起來她走之前珠羅深深的眼神和反常的舉動。


    後悔?


    珠羅從不會說廢話,一定是有深意的。


    不知道為什麽,漓月猛然想起珠羅死去的那個下屬。


    他認得自己,那珠羅呢,會不會也認得。這樣想來,珠羅的舉動就都解釋得通了。


    她怔在原地,如果她去問珠羅,珠羅會告訴她嗎?


    肯定不會,如果要告訴她,剛才不會是那個舉動。甚至,自己若真的是她屬下的仇敵,暴露自己的猜想十分不利。


    “外麵那麽冷還不趕緊進去。”


    完顏琮指揮軍醫分門別類收好醫藥用品便準備回來用飯,沒想到離得老遠就看到漓月站在門外,本以為是在等自己,走近才發現她在愣神。


    心裏有點酸,還有點擔憂,仗著底子好也到底是女人,不能在這個時節開玩笑,做了病可如何是好。


    漓月想笑一笑,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算了,偽裝也會被阿琮看出來,還不如就實話實說呢。


    “珠羅那邊不順利?”完顏琮一眼就看出漓月有心事,他隻能往那邊猜。


    漓月搖搖頭,寶嘉已經將飯菜提了回來,幾人進了營帳。


    漓月將心裏的顧慮一股腦全都說了出來,“阿琮,那個男人會知道我的身份嗎?珠羅會不會也知道?”


    寶嘉的手一抖,乘的湯灑在了衣服上。


    完顏琮麵色不豫,“你先回去吧。”


    漓月隻是看了寶嘉一眼,並未做他想。完顏琮待漓月走了之後才道:“漓月,之前你就提過身世的事情,一直被各種事情推著向前,現在終於可以回到汴梁了,我答應你,回去後我們就好好查一下,我的漓月若是世上仍有父母家人,我這個做女婿的也要好好拜會一下。”


    漓月一開始聽著有些激動,聽到最後又羞紅了臉……


    另一邊的始作俑者心裏卻盤算著別的事。漓月要是知道自己的身世、或者說要是被人知道她在查自己的身世,都是莫大的危險,他帶著漓月回來,就得護著她。


    現在說找身世不過是緩兵之計,等會到汴梁自己怎麽辦。難道找些假冒的人來充當她的家人?


    不行,自己已經在蒙蔽她了,不能再欺騙她。本來打算等兩人離朝堂遠一些再考慮停藥,讓她慢慢想起來,看來珠羅她們破綻頻出,已經讓漓月起疑了。


    根本之計,還是要盡快遠離紛爭,保漓月安全為要。


    在完顏琮腦中一閃而過、不能實施的計劃在有些人腦中卻越來越完善,終於在這日揭開了戲幕。


    “公爺!”


    濟國公府,素曉虛拜了一下,貴和笑著將還未屈到一半膝的她攙了起來。


    “你呀!”貴和愛憐的用手指點著她的額頭,寵溺之情溢於言表。


    “公爺寵著人家是一回事,人家不能失了禮數是另一回事。”素曉笑著給貴和斟茶。


    “早說過你我之間不必如此,你卻一直這麽守禮,你這氣度和伶俐的樣子,真像娘娘年輕的時候。”


    說者有心,聽者更有意。


    素曉哪會露出心裏的得意,幫貴和輕捶著肩說:“素曉哪能跟人家娘娘比,這話您可千萬別再說了。”


    貴和拍拍落在他肩上的柔嫩小手,“怎麽不能比,若有一日我成了官家,你不就是娘娘……”


    素曉一下子就捂住了貴和的嘴。


    貴和不滿地拿開她的手,“我是官家唯一的子嗣,這事不是早晚的嗎?難道還會有變數?”


    素曉的心咯噔一下,難帶他察覺了?她趕緊蹲在貴和身前,“公爺,變數自然不會有的,那也不能讓官家覺得您盼著即位啊,這大不敬的話可小心隔牆有耳。”


    “隔牆有耳?”貴和忽地笑了,“濟國公府嚴實得很,還是這話能傳出去……”


    他壓低身子,掐起素曉的下巴,“那就是從你這傳出去的!”


    素曉的臉都白了,恐懼且帶著嬌媚道:“公爺,疼!”


    貴和鬆開她,素曉趕緊表衷心:“公爺,奴婢的心都在您這,怎麽會將這話傳出去。”


    “和你開個玩笑,瞧給你嚇的。”


    貴和將素曉拉到腿上坐著,用手輕拍著她的後背,似是在安撫,但是素曉覺得那就像是一把刀子,一下一下在戳著她。


    “聽說你家裏人都啟程過來了?”


    素曉沒有像平時一樣癱軟在貴和的懷裏,反而如坐針氈,小聲地應著“是”。


    “你要知道,我都是為了你好。現在讓他們來臨安,早些見了世麵,以後若是能安排個一官半職的,也好是你的助力不是。”


    如果說剛才貴和的動作對素曉來說是給了一巴掌的話,現在的話就是又給了她一個甜棗。


    盡管素曉做過當娘娘的夢,可是一切都說不好啊,史彌遠和趙貴和時間的角力她不清楚輸贏,所以一直搖擺。


    可是今天趙貴和竟真的跟她許諾了這些,若之前說把家人接過來對她隻是一種寵愛的話,那要是給自己的親人安排官職這些打算,確是真正為了她著想。


    能做娘娘得到的權勢,哪是替史彌遠賣命能企及的。還有這樣好的男人,趙貴和是真的對自己好、愛自己啊……


    就是可惜了自己的家人,他們的命……換自己的榮寵?


    素曉雖然心裏有點糾結,但是天平已經不知不覺偏向趙貴和這邊了,因為她想到家人在史彌遠手中時已經不是恐懼擔憂的心理了,更多的反而是愧疚。


    ……


    亦如在屋子內已經養了半個多月,她望著窗外飄落的雪花,星星點點,她剛想伸手去接,就被青蓮把窗子關上了。


    “你自己就是學醫的,你還這麽不注意,要是真坐下什麽病,以後還有什麽盼頭。”


    盼頭?亦如默念著那兩個字,現在又有什麽盼頭呢?


    她早就知道趙與莒真正的心意了不是嗎,她自欺欺人罷了。


    之前想著緣子不會死而複生,她在與莒心裏位置最重,就算賀氏來了,她也沒有想過能動搖他們之間患難與共的感情。


    她知曉自己懷孕時的激動似乎就在昨日,然後……就是發現與莒和賀氏同房的事實,她對與莒的冷漠竟然換回的是同樣的冷漠,她放下自尊想要為孩子搏個出路,沒想到最後……連孩子都沒保住。


    亦如想著想著,不僅是回憶悲戚的過往,去哀悼殘存無幾的感情,從中還捋出了一些門道。


    她幾乎可以確認,自己和與莒的這幾次衝突都是賀氏在推波助瀾,包括這次小產,怕是都在合適的算計之內。


    可是,趙與莒有沒有參與其中呢?他在扮演什麽角色?是凶手、還是幫凶?


    “青蓮,賀氏最近都在幹什麽?她有沒有來過院子?”


    青蓮將一碗藥倒在空碗裏,再倒回來,反複幾次,覺得溫度差不多了便拿給了亦如,聽到她突然提到賀氏,有些不解。


    “她最近倒挺老實的,也沒聽說來找公子,估計是以為你倆濃情蜜意不敢來打擾吧。”


    濃情蜜意?聽起來可真是諷刺。


    要真覺得是濃情蜜意,賀氏早就坐不住了吧,怎麽也得想法子把與莒勾去。


    想到蝶漪提醒的釘子,亦如覺得賀氏應該是知道了自己的情況,怕這時候過來太顯眼、也怕觸了與莒的黴頭。


    “你去幫我打聽一下絲廂閣的情形,不要讓趙與莒知道。”


    青蓮以為亦如這是要知己知彼,這麽看來,她還是有心思緩和關係的,便想著可以去打探一番。


    青蓮在府中的地位不低,親自去打l探一些事情根本沒人攔著,她這一出小院才知道,不過數日,外麵已經變了天了。


    素壁秋燈暗,紅爐火夜深。青蓮將打探到的消息一一轉述給亦如,說完才自己倒了杯茶喝。


    亦如半躺在床上,手裏拿著的書慢慢放下,“管家被送去外麵的莊子上,賀氏被軟禁,她那個丫鬟不知所蹤。”


    “對,還有咱們院裏也換了好些人,聽說有的打發去,還有的直接發賣了。”


    青蓮這段日子隻管著伺候亦如了,別說府裏的動靜在小院不知情,就連每天宿在廂房的公子自己都沒怎麽照顧。


    “動作這麽快……”


    青蓮聽著亦如的自言自語,心裏其實也有計較。能在府裏做這麽大動作的人除了公子沒有別人,更何況管家都被“發配”了,還能是誰。


    可是公子為什麽要這麽做呢,她沒有聽到賀氏得罪公子的傳聞,好像是忽然一下子被軟禁的,公子可不是容易動這麽大怒火的人。


    再看亦如的神情,青蓮隱約有了些猜測,不會是……


    浦邊梅葉看凋落,波上雙禽去寂寥。雪後的西子湖是淡藍色的,多了幾分冷冽的氣息。


    湖邊的一個小茶館裏,一個中間的藍衣男人生起了炭火,在爐子上住上一壺熱茶,旁邊還烤著紅薯、柿子、柑橘等小食,好不愜意。


    門簾甫一掀開,冬風便吹了進來,同幾絲殘雪一道溜進來了一個身著月色鬥篷的人,跟在他身後的仆役幫他把鬥篷脫了下去,清瘦的男子這才露出真正的麵容。


    他揮揮手,身後的仆役便去了裏間,藍衣男人也叫一旁候著的侍從退下,將這一小塊地方留給兩人。


    “丞相真是有雅趣,連生火煮茶這種事都要親力親為。”清瘦男子一開口就是陰陽怪氣。


    被稱作丞相的人正是史彌遠,他一邊翻著爐上的紅薯,一邊道:“咳,年紀大了就懷念小時候的事,位子高了反而貪念平常人的生活,人生之事,沒有兩全啊。趙與莒,你既選了這條路,別處的風景就與你無關了。”


    坐在史彌遠對麵的正是趙與莒,他仿佛用鼻子冷哼一聲,再開口道:“我自然知道我在做什麽,不勞丞相提醒。”


    史彌遠當初挑趙與莒的時候就看中了他的性子,有野心、對自己夠狠,他的眼神對權力充滿欲望。如果隻是想挑一個好拿捏的傀儡的話,可選擇的趙氏子孫多了去了,但那樣的人,又怎麽能和趙貴和一戰呢!


    所以,有得必有失的道理他也是在時刻提醒自己,看中了他的潛力,自然也得接受他脾氣。他根本不生氣,因為他知道無論趙與莒嘴上說什麽,他最終還是會選擇他們,他舍不得割開他們這個利益共同體。


    史彌遠淡笑著給趙與莒倒了杯茶,又給自己也倒了一杯,“你我見麵機會本來就少,你不會就是為了跟我鬥兩句嘴冒這麽大的風險過來吧,說吧,什麽事。”


    趙與莒沒有喝史彌遠遞來的茶,“你當初為什麽選擇賀家,他們的底細你清楚多少?”


    “為什麽這麽問?”史彌遠也收起了笑意,涉及到正事時,他可從來都不含糊。


    與莒將賀氏毀了亦如的孩子的事一說,史彌遠的心就放下了,左右不過是內宅的那些事。


    “她這是在幫你啊。”史彌遠忍著沒有露出會心的微笑,心裏卻有些鄙夷。


    “你!”趙與莒能看出史彌遠掩藏住的表情,自己深吸一口氣,佯裝鎮定道:“如果這些利害我都不明白,你會找上我?隻是這個女人竟敢對我的事自作主張,還想耍騙我!今天是一個未出生的孩子,明天呢?會不會壞了我們的大事!”


    史彌遠終於不再搖頭去吹他的茶碗,而且又細細思索這件事情,“你懷疑這事是她同賀家一起的主意?”


    “有些東西,可不是她能拿到的,說是背後沒人幫助,我怎麽信。”


    “這……我倒是要找他們談一談了,對了,你沒把她怎麽樣吧。”史彌遠忽地想起來這一茬,就算賀家與他比不夠看的,但眼下也不好得罪。


    “她倒是真無情,直接把自己的貼身丫鬟推出來頂罪,我隻是把她先軟禁了而已。”趙與莒說起這個就惱火,若真是為了他吃醋而去害亦如,這種理由自己勉強能接受,可連從小跟著她的丫頭都能賣,對自己又談何感情。


    他對自己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沒有貴和的英姿,可不是那種讓少女看一眼就懷春的類型。


    都是權欲和利欲啊!


    他抬眼看了看麵前的史彌遠,這個小小的茶室裏麵坐著的人,又何嚐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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