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月,許多事情已經發生了、過去了,你再去說這些假如的事情,沒有必要。誰都不知道自己當時會做什麽選擇,好在,現在結果還算好。”


    “好嗎?”漓月沒有了吃餃子的興致,“我不覺得。”


    “你既然讀了幾日的兵書,就該知道你還欠著修行,”完顏琮推門進來,不知何時就在開始在外麵聽了,“我倒是覺得,你應該先提升自己,等再次能用到這身本領的時候,你才不會後悔。”


    漓月站起身來,似乎被他的三言兩語鼓勵到了,“快進來吃餃子,我還以為你中午會被留在宮裏呢。”


    完顏琮看到漓月笑了,自己便也跟著笑,“我這不是急著回來和娘子匯報情形嘛。”


    寶嘉默默地歎了口氣,自己真不該留在這,“那王爺和福晉慢用。”


    “你要走?”完顏琮略一挑眉,“我今日還聽了顏盞將軍的消息,正猶豫要不要告訴你,既然你著急的話,那你就先去忙吧。”


    漓月一聽是顏盞將軍的事,她都來了興致。本來是漓月想去術虎高琪府上拜年的,但被完顏琮勸阻了,怕被有心之人利用說出些別的什麽,漓月也怕,這個汴梁的朝廷事事不按常理出牌,剛剛化幹戈為玉帛的態勢可禁不起一點風吹草動。


    但是完顏琮也知道漓月在汴梁沒有什麽別的熟人,術虎高琪還是她名義上的義父,就答應她今日宮中再次設宴時,自己會找機會向術虎高琪轉達她的心意。


    沒想到,漓月還沒聽到術虎高琪的事,先迎來了寶嘉明明還在關心卻裝作不在意的事。


    寶嘉聽到完顏琮這麽說,也有點掛不住臉,“誰想聽啊?”她微微一笑,就要退出去。


    完顏琮收斂了揶揄的神色,一字一句道:“顏盞將軍就要成親了。”


    寶嘉退到一半有點遲疑,他……要成親了嗎?這麽快!和誰?


    但她忍著沒有回頭,她說了自己不在乎的,就當作沒聽到吧,不能再繼續丟臉了。


    就當作完顏琮不是和自己說的,她也就停頓了那麽一下,然後繼續向前走去,沒有說一句話,將門從外麵帶上。


    漓月悠悠來了一句:“如果她能笑著過來打趣幾句我反而放心,她這樣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才叫人難受。”


    完顏琮當然也能看得出來,他本來還猶豫要不要告訴寶嘉,覺得她心情肯定會不好,但是長痛不如短痛,早晚都要知道的,還不如趁此讓他早點死心。


    “阿琮,顏盞將軍要娶的是什麽人?”漓月一邊說著,一邊將碗筷遞給完顏琮。


    完顏琮吃了一口才說:“是他的表妹,兩個人也算青梅竹馬,最重要的是,他在外打仗這些年,一直是她在照顧顏盞將軍的母親。”


    漓月心中一動,“所以,顏盞將軍要娶的這個人也不一定是因為多喜歡,說不定是家中老母給施的壓力,或者是他自己要報恩。”


    完顏琮放下筷子,對上漓月灼灼的目光,嚴肅道:“原因是什麽重要嗎?”


    漓月收起了笑臉,對啊,人家都走到成親這一步了,還有必要計較到底是怎麽回事嗎?如果,顏盞將軍真的喜歡寶嘉,又不能夠娶她,這樣才更令人惋惜吧。


    完顏琮看漓月對然有點失落,卻沒有繼續糾結,知道她明白了這其中利害,才又說:“所以,如果以後寶嘉再問起,你也該知道怎麽說吧。”


    “嗯。”漓月點點頭,然後小心地問道:“阿琮,你會怪顏盞將軍嗎?”


    怪他嗎?如果站在兄長的角度,一個男人令自己的妹妹每天失魂落魄,是會怪的吧,可是站在客觀的角度呢?


    “他又沒有錯,不是他來招惹的寶嘉,之後也沒有給寶嘉什麽承諾和期望,是寶嘉自己的單相思,怪人家做什麽?”


    漓月又點了點頭,她很讚同。“那元帥那邊你……”


    “說了。”


    一直過了正月十五,完顏琮帶著漓月來向完顏珣拜別,他的心才算真正的放下。


    之前雖說完顏珣沒有拒絕,但他卻一直擔心之後會找什麽借口將兩人“扣下”。畢竟,漓月的身份如此敏感,他帶著漓月走,很有可能帶來潛在的風險,他現在很慶幸,自己的皇兄十分信任自己,並且也很珍視這份兄弟情。


    寶嘉早就收拾好了要帶的東西,他們在經常去的幾個城鎮都有置辦宅子或有長租的地方,隨身攜帶的倒是不多。


    漓月興致勃勃地看著寶嘉交代格瑩一些府中的事情,心情非常美麗,她馬上就要自由啦!


    不過她一直等著寶嘉什麽時候會“不經意”地問一下顏盞將軍的事,卻沒有得償所願。


    漓月略微晃動一下脖子,自己的事情都還沒搞好,就別操心別人了。她覺得自己的腰還是有點酸,腿也沒有緩過來。


    都怪完顏琮,不對,都怪完顏瑰!


    好好的沒事提什麽給他生侄兒的事,搞得完顏琮每晚都要拉著自己探討這件事情的可行性。


    好在最後達成了協議,孩子還是要等到和親人相認的之後再做打算,尤其現在天下不算太平,她可不想在自己沒有能力保護孩子的時候將他帶到世上。


    完顏琮很是認同,他本身就是醫者,自然有辦法讓漓月規避掉一些風險。但是這件事解決了,他也沒有完全放過漓月,而是說要提前練習,做好預演。


    漓月都要被他的不要臉折服了,這是汴梁城風流倜儻的鄆王爺能幹出來的事?說出去誰信啊?


    當然,漓月也不會說。就像現在,盡管在馬車坐得十分不舒服,她也忍著。


    “前麵就是鹿邑了,我們可以在這裏待幾天。”


    完顏琮也知道最近連續趕路讓漓月很是辛苦,但他必須保證他們快一點“逃出”某些人的勢力範圍。


    他沒有一刻這麽希望能快點到宋國的地盤,那些痛苦的回憶和她的人身安全相比,他還是會做出正確選擇的。


    “爺,到了。”隨著寶嘉的話音落下,車門被打開。


    出現在漓月眼前的又是一個和之前去過的地方類似的宅院,她走之前沒有問過完顏琮的路線,是因為她以為和回汴梁的時候是一樣的,剛剛說在鹿邑歇腳的時候還以為會去客棧住呢,沒想到……


    完顏琮瞬間就明白了漓月的想法,“每年兩次的路線不一樣,所以前年回來的時候沒有經過鹿邑,這次咱們去臨安時間會趕一些,所以我不打算義診,稍作休整就出發。”


    漓月拉住正要往裏走的完顏琮,“不義診?”


    “嗯。”完顏琮的眼神很是篤定。


    “來都來了,說不定大家都盼著你呢,就這麽走了多不好。我也不是很急,既然都出來了……”


    “聽我的。”完顏琮在這個事情上霸道得簡直不像他。


    漓月沒有再說什麽,跟著兩人進了院子。


    一個穿著灰色棉衣的老人從一個廂房弓著背出來,頭也不抬地問道:“誰啊?”


    “張伯,是我們。”寶嘉朗聲道。


    “咳咳……”叫張伯的老人這才屈著眼睛仔細看過來,“真是公子來了!”


    “快進屋,我這就去給你們燒炭火去。咳咳……”


    鄆王府雖然不豪奢,但是和金軍占領汴梁後和皇宮一起被修整過,金人將在關外的習慣帶進了中原,將主要的房屋都做成了火牆。但是顯然,這個宅院是沒有的。


    完顏琮看向張伯的眉宇不自覺的緊了緊,“張伯,你是不是生病了?”


    “咳咳,”張伯佝僂著腰,使勁地用手捂著嘴巴,“前幾日天冷,可能是有點凍著了,給公子添完炭盆就回屋,不會過了病氣給您……咳咳……”


    “您現在就回去歇著吧,那些事情我來就好。”寶嘉是知道完顏琮的性子,不會怪罪的,便自作主張地說道。


    “那怎麽行……”張伯連連擺手,仍朝著後院走去。


    完顏琮道:“我本就是個大夫,怎麽會怕病人過了病氣給我。寶嘉,你扶張伯去堂屋做著,一會再弄行李的事。”


    漓月知道這個張伯大概就是他們雇來打理這間宅院的人,之前每個落腳的地方也都會有這樣的“官家”,大概張伯也和他們一樣,是“鰥寡孤獨”。


    寶嘉剛一扶著張伯就說:“喲,身體怎麽這麽燙,是發熱了嗎?”


    張伯見寶嘉靠近自己,強忍者咳嗽道:“嗯,從昨天開始有點發熱。”


    漓月對完顏琮說:“我去搬些行李進來,你先去給張伯看病吧。”


    完顏琮剛想說漓月的身體不行,漓月就瞪著他小聲道:“知道我累你就悠著點,快進去吧你!”


    完顏琮無奈地笑笑,也沒再客氣,直接進了堂屋。


    等漓月搬了幾件行李再去堂屋瞧的時候,完顏琮已經把完脈了,“找郎中看了嗎?最近都吃了哪些藥?”


    張伯笑笑,“我記得上回自己咳嗽發熱,公子讓我用板藍根煮水喝,效果挺好的。我也就沒找郎中看,板藍根我這兩年常備著,這次也是……”


    “糊塗!”完顏琮重重錘了一下桌子,邊搖頭邊歎氣道:“也是怪我,沒有給你講清楚怎麽回事,耽誤了你的病症。”


    “啊?”張伯不知道這個公子為什麽生氣,撓著頭道:“不就是傷寒嘛。”


    “你上次是風熱引起的咳嗽發熱,和傷寒也不是一個病因,怎麽能用一個藥方呢!”完顏琮又去按壓張伯的腹部,仔細摸索了一會,“況且,你這也不是傷寒。”


    “不是傷寒?那我這是……”張伯剛想說什麽,就忍不住接著咳了起來。


    完顏琮輕鬆道,“你先回屋歇著吧,要不隻會更嚴重,我還指望你多幾年給我看院子呢。”


    見張伯還要說什麽,完顏琮趕緊補充道:“我讓寶嘉給你熬藥,你放心吧。”


    張伯這次沒再說什麽,點點頭便回到廂房去了。


    “爺,張伯這是什麽病?”寶嘉一邊扒拉這炭盆一邊問道。


    完顏琮不像每次馬上就說出答案,而是沉吟了片刻,“像是肺癆,又不是……我現在,還說不好。”


    漓月滿腦子就是“肺癆”兩個字,這可比普通的傷寒要嚴重多了,搞不好會死人的。


    “那你有把握嗎?”漓月過去握住完顏琮的手。


    “我先開幾副藥試試吧,不要張伯知道,會影響他情緒。”完顏琮後麵那句話是說給寶嘉聽的。


    “嗯。”寶嘉對自家王爺的醫術很是信任,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之前也不是沒有遇到過疑難雜症,後來還不是被爺一一解決了。


    但她又想到了一件事,“爺,肺癆傳染吧。”


    完顏琮點點頭,“嗯,但他不是肺癆。我剛剛摸了他的腹部,並沒有腫塊,而且他也沒有咳血,肺癆典型的症狀他沒有,隻是其他症狀相似。不過,他是病人,你平時送藥的時候也注意些,帶上麵紗,然後每天給他的屋子開窗透透氣。”


    漓月捕捉到了一點關鍵的信息,“每天?阿琮,那我們是不是就不用急著走了?”


    完顏琮剛要下筆寫藥方的手一頓,轉頭看向他:“你怎麽這麽高興?急著回去尋親的也是你,現在讓我不要著急的也是你。”


    “我隻是不想因為自己而耽誤了你的事,這樣心裏會過意不去。”


    看著漓月雖然不好意思還是毫無保留的將自己的心裏話和盤托出的時候,完顏琮的心狠狠地被揪了一些,自己的愧疚感更重了。他撇撇嘴,“要是過意不去,也是我過意不去。”


    “嗯?”


    不知漓月是沒有聽清還是沒有理解他說的這句話的意思。完顏琮也沒有想著繼續解釋,而是說:“你先去休息吧,等會我去買點吃的回來。”


    漓月看著完顏琮開始寫藥方,“麥冬、百部、阿膠……”


    漓月晃晃頭,自己還是看不懂,之前陪著他義診那年,對自己身體用的方子算是熟悉了,其他的也就認認藥材,方子一概不知。


    輾轉草原的這一年,完顏琮倒是碰到草藥願意和她講一講,但還是治療外傷、凍傷、祛暑的居多,像遇到複雜的病症,自己真是一點都不懂。


    她也是著實累了,去了臥房弄好炭盆,便開始鋪床鋪,雖然沒有有火牆的鄆王府溫暖,但是對於舟車勞頓的漓月來說,這已經很好了,不一會,便歪在床上睡著了。


    等漓月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完顏琮將醫書放下,“我去給你熱熱吃的,我買的是這個縣城裏最有名的肉餅,那時剛出鍋,聞著就香,你應該會愛吃。”


    漓月懵懂著坐起身來,“你也沒吃嗎?”


    “我不餓。”


    完顏琮站起身來將早就準備好的鐵板放在炭盆上,再把油紙包著的肉餅放在鐵板上,不一會就熱乎了。


    漓月從後麵抱住完顏琮的腰,將下巴搭在他的肩頭,糯著聲道:“夫君你真好。”


    溫熱的氣息噴薄在完顏琮的脖子和耳側,完顏琮的喉結不自覺地滾動,“我都下定決心不動你了,你別不識好歹啊……”


    漓月似乎徹底清醒過來,猛地鬆開手,向後退了一步,步子有點大,腰還撞到了桌邊。


    碰撞聲讓完顏琮下意識地回頭,嗔怪地看她一眼。把鐵板上的肉餅拿到桌上,“趁熱吃吧。”


    漓月揉著後腰,訕笑道:“沒事,桌子是個圓的,不太疼。”


    完顏琮知道漓月是怕自己說她才自己在這打圓場的,他將肉餅分成小塊,拿到漓月嘴邊,無視她揉著腰的右手,“張嘴。”


    “啊……”漓月像個乖巧的小鳥張開嘴等著鳥媽媽的喂哺。


    “鳥媽媽”看到“小鳥”吃的嘴角都有些油跡,十分心滿意足,拿起手帕幫她擦了擦嘴角,“我讓寶嘉在門口張貼了告示,準備明天開始接診,等到張伯身體好了再啟程,你覺得怎麽樣?”


    漓月嘴中還嚼著香噴噴的肉餅,眼神卻是亮了起來,盡管她在軍中已經開始有些大口吃肉的跡象,但刻在骨子裏的教養告訴她,還是得把食物咽下去再說話。


    “好呀,本來也是應該義診的嘛,明天我幫你。”


    漓月也學著完顏琮的樣子將餅撕開,喂到他的嘴邊。兩人享受著鹿邑靜謐的夜,卻不知即將到來的危險在暗流湧動。


    在鹿邑縣忙活了一上午,就連隻是負責挑揀藥材的漓月都不禁感慨,“這要不是義診,開個醫館的話,就賺大發了!”


    寶嘉揉著肩膀笑了笑,“就因為是義診,所以來的人才多呢,這要是收錢的話,就不會有人來了。”


    漓月點點頭,“也是,所以義診才有意義嘛,有的人怕花錢,就算生病了也想著忍忍就過去了,來這裏就不一樣了。”


    寶嘉苦笑道:“也不盡然。現在是爺考慮的多了,可以用的銀兩也多了些,所以備下的藥材豐富。前幾年有一次一個老人來看診,方子中有幾味藥我們沒有準備相應的藥材,爺就讓他自己去醫館抓些補齊了,結果他根本沒有再去抓藥,拿著僅有的兩三味藥材回去喝,病拖得越來越嚴重,沒等我們在那個鎮子義診結束,人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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