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月看向完顏琮的眼裏似乎有星星,十分認可地點頭,想要向鹿邑的知縣衙門表達兩個人的誠意。


    可是對麵的幾個人似乎並不買賬,難道是不信他們?


    漓月還真是想錯了這幾個人的想法,鄆王到底人品如何他們不知道,但是能在鹿邑縣義診幾年的大夫他們還是聽過口碑的,他給的承諾自然是可信。


    但是……王爺說的這些話多少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了。他是王爺,到時候皇上怎麽可能真的怪罪親兄弟,跟著遭殃的還不是他們這些沒有背景和靠山的小官。


    “咳……”縣丞的歎氣聲甚至都不由自主地發出聲來。


    縣尉和主簿趕緊看向縣丞,至少也是在王爺和福晉麵前,他怎麽敢?


    陳縣令沒有在意他三位同僚心裏的小九九,而是目光灼灼,看向完顏琮,“王爺,若是按照你說的方法,防止瘟症擴散的把握有幾成?”


    “八成。”完顏琮其實自己也沒有經曆過,隻是從醫書上看到過類似的做法,再結合著這次實際的情況,他怕說的少了這幾個人不配合,便將成算往高了說。


    就算最後沒有達到這個效果,他也不怕丟人,臉麵難道比多救幾個人的性命還重要嗎?


    “陳大人,此事……”年輕的主簿終於說話了,不過一開口就是要勸此事不可行吧,雖然他不敢明說出來,但在場的幾位誰能不知道為出口的話表示的含義呢。


    陳縣令擺擺手,“我知道你們擔心的事情,但我們是鹿邑縣的父母官,就要以百姓為重。明日,我們就按照王爺說的方法,貼告示出去,就說鄆王要從汴梁來東市巡訪,先把城門關了,然後再把東市的人先集中到城郊農莊,配合搬遷的人每戶發米和油。其餘人等,沒事不要出門,等到鄆王巡訪完在複市。再貼一個告示發兩條新政,一是有發熱症狀的人可以免費領相應的藥材,沒有症狀想要預防的每戶也可免費領定量的藥材。二是從正月初一起過世的人都要實行火葬,若是被發現土葬,罰銀5兩。”


    縣丞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陳縣令突然一改和藹的麵容,神情有些悲痛,“你們可能不理解,為什麽我這麽做,這不是傻,也不是諂媚……我曾經在朐山縣做主簿時,曾經遇到過一場瘟疫,那場瘟疫,大概葬送了朐山縣城一半人的性命……當時的縣令一家,全都沒能幸免。”


    室內多有的人都沉默了,完顏琮沒有自己經曆過,他隻能從醫書中了解個大概,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卻不能感受悲喜;漓月雖然見慣了戰場上廝殺的生死,但是那是自己主動出擊或迎戰,隻要策略和本事夠,就能有存活的機會,但是病症……對很多人看來是自己無能為力的。


    陳縣令又開口,“寧可做錯了事,也不能以自己的官聲為僥幸,而錯失良機。你們放心,如果真有什麽事,鹿邑縣的責任,我一力承擔,絕不牽累你們任何人!”


    他的這句話是衝著縣丞、縣尉、主簿三人說的,縣尉是個武夫,聽到這話似乎被刺激到了,紅著臉站出來,“哪能由你一個人擔著,要是出了事,我同你共擔。也別囉嗦了,我明早就帶人去東市挨家挨戶的勸說,讓他們去莊子上。”


    勸說人搬離的事大概是這些件事中最棘手的,縣尉主動攬了這個活,可見他剛剛的表態不是嘴上說說而已。


    縣丞和主簿也有點不好意思,主簿說道:“我這就去同錄事一起擬告示,明天張貼後我就統計登記的死亡人口,肯定一個不落地盯著他們火化。”


    縣丞也不再推諉,兩位同僚都主動承擔了比較困難的工作,自己和他們比也不差什麽,顯得也太貪生怕死、沒有格局了。


    他說道:“一會我就帶人去郊區農莊先將場地收拾妥當,保證明天開始搬過來的人有地方住,不至於餓著凍著。還有,明日我會將縣城醫館裏的大夫們都召集起來,其他人可以先瞞著,他們卻瞞不得,免費發放藥材這些事,還得他們支持才行。”


    完顏琮對他後麵所說的很認可,“你說的和我想到一塊去了,不僅要他們幫忙做些事情,還有這次暫停接診和發放藥材的事,會損害人家的利益,必須得說清楚,希望他們可以理解。”


    “哼,不理解又如何,這可是關係幾萬百姓的姓名,他們誰要是敢說不行,我就先押他幾天……”


    “咳咳。”


    陳縣令咳嗽兩聲打斷了縣尉的“慷慨陳詞”。


    縣尉撇撇嘴,一副心不甘情不願地樣子閉上了嘴。然後揮揮手,“王爺,那若沒什麽事下官先去忙了,下官家就在東市,先把自家東西收拾一下,再勸說一下下四鄰……”


    完顏琮並不關心他的辦這件事的具體步驟,卻讓他等等,拿過紙筆寫下幾行字。


    “這是湯藥和藥浴的兩個方子,你們一定要按時按量吃藥沐浴,先保護自己,不然沒法保護別人。”


    眾人點頭稱是,陳縣令還邀請完顏琮留下來用膳,被完顏琮和漓月拒絕了。


    “還是少聚集的好。還有,剛剛你們提出那麽大量地發放糧油、藥材,可有庫銀支撐啊?”


    陳縣令看看主簿,主簿開口,“目前還有些,估計要挪用一下款項,可以應付短期之內發放,如果長久的話,就怕我們幾個自掏腰包,家底也應付不了多久,還請王爺稟明聖上。”


    完顏琮點頭,“皇兄定然能想到這些。我這還有一事,需要縣令派人探查。”


    “王爺請講。”


    “雖說大部分是去了東門集市才染的瘟症,但我猜測,此事也必有源頭。有一個人,他患病的時間要早於旁人,隻是現在已經死了,他曾經去過哪裏,接觸過什麽人,還要好好查探一番。”


    說服了知縣衙門的一眾人,漓月和完顏琮才稍稍心安。從第二日始,知縣衙門的各位縣官就開始按照之前的計劃開始行事。


    掀起軒然大波是必然的,鄆王出行搞這麽大派頭是被百姓詬病最多的,完顏琮不在乎他作為鄆王的名聲,他看著這些人沒有因為瘟症而慌亂就很欣慰。


    縣尉雖然看起來很莽很粗俗,經常能讓漓月想起顏盞將軍,但他也的確很有能力,三天的時間,東市的人已經搬走了大半。


    從元月開始死亡的屍身也都在主簿的勸說和強壓下完成了火葬,郊區的農莊發放糧油井井有條。


    完顏琮和寶嘉和眾醫館的人商議了半日,最終達成了一致。汴梁的信件要比人和銀錢先到達鹿邑,沒有任何異議的支持讓縣衙的眾人都鬆了口氣。


    在漓月覺得一切都進展的很順利時,郊區的農莊卻接連有三個人不治身亡了……


    這給鹿邑縣所有人的心裏都敲了個鍾,人們開始議論,要來訪的鄆王是不是要給他們帶來什麽災難。


    這給本來沒有多想的完顏琮帶來了困擾,他自己陷入了一個死胡同,是不是真的因為自己來了這裏,才給大家帶來了災難呢?


    “阿琮,你不是不在乎虛名嘛,為什麽……”漓月的話說出口便自己咽了下去,他不可置信地眉頭微蹙,“你該不會,認為這真的是因為你帶來的吧。”


    完顏琮將埋在雙膝中的頭緩緩抬起,眼中布滿紅色的血絲,“可是我治不好他們……”


    “時間太短了,我們發現的及時並且開始控製,已經做的很好了,你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況且,現在大家的輿論風向隻是在關注著‘鄆王’這個人身上,這個病症卻沒有對他們造成太多恐慌,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漓月不知道怎麽安慰,尤其是自己心愛的人,看著他這麽難受,自己怎麽能不跟著痛苦呢。


    正在兩個人陷入苦悶之際,寶嘉在外麵敲門道:“爺,汴梁的欽差來了,還帶來了幾名醫官和醫士。”


    漓月輕輕推了完顏琮兩下,完顏琮這才應了聲:“好,我這就去。”


    這位餘欽差漓月之前沒有見過,看起來和完顏琮也不是很熟的樣子,但是對他們卻頗為恭敬,據說曾經跟隨這次來此的醫官之首——仇醫官一起處理過瘟症,算是有經驗。


    大家略過沒有必要的寒暄,直奔主題,在聽了縣令的匯報後餘欽差頻頻點頭,“這麽短的時間內能取得這樣的效果已經很好了,下一步要加強莊子上的秩序管理,既然我們帶著人和錢來了,人力和物力就都要增強;還要繼續排查患病的人,看看是否集中去到莊子上,莊子上有哪些人有所好轉,都要區分開來,這個事情,仇醫官比較了解。”


    “對,區分開患病的沒有患病的人非常重要,還有一點,有的人及時沒有患病,但是接觸過患病的人也是有風險的,因為從你們記錄的情況來看,這個病症並沒有征兆,可能得了好些天才開始有症狀,其實這個很不利於排查,我們這次帶來的人多一些,也專業一些,希望能夠幫到鹿邑縣度過此劫,在老夫辭官前能夠不留遺憾。”仇醫官的頭發和胡子都是花白的,人消瘦的很,眼中卻極為有神。


    完顏琮小聲告訴漓月,他們帶來的其他醫官和醫士好幾個都是仇醫官的門下,他應當是皇上最信任的醫官之一,醫術很厲害。


    漓月聽了眼中燃起希望的小火苗,“那你們雙劍合璧,豈不是天下無敵,瘟症很快就迎刃而解了。”


    或許是漓月太激動,也或許仇醫官早就關注到完顏琮,仇醫官一邊開口一邊搖頭苦笑:“鄆王的醫術師從第五道,雖然和老夫不是一派,卻也不得不承認十分高明,我的徒子徒孫們至今還沒有超過鄆王殿下的。”


    “仇醫官謬讚,您有救治瘟症的經驗,隻此一項,就勝過許多人了。”


    仇醫官擺擺手,“此次瘟症多虧是王爺發現的及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不過,”他話鋒一轉,漓月的心最先提到了嗓子眼,就聽他繼續說道:“以您的醫術都沒有能根治的良方,我對這次瘟症也不敢小覷,所有人都不能大意!”


    “不錯,這也是我想表達的。”餘欽差接過話頭,“我在路上還聽說,你們因為防止百姓恐慌而胡編了幾個借口,雖然效果不錯,但是王爺的名聲卻有大大的折損,您數年如一日在民間和前線義診,百姓們卻在背地裏這麽說您,下官實在於心不忍,已經稟明聖上,請聖上裁奪。”


    知縣衙門四個縣官的心咯噔一下,這叫什麽?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之前擔心鄆王擅作主張會被牽連,現在為了支持他出的餿主意被捅到了聖上麵前,可不知道聖上會怎麽處置他們幾個人。


    實在是冤啊!這個主意也是經過王爺同意的,誰也沒想到百姓們能往這想啊,本來以為瞞不了多久呢,沒想到現在想法直接被帶偏,現在說是瘟症,怕他們都會覺得這是為王爺開脫的借口。


    “裁奪什麽?”完顏琮不悅道:“我做了的事情本就是我心甘情願,沒有圖名聲,現在也更不會因為這件事而感到不適,你這樣做,隻是全了自己的感動,你了解真相,卻站在頂峰去指責被圈在圍牆中看不清真相的百姓,還想要逼聖上一起去全了你的感動?你這樣做,隻會讓聖上和本王全都陷入更加不利的局麵。”


    完顏琮說到激動處用拳猛地敲了下桌麵,茶杯帶著茶蓋一起騰空又落下,抖了三抖。


    餘欽差和鄆王不熟,但也暗中打聽和揣測過他的脾性,知道這人難搞,沒想到第一天就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漓月見餘欽差尷尬,緩和道:“餘欽差的美意我代表鄆王府心領了,但是鹿邑縣此時情況特殊,以後給聖上遞的折子,我們還是要充分了解情況再匯報,聖上日理萬機,派我們在此處理事情,可不是讓我們事無巨細去煩擾他的。”


    餘欽差麵色青一陣白一陣,這個福晉到底是在幫他還是接著損他啊,不過聽了兩人從不同角度說的話也覺得有幾分道理,沒有因為在別人麵前失了臉麵而感到羞惱,而是謙遜道:“受教了。”


    仇醫官開口,“不知鄆王現在是否有空,老夫想帶醫官們會同鹿邑縣的大夫們,一起探討一下藥方的事情。”


    在完顏琮眼裏,這才是根本,忙不迭地答應。


    在縣衙的一個小房間裏,烏泱泱堆滿了幾十號人,完顏琮覺得不行,叫縣令重新給他們找個房間議事。


    這幾日隻是完顏琮和幾個大夫在房間裏,空間覺得剛好,人一多,他就覺得逼仄、危險。


    縣令動作很快,叫錄事帶著眾人搬去一個新的房間,錄事這幾天一直在躲著完顏琮和漓月,因為那天的事簡直太丟人、太驚險了,好幾天晚上自己都做噩夢。


    但是這幾日跟著做下來,卻發現王爺和福晉都是有真本事的人,而且事後從來沒有找過自己的麻煩,也沒有其他偏見,現在帶著眾人走在路上,完顏琮也隻有陷入思索的表情,沒有多看自己一眼,令他十分敬佩。


    他也不由想到百姓們的言論,若是他們知道鄆王和義診的完顏大夫就是同一個人,不知道表情會有多精彩,要不是因為這件事情要保密,自己早就想將手做成喇叭狀,站在鹿邑的鍾樓上大喊了,為王爺正名。


    正想著,房間就到了,完顏琮讓醫館的小郎中將麵紗分發給各個大人,誰都沒有異議地帶上麵紗。


    “這個很不錯,不過我來的路上想了想,還是不夠安全,可以再緊一點,雖然沒有現在美觀,但關鍵時候甚至可以保命,還有藥材……選一些味道淡些的藥材,直接放到裏麵卷起的部分……”


    仇醫官在外麵帶麵紗的這麽會功夫就已經開始滔滔不絕,有見地有措施,鹿邑縣的這些大夫們得知這是汴梁來的一等一的“高手”,都想趕緊拿起紙筆將仇醫官說的話記下來,這可是許多大夫給別人看了一輩子病都沒有的機會,可是天很冷,手腳好像不聽使喚一樣,隻想待在袖口裏不想出來。


    完顏琮也覺得仇醫官說的有道理,幾十個人在新的房間內對藥方也提出了各種改良意見,完顏琮聽了都不斷點頭,就在他馬上要綻開笑容的時候,門外傳來可怕的敲門聲,完顏琮真想把耳朵捂上。


    不是嫌這個聲音打斷了大家的思路,而是單純的覺得心慌,不知道為何。


    醫士去開門,果然回頭望向了完顏琮:“王爺,是福晉找您。”


    完顏琮走向門口的步伐都變得沉重起來,若不是什麽大事,漓月不會這個時候來這裏找自己,會是什麽呢?難道莊子上又有人不行了?


    終於見到了漓月的臉,她氣喘籲籲地,看來還是跑過來的,隻是她口中吐出的幾個字好像炸雷一樣劈在自己的腦中,她說什麽?


    寶嘉患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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