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楚琇回自己寢殿的路上一直都魂不守舍的,知道進了內殿,貼身侍女給她換好衣裳,重新梳頭發的時候才被拽回神來。


    “嘶。”楊楚琇覺得有點吃痛,下意識出聲。


    “哎喲,刮到娘娘的發絲了,娘娘恕罪。”貼身侍女是真的不小心,但是楊楚琇一直是個溫和的性子,所以這個侍女還真沒有被嚇破膽子的驚惶,而隻是小心賠了罪。


    別看楊楚琇在趙與莒麵前顯得很刻薄,她對下人,尤其是身邊的下人真的很好。


    這也是她能一直獨秀後宮的重要原因之一,她是有母儀天下的能力和風範的。


    “沒事,給我看看。”楊楚琇從銅鏡中看到自己的容顏,雖然貴婦們一直都誇讚她保養得宜,但是她自己知道,年輕的姑娘是什麽樣子的,她是比不了的。


    她沒有那些傷春悲秋的功夫,自從她知道自己無福子嗣的時候就一直在為權力所謀算,官家寵愛誰、真心愛誰,這些都不是很近要,隻要權力掌握在自己手中就好。


    她從小就喜歡權力,要不然,也不可能冒那麽大的風險為曾鍾娥替嫁,她抓準了官家宅心仁厚的性子,會由著這事將錯就錯。


    她也對自己的手段頗為自信,能夠在後宮中闖出一片天來。


    但是現在,看著手中的那絲白發,她也不得不感慨一句時光真的過得好快啊。


    她年少時在意的人,現在也老了。


    可是剛剛趙與莒說什麽來著,楊祖春可能要去金國?他可能要替官家重新出征?


    當真是朝中無人了!


    不對,韓將軍一門也算有年輕的將領,但是她信趙與莒的猜測,因為官家這麽多年,真正信任的人其實不多,如果真都要對金國開戰,楊祖春還真的是首選。


    沒錯,趙與莒編的謊言正是楊祖春要出征金國。他一番權衡分析,說的天花亂墜,無非是雲貞道長前去探路卻被扣住,官家換回雲貞道長再示弱是緩兵之計,現在時機成熟,官家幾次召見楊祖春的時機又那麽巧合,肯定於此有關。


    “金國那邊到底什麽情況我們也必須知道,最好是雲貞道長親口說的金國情況,這樣我們也好早做打算。”


    腦海裏閃過了趙與莒的原話,早做打算,又是早做打算。


    楊楚琇搖搖頭,她現在想的不是打不打算的是,而是,這場仗的勝算到底有多大,楊祖春……到底會不會有危險。


    不知不覺,楊楚琇連考證趙與莒的“謊言”的心思都沒有,直接被他帶跑偏了。


    趙與莒還真是連老天都在幫他,用心編的謊話,沒想到其實預言成真,更有意思的是,楊楚琇其實沒那麽在意打不打仗,她更在意的是某個人,而恰好,趙與莒的“謊言”中就有這個人。


    趙與莒不知道自己說的話分量有那麽大,他回去的路上也在回想楊楚琇的“忠告”。


    “袁紓,你那邊計劃的怎麽樣了?”


    袁紓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最開始的豪言壯誌現在看來是自己想簡單了。


    “趙竑似乎派了人手回來,許多事情不好繼續做了,我們也怕被發現,有些束手束腳的。”


    最後的一句話,袁紓幾乎是如蚊子的聲音一般。


    趙與莒知道,應該是赤羽回來的,他也把這件事情和史彌遠說了,趙竑將赤羽派回來,更證明了靜純的重要性,這點是趙與莒沒想到的,但也是可喜可賀的。


    另外,史彌遠似乎派人在追殺素曉,聽說已經初顯蹤跡,很大的可能是往南康去找趙竑了,若是做的好……


    趙與莒雖然不忍心,但若是史彌遠做的,也不算是自己動的手,他又想放任一下。赤羽不在,不知道趙竑身邊其他人的身手怎麽樣,到底能不能護住他。


    “知道臨安的不易就好,若是我直接同你講,你可能體會沒那麽深,自己經曆一遍,你才會明白有些事情到底怎麽回事。”趙與莒知道袁紓的窘迫,沒有訓斥,而是心平氣和的說。


    “嗯。”袁紓虛心點頭。


    “但是這件事情要快點辦,趙竑在南康已經要有成效,那個魯誌南應該已經撐不住了。”


    袁紓眼睛一轉,“上次您不是說那個琴姬去找趙竑了嘛,我們可以用她來為我們爭取一些時間。”


    趙與莒一挑眉,袁紓就趕緊將計策獻了過去。


    金國的大殿內,收到宋使回信的完顏珣一樣麵色不悅。


    “幾個月前要換回那個道士的時候還做足了姿態,現在怎麽了?不服管教了?”


    幾個大臣絲毫不將宋國放在眼裏,直接開口。


    紮阿那眼中晦暗不明,今年朝鮮和蒙古都有戰事,他們也是看上次要碧葭換那個女道士的時候宋國答應的那麽爽快才將主意達到提高歲貢上的,沒想到人家直接拒不繳納。


    就連說一句災荒、沒有錢糧的借口都懶得說了。


    術虎高琪不以為意,若是自己一直被逼著要這要那,那肯定跳起來打回去了,宋國別了這麽多年的氣,難得硬氣一回,自己還高看他一眼。


    不過,難道他們不知道這樣拒絕的代價嗎?他們不怕起戰事?


    術虎高琪不由得想到了兵法中的虛實,難道說,宋國已經準備好了要作戰?還是說,他們認為金國錢糧吃緊,打定主意沒有餘力向他們發動戰爭?


    完顏珣知道這些大臣各有心思,開口道:“那你們覺得該如何給他一個教訓呢?”


    完顏珣直接說要給宋國一個教訓,這誰敢說“不”。


    如果這次不給他們一點眼色瞧瞧,那明年的歲貢呢?以後呢?


    這次是宋國明晃晃的挑釁,他們必須接招、反擊!


    “陛下,他們怕不是忘了挨打的滋味了,必須要給他們長長記性。”


    術虎高琪眼神很冷,挨打的滋味?十幾年前的那場仗,自己並沒有討到什麽便宜,若不是宋國自己內部沒有搞明白,他都不知道能不能完好收場,沒想最後竟然議和了。


    再優秀的將領又有什麽用,他們當年的嶽飛將軍,那麽厲害的本事,最後不還是被自己人害了,所以,是天要亡宋。


    “陛下,蒙古和朝鮮的戰事並沒有完全結束,別說現在錢糧已經吃緊,朝中的將領也實在沒有能分身去對抗宋國的,是否要發動戰爭,還請三思。”


    老將軍這時候站出來說了這樣一番話,沒想到剛剛說話的臣子竟還反唇相譏,“怎麽?別人都是武將主戰文官主和,我們倒好,仗還沒打呢,先滅自己威風?”


    術虎高琪自然是站在老將軍這邊的,他沒有站出來說話不是因為他心虛了,而是他突然物傷其類,自己剛才想到了嶽飛,想到了十幾年前和自己在戰場上對陣的楊祖春,他覺得是天要亡宋,現在看看朝堂上文官武將的狀態,難道……天也要亡……


    術虎高琪覺得自己不能再這麽想下去,太不吉利了。


    他就這麽一晃神的功夫,紮阿那就站了出來。


    “陛下,這場仗確實非打不可,不然不足以顯示我們的態度。錢糧方麵我們可以加征關稅,至於將領,我倒是有個好的人選。”


    陳州。風將樹葉帶離了七七八八,漓月接診的病人再也不是因為風熱了,大部分變成了風寒。


    “按這個方子煎藥服用三天就好。”漓月剛為一個女子看完病症,就看到完顏琮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門口。


    “好啦,最後一個病人。”漓月嬌嗔道,趕緊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跟完顏琮回家。


    完顏琮過去幫漓月整理一下案上的紙張,“瞧你,我又沒說什麽。”


    漓月不禁翻了個白眼,最近完顏琮非常喜歡來接她,如果自己走得晚了一點就要被他念叨好一陣。


    兩人牽手走在街上,完全沒有在意周圍人的眼光,不是因為他們是王爺福晉無人敢置喙,而是兩個人真有一種將此處當作世外桃源的感覺,不用去考慮世俗的因素。


    “你上次研製出來的方子我看效果不錯。”漓月說的正是之前完顏琮拋下她那晚獲得靈感後研製的方子。


    “效果是不錯,但還沒有達到我的預期。”完顏琮沉聲道。


    “你還是想著根治這件事情嗎?其實在我看來,人們已經對這個瘟症適應了,不僅是心理、還有身體,我覺得你沒必要這麽苛責自己。”


    “隻是身體沒有原來強壯了,壽命可能會因此縮短幾年?”完顏琮反問。


    漓月不說話了,完顏琮知道自己的語氣重了,又往回收收,“漓月,我氣的是,明明我們是知道更好的方子的,也是有能力得到藥材的,但是……”


    漓月知道完顏琮指的是什麽,是碧葭,他新研製的方子再次印證了碧葭才是最好的藥方,它可以做到根除體內的殘毒,不對身體有任何負麵的影響,可是……這味藥材太難得了。


    “王爺,福晉,汴梁派人來了!”


    漓月和完顏琮正在路上走著,就見州丞帶著幾個官員向他們跑來。


    汴梁派人?那不就是完顏珣派人來了。


    漓月和完顏琮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都讀出了了然的情緒。


    “你們先去接待吧,我們回去換身衣裳就過去。”完顏琮將人打發走了,才對漓月說,“你覺得會是因為什麽事?”


    漓月都不用思忖,脫口而出:“肯定跟我們的自由有關。”


    是了,之前完顏珣說過,如果陳州的瘟症不能做到完全根除,他們就一日不能回去。


    這段日子完顏琮雖然很緊張瘟症的根除之法,卻全然是因為百姓們的健康著想,不是因為他和漓月的自由。


    現在陳州的瘟症沒有什麽大礙,就算兩個人一直生活在這裏也不一定是一件壞事,說不定能避免掉許多麻煩。


    這期間雖然汴梁來過許多旨意,但卻一直不見人來見他們,這次如此與眾不同,定和當初的約定有關。


    “無論是什麽,我們也都隻能受著,處於被動的局麵。”完顏琮心情不是很好。


    漓月當然知道,自從上次完顏琮知道汴梁從宋國那邊得到了碧葭卻沒有給他們之後,他心裏對那位皇兄就不僅僅是漠然那麽簡單的情緒了,而是變得憎惡。


    現在想想自己還處於下風的位置,又更加是怎麽都不舒服。


    不多時便走回了住處,漓月捏了捏完顏琮的掌心,“沒事,無論是什麽,我都和你一起承擔。”


    進了屋,卻發現寶嘉早就在屋裏等著了。


    “你也知道我們汴梁來人了?衣裳替我們準備好了嗎?”漓月一看寶嘉焦急的樣子就是在等他們,以為州丞這些人會最先來找他們,沒想到寶嘉這邊的消息知道的也挺快。


    寶嘉的眼中閃過一絲錯愕,什麽準備衣裳。


    完顏琮和漓月也很快從寶嘉的神情和空空如也的屏風、衣架上明白了什麽。


    “你這邊有事?”完顏琮皺著眉頭發問。


    寶嘉將手中的一張皺巴巴的紙條打開,“這是半個時辰前我收到的,雲裏霧裏的,但是現在看來興許對你們有用。”


    完顏琮結果字條展開,漓月也將頭湊過去,上麵赫然寫著四個字:不要答應!


    “是義父!”


    共事一年有餘,術虎高琪的字漓月還是認得的,而且這個紙團已經皺成這樣,不知道曆經什麽樣的波折才能到自己手中。


    “不要答應什麽?”寶嘉想從漓月和完顏琮口中知道答案。


    顯然,要讓她失望了。


    “一會就知道了。”完顏琮喃喃道。


    其實他心裏慌得很,他非常清楚術虎高琪傳來這個信息的重要性,所以他明白,完顏珣絕對不會有什麽好事!


    漓月看完顏琮的臉色就知道他在想什麽,用指尖輕輕撓了撓他的掌心,“好在,我們已經有準備了不是嗎?也不至於一會被打個措手不及。”


    漓月已經打定主意,一會無論來者說什麽,她隻要和完顏琮拒絕就對了,麵對什麽樣的誘惑,他們都得保持頭腦清醒!


    換好了衣裳,完顏琮和漓月便去了府衙的正堂接旨,本以為會是十分鄭重的,沒想到竟是完顏珣貼身的太監前來安撫,帶來了許多物資。


    這讓完顏琮很摸不著頭腦,那說的不要答應是什麽,難道這些物資不對勁,不能要?


    “承蒙皇上不棄,還惦念著陳州這個地方,幾位大人,趕快派人去清點一下物品,別讓管人們在陳州久留,沾染上病氣回汴梁可就不好了。”


    完顏琮說皮裏陽秋,前來主事的太監也仍是帶著笑,“瞧王爺說的,皇上從來也沒忘了陳州,派王爺您來這裏,不就是對陳州最大的恩賜嘛,也多虧了您,沒讓皇上失望,沒讓陳州城的百姓失望。”


    漓月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是嘛?但是這個皇上倒是挺讓他們失望的。


    太監就如看不見眼前兩人的神色一般,仍是自顧自地說著,“您還說什麽病氣,陳州現在在外看上去銅牆鐵壁冷清得很,一進城門小人就發現了,這裏繁華熱鬧不輸汴梁啊,這哪是有病氣的樣子,一片欣欣向榮,人家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小人們這是來陳州城沾喜氣的!”


    嘖嘖嘖,漓月真是佩服這人顛倒黑白的能力,要不怎麽人家能做完顏珣的身邊人呢,一張嘴是真有本事,但也更叫人心沉,這人絕不是他表麵看上去那麽簡單。


    “大人把這誇得這麽好,這福氣就留給您了,我這就給皇兄遞折子,留您在這陪我任職。”完顏琮冷冷道。


    “喲,瞧您說的,小人倒是想,也沒有您這治理的本事啊,之前還以為王爺隻是醫術高明,沒想到治理地方也有一套。”太監說這話時眼神有些意味深長。


    漓月眼睛微眯,若是熟悉她的人就會知道,這是她準備戰鬥時才會露出的神情。


    這個太監說這話是什麽意思?老人常說:聽話聽音兒,他的這句話就算不是完顏珣的意思,也是汴梁大部分人的意思。


    完顏琮在陳州治理的成果引起他們忌憚了吧?


    “瞧您說的!”漓月講這句話還了回去,還特意加重了語氣,“置之死地而後生,若沒有鄆王的治理,今日你也見不到我們了,不過是背水一戰,倒叫你說成了天賦異稟、故意隱藏實力似的。不過也要謝謝朝廷給阿琮機會,要不,我們也不知道他會有這麽大的潛力。想必大人也知道,有的人越是經曆苦難,越是能浴火重生,我還真挺期待,阿琮今後還會爆發出什麽樣的力量呢。”


    太監的臉色終於有所變化,嘴角的笑也快要掛不住了,但還在盡力維持。


    他心裏有些冷,這個鄆王福晉果然不好對付,這算什麽?公然挑釁了嗎?


    不過,也正是因為她有這樣的膽色和能力,他這一趟才不算白跑。


    想到自己身上背負的使命,他又往前的一步,臉上的笑容愈加真誠,“福晉好伶俐,小人曾聽將軍們提起您在戰場的風姿,之前還真是沒瞧出來,恭喜鄆王娶得一個能文能武的佳人啊!”


    漓月明明覺得自己的話讓對方有所退縮,又不知什麽緣故,這個太監臉上的褶子又重新堆了起來,若是之前像是菊花骨朵一般,此時就是已經爆盆了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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