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都沉默了。洪鈞把目光投向窗外。然而,身邊的窗戶已經轉向富麗華大廈的內部,所以他看到的隻是一片黑暗之中那模模糊糊的建築框架。


    第18章 破陋的石屋


    獅子山位於九龍與新界的分界處。實際上,它是將九龍和新界分隔開來的那條蜿蜒起伏的山脈中的一座山峰。由於山頂上那一組巨大的灰褐色岩石看上去很像一隻昂首雄獅,所以被稱為獅子山。這條山脈東起馬鞍山,西至尖山,綿延數十裏。西部的高峰主要有筆架山和獅子山。筆架山那鬱鬱蔥蔥的峰頂上建有白色的球形氣象設備和導航設備,與獅子山頂的巨石遙遙相望。這條山脈的東部則聳立著九龍群山之首的飛鵝山。它的形狀很像一隻東臨牛尾海,西南俯瞰啟德機場,意欲騰飛的大天鵝。在它的東坡上有一片風水寶地,名為“百花林”,多有墓穴。孫中山的母親即葬於此。從獅子山到飛鵝山一帶山勢險要,地形複雜。據說在抗日戰爭時期,這裏曾經是東江縱隊的根據地,也是令日本侵略者不敢輕易涉足的區域。


    星期日下午,天上飄著不太厚的灰雲。洪鈞和鄭曉龍來到獅子山郊野公園。對於生活在鋼筋水泥與都市噪聲之中的人來說,能到這樹木茂密的自然環境中度過幾個小時的休閑時光,確實非常愜意。他們沿著山林間的小路向山上走去。一路上,他們遇到不少身穿短衣褲的爬山者,其中既有中國人,也有外國人。那天雖然沒有烈日當頭,但是天氣悶熱。當他們氣喘籲籲地登上獅子山頂時,身上的衣服都已被汗水濕透了。


    他們坐在山頂的巨石上,呼吸著陣陣山風送來的涼爽空氣。鄭曉龍問洪鈞:“你覺得這山像不像北京香山的‘鬼見愁’啊?”


    “有點兒像。不過,最後這一段路可比‘鬼見愁’難爬。”


    “還記得那年咱們全班同學一起去爬‘鬼見愁’嗎?”


    “當然記得。我還拿了個第一名哪!”


    “當時大家都沒想到你這位白麵書生竟然拿了第一。不過我心裏明白,那是愛情的力量。對吧?”


    洪鈞老實地點了點頭。他想起了肖雪,情不自禁地歎了口氣。


    一架飛機帶著巨大的轟鳴從他們腳下飛過,徐徐降落到東南方向的啟德機場。他們的目光也被飛機帶了過去。啟德機場那條筆直的跑道伸進了維多利亞港灣,在藍色水麵的包圍中顯得呆板單調,而且那片空曠的平地與旁邊的樓群也不協調。他們看了一會兒在機場上緩緩移動的如同玩具般的飛機,並看到一架飛機帶著呼嘯聲飛上雲天,然後才起身下山。


    他們沿著山脊上的麥理浩小路向東走,下了一個小坡,穿過一片茂密的竹林,又登上一個小山包,然後拐上北坡那條建在荒草灌木叢中的小道。此時,天上的雲層變厚了,光線也變暗了。他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這是一條彎彎曲曲的台階土路。為了防止土階坍塌,每一級台階都由鐵釺和木板攔護著。然而,無情的雨水依然帶走了不少泥土,使得木板和鐵釺高出台階的土麵,形成對登山者的頗有危險的羈絆。洪鈞和鄭曉龍走路時都低頭看著腳下,而且兩人都沒有了談話的興致。


    下了一段陡坡之後,他們從一個高壓電線的鐵架下穿過,來到一個小路口,然後向右拐,沿著一道山穀向南走去。此時,涼風夾來了陣陣細雨,但是路旁並沒有可以避雨的場所,他們隻好做雨中行。過了山穀,又是一段陡坡。被雨水打濕的紅土路變得很滑,他們更加小心。這裏樹木稀少,雜草叢生,給人荒山野嶺的感覺。


    雨越下越密,越下越急。他們身上的汗水漸漸被雨水取代。此時,登山的情趣已然消逝,剩餘的則是對目的地的向往。終於,他們在小路左邊的山坡上看到幾間零零星星地建在林間空地上的小石屋。這些灰黑色的小屋都已頹敗。有的已經坍塌,有的隻剩下框架,最好的也已缺門少窗。他們見一間小屋的窗戶上釘著塑料布,便跑了過去。


    來到門口,洪鈞在昏暗的光線中看見一個衣衫襤褸、麵頰黑瘦的中年男子坐在窗前的竹椅上。他很有禮貌地說:“唔該(粵語,在此處意為‘請問’或‘對不起’),我們可以進來避避雨嗎?”


    男子用呆板的目光看了看洪鈞和鄭曉龍,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他用沙啞的嗓音問道:“廣東來的嗎?”


    “是呀!我們是來旅遊的,今天來爬山啦,沒有想到趕上了下雨嘛。”洪鈞盡量學說廣東話。


    “我也是廣東來的。”男子麵無表情地看著窗外。


    “真的!這可太巧啦!你老家是什麽地方?”洪鈞非常高興的樣子。


    “廣東聖國人啦。”男子聲音高了一些,似乎他的情緒也受到洪鈞的感染。


    “啊,聖國市,我去過。很漂亮的城市嘛!你最近有沒有回去過呀?”


    男子慢慢地站起身來,一瘸一拐地走到門口,默默不語地看著外麵。


    洪鈞等了一會兒,見男子沒有回答的意思,便繼續說:“聖國市在全國都很有名氣呀!你一定知道的,因為那裏有一個達聖公司嘛!他們生產的達聖健腦液是全國的名牌產品。可以說是家喻戶曉,人人皆知!對啦,達聖公司的董事長叫孟……”洪鈞抓了抓腦袋。


    “孟濟黎。”男子慢慢地轉過身來。


    “你認識他?”洪鈞一臉的驚訝。


    “我們是老朋友啦!不是跟你們吹牛皮,那達聖公司還應該有我一份哪!”男子有些激動。


    “你是達聖公司的股東?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洪鈞故意用猜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對方。


    “我幹嗎要跟你們開這種玩笑呢?我說給你們聽啦,達聖公司剛創辦的時候就有我啦!”男子很認真地說。


    “真的?那你怎麽……”洪鈞沒有把話說完。


    “你是問我怎麽落到了這步田地吧?嗨,一失足成千古恨啦!”男子的聲音中包含著無限的感慨。


    一直站在旁邊沒有插話的鄭曉龍此時說道:“達聖公司的創業史嘛,我也聽說過啦。他們是三個結拜兄弟,還號稱是‘桃園三結義’嘛。你剛才說的孟濟黎是大佬;二佬和三佬好像是一個姓黃、一個姓蘇呀。”


    “是呀,是呀。”男子忙說。


    “但是我聽說那二佬和三佬都已經死啦!”鄭曉龍看著那個男子的眼睛,輕輕地搖了搖頭。


    “這……”男子支吾了。


    “就是嘛,你怎麽會是達聖公司的創始人呢?吹牛吧?”洪鈞故意激將道。


    “你有沒有搞錯啊!我吹牛?我……”男子的臉漲紅了,嗓音也更加沙啞了,仿佛就要咆哮起來,但是他的嘴張了幾張,終於又閉上了,而且他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他慢慢地說:“反正我是達聖公司的創始人,信不信就是你們的事情啦。我還可以告訴你們,我知道達聖公司的很多事情,比方說那三兄弟的外號吧。大佬叫黎哥;二佬叫阿雄;三佬嘛,叫良仔啦。還有,你們知道達聖公司是怎麽起家的嗎?靠的是走私香煙啦!如果你們不相信我的話,可以親自去問黎哥嘛。”


    “我們沒有不相信你的話,隻是覺得很奇怪。既然你對達聖公司有這麽大的功勞,為什麽不回聖國去呢?你為什麽不去找孟濟黎呢?”洪鈞態度誠懇。


    “我有找過的啦。”男子說完之後,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看洪鈞,慢慢地走回那把破竹椅,坐下了。


    “那麽你最近見過孟濟黎嗎?”鄭曉龍又追問道。


    “我怎麽能夠見到他呢?”男子愣愣地望著窗戶上的塑料布,“他那麽忙,我又不能回廣東去找他。”


    “我聽說,他經常到香港來呀。”鄭曉龍又說。


    “你們怎麽知道他的情況?你們是幹什麽的?”男子用懷疑的眼光打量著鄭曉龍和洪鈞。


    “孟濟黎是名人,經常見報,有時候還上電視哪。我記得上個月就在報紙上看到一條消息,說孟濟黎訪問香港,準備搞一個很大的合資項目。香港這邊的報紙沒有報道?”洪鈞說。


    “我不看報紙。”男子嘟囔了一句,看著門外,過了一會兒,扭頭對洪鈞和鄭曉龍說:“雨已經停了,天也快黑了。我說,你們也該走了吧?天一黑,你們可就下不了山啦!對你們來說,在這山裏過夜,可不是一件快活的事情啊!”


    洪鈞和鄭曉龍互相看了一眼,都覺得應該告辭了。於是,他們向男子表示感謝,走出光線昏暗的小石屋。當他們踏上那條下山的小土路時,洪鈞回頭看了一眼,隻見那個男子仍然站在小屋的門口,望著他們。


    洪鈞和鄭曉龍踏著濕滑的路麵向山下走去。雨雖然已經停了,但是樹葉上仍不時滴下一些很大的水珠,落在他們發熱的皮膚上,給他們帶來一陣冰涼的刺激。他們默默地走了一陣子,腳下的土路終於變成了柏油路,他們的步履也輕鬆了一些。


    洪鈞問鄭曉龍:“你知道黃偉雄和蘇誌良是怎麽死的嗎?”


    “知道一些。那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當時達聖公司還沒有現在這麽大名氣,規模也小得多。不過,那個案子在聖國市還是轟動一時的。好像是為了爭風吃醋,老三把老二給殺死了。後來老三在乘船外逃時又落海淹死了。由於那個案子沒有移送檢察院,所以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啦。”


    “這就是說,老三的屍體並沒有找到,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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