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之後陳言去遛狗,虞移堅決不跟著,說要先好好洗個澡,洗完澡還想看會兒書,問陳言借睡衣穿,陳言心裏知道虞移是不願意跟一條一起,剛好一條也不願意帶上虞移,就說衣櫃裏你自己找吧,然後帶著一條出了門。


    等陳言遛狗回來,二樓臥室燈已經亮著了,葛玥童辭職大半年了,陳言已經習慣了每次晚上回家黑燈瞎火,站在樓下看到自己的房間亮著燈,也算是種新奇的體驗。


    “學長你回來了。”虞移正坐在陳言的床上,好像剛才一直在發愣,看著臉色不大好。


    陳言嗯了一聲:“你不是說在家看書,怎麽跑我床上坐著。”


    “剛才翻你衣櫃找衣服,”虞移一邊說一邊舉起了手裏的東西“發現了這個,學長,你肋骨斷過是嗎?”


    陳言才發現虞移手裏拿的是自己之前肋骨骨折穿的固定帶,還以為什麽大事呢給虞移弄得坐那一臉要完了的表情:“對啊,怎麽了。”


    “那就能對的上了,”虞移把固定帶放一邊,抱著胳膊“我注意到你總是無意識的抓你胳膊上的傷疤,還有就是手會經常按一下這裏,”虞移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肋“跟我以前的室友特別像,他小時候出了一次事故肋骨骨折過,他就會經常無意識的摸自己骨折過的地方。”


    “嗯,誇你一句小福爾摩斯,”陳言轉身去陽台拿毛巾“問完了嗎?我去洗澡了。”


    “你上次和我說要和我說說你頭頂上的疤,”虞移從陳言床上站起身,有點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還能和我說說嘛。”


    “洗完澡再說。”陳言拿完毛巾進來,轉身就進了浴室裏,虞移顯然是剛洗完澡不久,浴室裏有種熱乎乎的感覺,但是虞移每次洗完澡都會把浴室打掃一遍,這讓潔癖的陳言非常滿意,也算是陳言能忍受虞移話癆的一個優點。


    等陳言擦著頭發出來,虞移正在陳言床上趴著玩手機。


    “不是說我床太軟了你腰疼嗎?”陳言去陽台把毛巾扔進髒衣框,把眼鏡帶上“這會兒趴我床上幹什麽。”


    “我怕等你出來我睡著了你又混過去了,”虞移正在看b站,不知道什麽視頻,背景音樂是那種國風流行歌,聽到陳言出來回頭看了看“我趴你床上,這樣就算我睡著了你也得把我叫起來。”


    “你看什麽呢,”陳言正在找水杯,瞥了一眼虞移的手機屏幕“鬼片剪輯嗎?彈幕那麽厚還能看到什麽啊。”


    “沒呢,”虞移坐起身來“本來是在刷采蘑菇的視頻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在首頁刷到了這個,”虞移舉著手機到陳言臉跟前“我在看我自己呢。”


    陳言點擊彈幕關閉,畫麵上是虞移之前比賽的視頻的混剪,加上濾鏡以後本來看著還算氣血充足的虞移瞬間冷白皮加烈焰紅唇,陳言真的沒想到還能好笑到這個地步,特別是虞移上岸以後摘泳鏡的一段,濾鏡疊的人都輪廓糊了。


    “對不起我點開之前沒想到這麽好笑。”陳言不忍卒看,把虞移的手機還回去,很不厚道的笑出了聲。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們會喜歡這種色調啊,”虞移也是一臉困惑,“關鍵是彈幕還在說可可可可可可,可什麽啊給我臉弄的和要準備吃小孩兒似的。”


    “其實我一直都很想問你遊了這麽多年沒攢下幾個粉絲嗎?”陳言坐在椅子上甩了甩頭發“原來不是你沒有,是你低調。”


    “別提了,”虞移把手機上自己的視頻關了“幸虧沒幾個,其實我挺害怕他們的,每次比完賽都是能溜多快溜多快,不提也罷,對了學長,你洗澡之前答應我的事兒別忘了啊。”


    “你真想聽?”濕著頭發的陳言看著比平時還要溫柔,特別那雙眼睛好像時刻在為什麽事情高興,“那你等我吹幹頭發再倒杯水。”


    陳言這表情反而讓虞移有點不高興:“那你快點啊。”


    陳言倒水回來,虞移正盤著腿坐在陳言的床上,陳言隻好坐在椅子上了:“事情好久了我都不知道怎麽說,你讓我想想從哪起個頭。”


    虞移一副小朋友聽睡前故事的樣子,伸手拿過陳言的枕頭抱著,下巴抵在枕頭上看著陳言,陳言剛吹完頭發,整個人散發著一股熱乎乎的香氣,人看著就正常多了。


    “就我七八歲的時候吧,那時候老華林服裝廠還在,就開在村口那邊,那時候我們不是住在廠裏嗎,就廠房後麵有一排臨時加蓋的那種鐵皮屋宿舍,我們就住裏麵,然後那種房子冬天就比較冷,有段時間剛好到年底了一直下雨,我就感冒了,其實感冒也沒什麽,那天就是幫著在車間給棉服車拉鏈,年底趕工期特別忙,就弄得挺晚的了,幫著把活兒幹完就覺得自己特別冷,直哆嗦的那種,回到房間想找個厚衣服穿,然後就覺得好像哪裏風扇沒關一直轟轟的響,我就披了個衣服又出去看看,因為這麽冷的天應該是不會開風扇的,我一出門正好撞上周小娟回來,看到我就給我一耳光。”


    “你七八歲,住廠裏,車拉鏈?你師父還打你?”虞移實在沒忍住把陳言給打斷了“你爸媽呢?他們不管嗎?”


    陳言麵露難色,好像根本不知道怎麽組織語言一樣思考了很久,嘴裏的話翻來覆去組不成句子一樣,然後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又想了一會兒:“當時老華林的老板叫董春友,就,我爸,周小娟是我媽。”


    看虞移沒說話,陳言又組織了一會兒語言,繼續往下說:“她不是甩我一耳光嗎,然後發現我發燒了,其實我小時候特別怕生病,一生病肯定要挨打。周小娟就拽著我耳朵把我往床上一扔,那時候我也小嘛,就很害怕,我說我沒事,就是有點頭暈,但是拉鏈都是車好的了,她也沒理我,拿個體溫計就往我懷裏戳,我也挺害怕的,我就躲了一下,然後她就一邊罵我一邊打我,反正就我從小她就這樣,也沒什麽,量完體溫她看了,又開始罵,但是那個時候我就開始有點聽不進去了,就覺得全身沒力氣,就躺床上閉著眼睛,覺得兩個眼球好燙快爆了那種感覺,閉上眼眼前就是血紅一片,我們住的那種鐵皮屋就在車間後麵嘛,隔音不好,我就一直以為是車間裏的風扇在轟隆隆的響,後來長大了才知道發高燒可能會導致耳鳴。”


    陳言的表情簡直像再講什麽童話故事,平靜還帶著笑:“可能是她看我也比較嚴重了吧,就想找董春友把我送醫院去,結果那天剛好董承軒過生日嘛,董春友怎麽可能回得來,周小娟打幾個電話都沒把人叫回來,一進屋又看到我在那躺著,更來氣,順手拿了個衣架抽我,但是我那時候就已經迷糊了,她抽我我是覺得有點疼,但是我真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她看我也沒反應,就害怕了,出去找了個工人帶著我們去附近的診所,結果可能是因為很晚了吧,診所也沒開門,就又回來了。她就又給董春友打電話,其實這些可能我也記得不是很清楚,畢竟我病著在那躺著呢,我自己都糊裏糊塗的,就一直想著等下能起來了一定要去看看是哪裏的風扇一直轉吵的我睡不著。好像就天快亮了吧,五六點?我感覺好像舒服點,還在想終於有人發現那個風扇沒關了,總算清靜了。這時候門一開董春友回來了,他進門周小娟就開始罵,每次都這樣,董春友也不說話,過來看了我一眼,摸了摸可能覺得也不是很嚴重吧,然後就掏出來幾百塊錢放床頭上,有和周小娟對著吵了幾句就摔門走了。”


    陳言端起杯子喝口水:“他一走周小娟也來摸我,可能就燒一晚上也該退下來一點,或者他們給我吃了什麽藥,我也不記得了,反正就是我自己也知道病的沒那麽厲害了,周小娟就覺得我可能跟她作對吧,偏偏董春友回來的時候我就轉好了,就拽著我打幾下,一邊打我她還一邊哭,我也沒力氣,反正她罵來罵去就那麽幾個意思,後悔生我,後悔沒掐死我,都是我害了她之類的,可能那天她特別不開心吧,剛好床頭放著一把裁布用的大剪刀,我也不知道她怎麽想的,拿起來就往我身上紮,我也不確定她是想往哪紮,但是最終是紮我頭上了,你也知道頭比較硬,剪刀沒紮進來,就順著頭皮劃開一刀,我當時也不記得疼不疼了,我就記得熱乎乎的血順著脖子流,跟衝熱水澡一樣,然後周小娟就慌了,看著我就一句話說不出來,我心想你不是一直恨我不死掉嗎,我也沒想活著啊,我就起來從她手裏邊一把把那個剪刀搶過來,對著我胸口就捅了一下。”


    陳言把杯子裏的水喝完,停了一會兒:“那時候力氣也小,加上生病了,那個剪刀也鈍,反正就是就沒死成,這兩個疤就這麽來的。”


    陳言放下水杯,起身準備把虞移趕回他自己床上去,沒想到虞移站起來就抱著陳言開始哭。


    陳言知道虞移淚失禁體質,每次情緒一激動眼淚就往外冒,而且虞移自己也很尷尬這個,所以陳言已經盡量注意著不要去主動招惹虞移的淚腺,他也沒想到虞移現在抱著自己哭的自己的肩膀都濕了還沒完。


    陳言隻能輕輕拍拍虞移的背:“別哭了,大晚上的像話嗎?我都沒哭你哭什麽啊。”


    “你要哭了我還哭什麽啊,我這不是看你沒哭我更難過了嗎?”虞移鬆開陳言去找紙巾,一時沒找到,幹脆跑進衛生間裏洗了把臉,等虞移洗好臉出來,陳言已經換了一套睡衣,正盤腿坐在自己床上玩手機。


    “學長,”虞移兩隻眼睛紅紅的,站在衛生間門口真的有點不敢相信,他以為陳言沒家人最糟不過是個孤兒,沒想到還有比這更慘的,“其實我還想問你幾個問題來著。”


    “問。”陳言頭都不抬得在手機上打字,鏡片的反光能看得出來是在和誰發消息。


    虞移拿紙巾擦擦臉上的水,坐在陳言的床尾,陳言的床大,坐兩個人也還很寬敞:“那你爸媽現在在哪啊?”


    陳言還是沒抬頭:“他倆離婚以後我不是歸董春友嗎,周小娟就再也沒見過了,十幾年了。董春友倒是好找,現在在前城監獄待著呢。”


    “在監獄?”虞移一臉震驚,然後又好像鬆了口氣“他是該進去呆一呆,也算是遭報應了,對了學長,還有個問題,你剛說你生病那天過生日的那個,董承軒是誰啊?”


    “這個有點複雜,”陳言抬起頭“是董春友和他二奶生的老二,比我還要大差不多一歲。”


    “你等一下,你這句話信息量有點大,董春友的二奶生的老二,他們還生了兩個啊,兩個還都比你大,也太缺德了吧。”


    “他們倆生了三個,”陳言糾正道“還有一個比我小的呢。”


    “什麽事兒啊這叫,私生子比婚生子年齡還大數量還多,這人怎麽不判死刑呢。”虞移真情實感的生氣了。


    “就他那個罪想夠到死刑的量刑標準也困難,夠得上的話也算是轟動全國的大案了。”陳言伸手推一下眼鏡框。


    “那他因為什麽罪被抓進去的?”虞移實在想象不出來經曆了這些陳言是怎麽做到還能跟正常人一樣工作生活的。


    “主要是走私罪。”陳言繼續在手機上敲敲敲。


    “最好待裏麵再別出來了,”虞移感覺坐牢還是不夠“那他那三個私生子呢?”


    “董承豪和董承軒也判了,跟董春友著一起坐牢呢,”陳言輕飄飄好像在說什麽你好早啊吃了嗎這樣的日常對話“董承璽不知道啊,可能跟著他媽回老家了吧。”


    “哦,有兩個跟著一起進去了啊,這還差不多,對了,”虞移又想起來一個細節“你叫董岑岩,私生子叫董承啥董承啥的,我怎麽總是感覺有什麽關聯一樣,你自己知道嗎?”


    “其實董春友當時給我起的名字叫董承嚴,”陳言把手機放到旁邊“但是他也沒說具體是哪幾個字,我出生登記的時候他又沒在,周小娟普通話也不好,口音有點重,董承嚴說出來就變成董岑岩了,當時弄出生證那個人估計費半天勁在cen這個讀音下麵找合適的字呢,然後給我組了這麽個名字出來。”


    “挺好的,”虞移趕緊點頭“看著就跟那幾個私生子的名字不一樣,他們的感覺特別土,你這個一看就是文化人取的,但我估計好多人都不會念。”


    “說到這個不會念,我想起來一個事兒,就是那個小張剛來的時候,有一次我們會計帶著他來辦公室複印開戶許可證,剛好我們經理也沒在,我就幫他複印的,他就問我有沒有見過董今岩,我都沒反應過來他在說誰,我們會計就說‘有你這樣的嗎不認識的字就念一半,你怎麽不問有沒有見過董山山呢?’我和你說我長這麽大第一次覺得這個名字好笑而不是可笑,你知道不。”


    虞移跟著笑了一會兒,情緒算是好多了:“你這個名字看著就給人一種中老年人的感覺,當時你住院的時候我爺爺給我看了你的名字,說你是我同學,我一看名字腦子裏就是一個須發皆白精神矍鑠的老頭的形象,我還在想我爺爺說的到底是他同學還是我同學啊,結果在醫院一看到你,反差好大。”


    “叫什麽其實也無所謂,反正現在也是艱難求生了,”陳言躺在床上“好晚了睡覺吧。”


    “可是學長我還想問問題,”虞移直接坐那沒動“反正今天把你這段經曆惹出來了是我有點冒失了,不如一次問完,省得以後問你還讓你難受。”


    “不會的,你不讓我睡覺我會比較難受,今天和你說的這些事,我其實並不覺得有多難受,所以你也別有精神負擔。”陳言倒是說的是實話,比起回憶小時候的這些亂七八糟事,不讓他睡覺更讓他痛苦。


    “但是我不問我會睡不著,”虞移可憐巴巴的看著陳言“耽誤不了你多久的學長。”


    “你要是想問我為什麽還要回到這裏接手這個廠,”陳言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從來就沒想過要這個廠,當時確實是沒得選了,我也確實需要一份這樣自己當老板的工作。”


    “這樣啊,”虞移對陳言這種總是能提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的能力見怪不怪了“那就好那就好,我還以為你也是那種什麽正出庶出爭奪家產的狗血情節呢。”


    “怎麽會,我小時候一直都在夢想有一天我會永遠離開華林服裝廠,離開玉成村,離開這裏所有的人和事,這輩子也不回來,”陳言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困意“沒想到努力了這麽長時間,最後還是走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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