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言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裏什麽都沒有,隻有他一個人在漆黑的山路上一直不停的走,低頭看腳下是漆黑的路,抬頭看頭上是漆黑的天,周圍很安靜,他走的很累,卻又停不下來一樣,他倒也不害怕,或者說他自己也沒什麽情緒和心情,也懶得思考,走不出去就一直慢慢走。


    陳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遠,慢慢的他的頭開始有些痛,一開始隻是輕微的頭有點疼,走著走著疼痛一點一點就在加劇,不似平時淋雨著涼那種內源性的疼痛,而是內外並舉讓他有些無力招架的膨脹的擠壓的尖銳的持續的疼痛,他伸手想要揉一揉腦袋,才發現胳膊根本就抬不起來。


    就在陳言驚訝於自己突然失去了對上半身的控製以後,他突然就摔倒在地不能動彈了,疼痛,不僅僅是頭疼,他仰躺在地上感覺自己要喘不上氣了,各種各樣的疼痛讓他一時顧不上具體要去感知那個身體部位,隻覺得好像有一絲一絲微微的涼風吹著自己的臉,周圍漸漸起了好像是雷聲,他不確定,但是那聲音沉重又深厚,很近又很遠,他感覺自己的雙腿似乎已經和大腦失聯,隻有腿上鑽心的疼痛持續的傳來告訴他這雙腿還在。


    周圍依舊是黑漆漆的一片,陳言躺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感覺胳膊有點冷,左手的手腕也有種持續的隱痛,太多的痛覺越來越清晰,他卻動也不能動,隻能躺著承受,很渴,真的很渴,他想喝點什麽,卻又隻能躺著。


    就到這了,該醒醒了。


    耳邊一個輕輕的女聲,聲音陌生,但是那種溫暖的氣息仿佛就貼在他的耳畔。


    陳言猛的就驚醒了。


    他用了很久才把右眼對上了焦,光線雖然昏暗,但他看得出來這是一間病房,臉上的氧氣麵罩呼呼冒著涼氣,陳言盯著天花板看了很久,才漸漸認清了一個無奈的現實——他居然又沒死。


    董承璽這事兒辦的,陳言如果不是躺在病床上頭都不能動一下,他是真的都想狠狠給董承璽幾耳光。


    就這麽躺著緩了很久,陳言總算感覺出來自己所有肢體裏右手算是比較不疼的那個,於是嚐試著輕輕活動了幾下手指,還行,雖然抖得厲害,但是手指還是忠實完成了大腦發出的指令,陳言費了很久的勁兒才把右邊的胳膊抬起來,挪了個地方,也不知道是累的還是疼的,出了一身汗。


    他是真的好渴。


    左手手腕上的隱痛挺熟悉,陳言估計是留置針,這東西他並不陌生,高三那年住院的時候紮留置針紮了一個多月,後來左手手腕就好像落下點毛病,大拇指很長時間都不能動,一動就痛,一直痛到他工作室都開了兩三年才慢慢消失。


    他看得出來這是一個雙人間病房,自己的這一側拉著簾子,簾子外麵,就是他右手邊這一側,應該是還有一張病床,通過光能看得到那邊那一側的病床靠窗,也不知道是病人還是陪護家屬,呼嚕聲還挺大的,陳言還沒醒的時候都隱約聽到了這個動靜,除此之外還挺安靜的,左手邊看過去雖然也是簾子,但是既然窗戶在右邊,那麽門肯定是在左邊的,醫院的格局陳言大概都算熟悉,進門這一側應該是會有儲物櫃,過道相對寬一些,一般來陪護的家屬的陪護床會在這一側,陳言不知道來陪護自己的是誰,但他自己的圈子也確實有限,就那麽幾個認識的人,自己出事向激川肯定是那個主持工作到處跑的人,既然要到處跑,留在醫院陪護確實不合適,估計現在下麵躺著的八成是虞移,他這上半年還真的是和醫院有緣,陪護完虞秩又陪自己,其實陳言也不想的,他遺囑裏都寫了直接火化,連個殯儀館守夜都沒安排,誰知道董承璽關鍵時刻掉鏈子,連帶著給陳言這幫朋友額外增加了不少工作量。


    看這病房的裝修和格局肯定是個公立醫院,陳言這麽一想,知道自己估計傷的挺重,不然以向激川的做事風格,肯定不會把自己長時間留在公立醫院裏,而是會把自己轉到私密性更好的私立醫院。


    既然也沒死,陳言歎口氣,他是真的好累,怎麽這麽渴呢,他嚐試著撐著床想試試能不能坐起來看看,但是稍微一動整個人就疼的直哆嗦,折騰半天好不容易微微把自己撐起來一點點,伸頭看了看,虞移戴著眼罩耳塞蜷縮在折疊床上睡得正香,看著虞移這套裝備,陳言稍微放了點心,一來估計自己的傷情已經穩定所以虞移才能這麽放心大膽的戴上耳塞眼罩睡覺,二來虞移這個眼罩耳塞一戴上,陳言稍微弄出點動靜也不用太擔心了,他是真的很渴,但他也不想大晚上的把虞移叫醒給自己弄喝的,他直覺覺得自己醒來這件事還是暫時別讓虞移知道比較好,就算此時的他頭疼頭暈的很厲害,全身也抖個不停。


    眼睛適應了昏暗光線以後,陳言注意到自己的床頭櫃上零食什麽的還是有的,喝的也有,還有一箱不知道是誰買的盒裝奶,這個陳言不感興趣,就光是這麽微微支起身子來到處看了看他都已經渾身濕透眼冒金星了,這時候實在不宜太挑剔,陳言伸手摸到了一瓶紙盒裝的也不知道什麽東西,他覺得就算是盒裝奶也認了,拿在手上躺了好一會兒才有力氣繼續,抖了半天好不容易拆掉吸管包裝,又抖了很久才把吸管插進吸管孔,也不知道是不是身體太虛弱用的力不太對,吸管插進去以後飲料噴出來一些灑到了陳言臉上,陳言抿了抿嘴唇,好像是無糖豆奶,知道八成是買給虞移喝的,陳言左胳膊支著身體一口氣喝掉一半,無糖的東西就這點好,不會越喝越渴。


    等陳言分三次把一瓶豆奶喝完,他已經累的沒有一點力氣了,好在垃圾桶就在兩張病床之間,陳言伸手就把這個空飲料盒扔進了垃圾桶,也許是已經動的太多體力透支,他覺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隻被拍扁的蚊子一般動彈不得,勉強把自己的兩條胳膊都放回原位以後,陳言忍受著全身濕透的不適感,閉上眼睛準備再睡一覺。


    可他多少有點睡不著,實在是太心煩了。


    陳言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沒死掉這就意味著更多的麻煩。


    不管於他還是於廖華錦,特別是他現在雖然全身疼的一動都冒汗,可這些不過也都可能隻是輕傷的範疇,作為鉗製廖華亭的把柄就是在太不夠看了,既然沒死,這場大戲就還得繼續演下去,不但要演,還要演得好,演得能夠彌補自己沒死帶來的損失,演得讓廖華錦能夠順利的達到她的目的。


    陳言閉著眼睛躺在床上,他是真的挺想洗個澡刷個牙什麽的,病房裏空調開的還挺涼快,身上的汗也在慢慢的消退,他也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根據回憶和自己現在的身體情況來看,身上的皮肉傷是沒什麽文章可以做了,腦袋這麽疼估計還能發揮一下作用,畢竟廖華錦肯定是第一時間就飛到湖城去搞收割工作的,自己沒死,廖華錦手中廖華亭的把柄的管用程度就隻能和自己的傷情鑒定結果掛鉤,陳言自己經常受傷,又是個學法律的,他知道自己的傷情鑒定如果是輕微傷或者輕傷必然意味著廖華錦這麽長時間的布局付諸東流,他也記不清自己到底是第多少次真的對自己命硬這件事產生深深的無奈和怨恨,本以為自己和姐姐這次也算是算無遺策準備充分了,沒想到臨門一腳的時候居然在最不該出問題的地方出了問題,到現在也隻能想想怎麽補救了。


    陳言之前一直對腦子生疼這個概念沒什麽理解,現在真的覺得這種疼痛確實讓他難以忍受,他知道自己現在躺在這裏什麽都做不了,還住在公立醫院估計就是因為自己還沒醒向激川怕有什麽意外,不過想想也是,頭部外傷本來就很容易引發嚴重後果,昏迷不醒的話在傷情鑒定上肯定是重傷沒跑了,所以現階段躺在這兒睡覺確實是最佳選擇,但是自己也不能一直就這麽躺著裝睡,畢竟這樣實在是太容易被發現了,就自己身上這些個外傷護理,都不要護士動手,他自己稍微動一下都疼得全身汗直哆嗦,這種情況下除非真的昏迷不然真的很難做到護士處理傷口的時候自己沒有任何一點本能反應,畢竟疼痛反應是生理真實,能克服的人實在是太少了,陳言自知沒有這個能力,這條行不通。


    那就隻有被打傻了這一條路可以選了。


    畢竟在公立醫院住院實在是太不方便了,這地方又沒有門禁,什麽人都可以來,先不說廖家那邊會不會真的來人暗中摸排一下自己的情況,又或者得到消息的董二夫人,當然估計還會帶上董承豪一起來哭天搶地的鬧一場,再或者廠裏村裏那些好事的人想過來看一看自己被打成個什麽鬼樣好去會去在搞點都市傳說之類的,畢竟公共場所,還能堵著門不讓人家來麽,所以一直這麽躺著肯定也不是長久之計,況且躺的多了身體機能肯定是廢了,陳言隻想演個被打廢了的樣子,並不希望自己真的廢掉,既然沒死,這個身體他以後還要用,得做長遠打算。


    陳言不知道自己演技怎麽樣,但是他決定試一試,況且隻有他醒了,向激川才有可能會快速的把他從公立醫院轉走,到隱匿性更好的私立醫院去,也隻有成功轉院,他才能隔絕這些未知的隨時會找上門來的隱患和煩惱,等到廖華錦成功打贏這一仗,他就可以恢複正常了。


    既然沒死,也沒時間去想那些有的沒的了,陳言頭疼得他是真的找點什麽東西給自己一個痛快,好在失血太多身體還是非常虛弱,折騰大半夜喝了個豆奶又想了這麽些事兒,體力早已經透支了,就算頭疼如此,天蒙蒙亮的時候他也還是又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睡也睡得不算安穩,睡著覺也覺得身體異常疲倦和疼痛,總覺得自己其實也沒睡著,隻是身體實在是太虛了體力不支強行關機了,所以他感覺自己腦海裏一直播放著一些混亂零碎的畫麵,有在教室裏向激川拿杯子裏的熱水潑他,有在病房裏虞移扳著他的下巴問他到底叫什麽名字,有第一次見到廖華錦的時候廖華錦微笑著說的那句聽說你很缺錢,有董二夫人黏膩膩的聲音指著他和別人說他娘胎裏帶著什麽奇怪的病……很多很多,這些場景的聲音交織在一起,讓他想要大喊一聲快停下,卻終究發不出任何一點聲音。


    他好像忽然又回到了那年靜靜坐著看天空的時候,他交清了所有的欠費,很平靜的拿著複學通知書的複印件坐在教學樓的樓頂上,天台的門是鎖的,但是陳言瘦,他直接從柵欄鑽進來的,坐在教學樓的天台頂上,悅省靠南雲層很低,也動得很快,陳言看著頭頂上翻滾向前不斷變化各種形狀的雲朵,任由風呼呼的吹。


    他那天在天台上坐了很久,上課鈴下課鈴響了又響,校園裏各種聲音猶如浪潮交織,但是天空依舊安靜,隻有過往的風和雲,他坐的離樓頂的邊緣很近,他想感受這種離天空很近的體驗,實在是太廣闊了,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原來自己如此渺小,存在的如此沒有意義,甚至還不如一陣風,一片雲。


    從此以後他就很喜歡沒事看看天空,特別是躺在飄窗台上看天空,會有一種懸在半空隨風飄動的感覺,讓他覺得離死亡很近,但又令人愉悅。


    突然臉上濕濕涼涼的一下,好像是有人拿著濕毛巾再輕輕的擦自己的臉,陳言本能的想要睜開眼睛,在意識到現在還不是隨便睜眼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微微睜開的眼皮顯然已經被對方察覺到了,一聲驚呼,聲音不算太大,但是很熟悉,陳言眼睛還沒對上焦,況且也沒完全睜開,他平躺著,隻能看到頭頂的天花板,他努力的讓眼睛慢慢適應著,模糊看清了在自己半睜著眼的視線範圍內還有兩個輸液袋滿當當的掛在輸液架上,其中一個正在緩慢地冒泡,左胳膊冰冰涼涼的,估計也是正在輸液的原因。


    這下麻煩了,陳言想,果然本能這個東西不能抗拒,迷迷糊糊感覺到有人擦自己的臉,自己馬上就驚醒了,這下可怎麽辦,現如今能做的估計也就隻有趕鴨子上架走一步看一步了,不管怎麽說,先躺著別動看看周圍都有誰都是個什麽情況吧。


    陳言還沒想好接下來具體怎麽個走一步看一步,就聽到自己旁邊傳來虞移睡意惺忪的聲音。


    “怎麽了,有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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